崽崽
謝微暇把自己關在房子裏生悶氣,一看卧室裏除去床上沒有收拾,他的衣裳物件都已經收拾好了,一打開衣櫃光禿禿的一片,他坐在床邊低垂着眼眸。
門外傳來動靜,魏博文推開門進來了,瞧見謝微暇沉着臉坐在床邊,他只好過去安慰一二。
“你瞧萬明霁和謝喬玉在京城過得滋潤,你又見不得他們好,我們自己去縣城裏過。”
“再說了,去了縣城裏,那裏你最大,還有誰能給你氣受。”魏博文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事實上他也是這麽想的,他是第一個要從翰林院去地方的庶吉士,給他分到的是一個經濟中等的縣城,他去了解過了,還不錯了,比寧江縣還要繁華一些。在京城中等庶吉士學習完了,到時候沒有那麽多的官位來分給他們,總有人沒有官職,要麽就是一個閑職。
現在他還能得到一個知縣的職位,在縣城好好的幹幾年,就升知州,也是正五品的官。
在縣城裏成了縣老爺,他就是最大的,這可比在別人的手下做事舒服多了。
謝微暇擡起手來指了指魏博文:“你。”
魏博文愣了一下:“我還能給你氣受啦?”
“你看你到縣城去了,我是縣城男人裏最大的,你就是夫人和哥兒中最大的。所有人都要恭維你,咱們京城還有人在,誰敢惹我們。”
京城中還有謝知這位刑部侍郎。
謝微暇聽了這話不吭聲了,魏博文好說歹說,兩個人終于說好了,睡了一覺,次日就坐上馬車去幽州的縣城去了。
那縣城叫做莊縣,距離邊境還有些距離。
謝微暇坐在馬車上,他們趕路有時就在客棧裏睡覺,店小二把菜端到桌子上,是标準的三菜一湯。
桂香道:“少爺,瞧着外面不太平,幸好姑爺早早就喊了強壯的家仆在,不然這一路上要遭罪。”
謝微暇悶頭吃菜:“這條路我沒走過,聽說那莊縣不是一個好地方,沙石多。”
魏博文從外面進來,他坐在凳子上快速了吃完了飯,把袍子的褶皺撫平。
過了幾日,一些流民把道路給堵住了,他們的馬車也過不去,馬車外面傳來哭叫聲和孩子的哀嚎聲,以及叫罵聲。
“給點吃的吧。”
“給我們一點吃的吧。”
“求求你們了,求求好心的老爺和夫人。”
外面的家仆把流民擋在外面,魏博文皺着眉頭沒說話。馬車裏的空氣似乎變得焦灼起來,謝微暇有些坐卧不安。
“一邊去,不要擋了我們的路,不然有你們好受的。”
“不要擋路,你們這是無用功,還不如去縣城裏要飯,堵在路邊這是壞了規矩。”
“我們沒有糧食給你們,走走走!”家仆呵斥道。
謝微暇挑開車簾,露出一絲縫隙。他看見在路上的流民衣衫褴褛,臉上的顴骨凸出,兩頰凹陷下去可以看見骨頭了,四肢都露出了深深的溝壑,頭發亂糟糟的,臉上也看不出個人樣。
一個男子還抓着地上的泥土在吃,小石頭混在泥土中,把他的嘴唇劃破了留下鮮血,他還是無知無覺的把泥土往肚子裏塞,然後面容露出痛苦之色,捂住肚子在地上打滾。
謝微暇把眼神移開了,一個婦人抱着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孩,那小孩的頭顯得很大,眼睛黯淡無光,一雙手像雞爪一樣。
他有些動了恻隐之心,他看向馬車桌子上的糕點,伸出手打算用油紙包包着扔下去。
再剛一動作,魏博文就按住了他的手。
魏博文沉穩的說:“你把糕點扔下去,他們就會知道我們有糧食,給他們一個信號,我們還有多餘的糧食,家裏的奴仆擋不住暴動的流民,我們會被流民裹挾着走。”
“現在的流民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他們只需要一個訊號就可以哄搶上來,我們身邊的這點人不能制服他們。”
謝微暇掙紮的手沒有再掙紮了。
“把車駕駛過去,我們在這裏耽誤的時間太久了。”魏博文掀開車簾沖着馬夫吩咐道。
馬夫收斂了自己的憐憫之情應了一聲。
駕駛着馬車撞上去!
果然那群流民罵罵咧咧的從道路上讓出來,馬車得以進入官道,馬夫一揚馬鞭,馬車跑得飛快。
謝微暇現在的腦子裏暈乎乎的,腦海裏回想起魏博文冷酷的讓馬夫駕駛馬車撞上去,他心裏有些不适。
雖說沒造成流民的傷亡,但謝微暇還是不習慣魏博文這幅樣子。
到了一處客棧,他們要下來修整,魏博文率先下了馬車伸出手去扶謝微暇,謝微暇沒把手搭上去,自己下了馬車,朝着客棧走去。
桂香從馬車上下來,後背濕了一塊,她對着魏博文行禮:“姑爺,我先去看看少爺。”
“去吧。”魏博文愣了半晌,收斂眸子,把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來。
.
在京城,謝喬玉被萬明霁扶着走路,要是姚禾扶着,謝喬玉還能多走幾步,萬明霁扶着,謝喬玉就跟沒骨頭似的,賴在萬明霁的身上。
“多走幾步。”
謝喬玉按着萬明霁的手掌走路,把身子大半的重量都靠在萬明霁身上。
萬明霁:“……”
這是兩個人的重量。
走了一會兒,謝喬玉不想走了,萬明霁拿出帕子糊在謝喬玉臉上給他擦臉。
“輕點。”謝喬玉掐了萬明霁腰上。
有了丈夫在一旁陪着,伺候着,謝喬玉的心情直線上升,搖晃着腿,吃着水果。
“真該回了寧江縣去。”謝喬玉感嘆道。
回到了寧江縣,他的爹是縣丞,對外又在意面子,一定不會下了他的臉面。萬明霁再去做點小生意,財源滾滾。京城中有大哥當官,也不會有人敢欺負他們,這日子過得滋潤。
兩個人在家也不用時時刻刻的分開了。
再加上萬明霁到時候只是一個商人,而他是官家哥兒,他讓萬明霁往東就要往東,往西就要往西。
讓他在床上使什麽花樣,他就要使什麽花樣。讓他動幾下,就只能動幾下,不能多動。
要是妄動了,就懲罰他。
“等孩子生下來,世道太平了,我們可以回去。”
“都是大啓的地盤,世道怎麽不太平了,南方打仗,我們北方有陛下在,太平着。”謝喬玉對于皇權的敬畏突然福至心靈,立馬反駁了丈夫的妄言。
萬明霁:“……”
“我告訴你萬明霁,你是不是就念着去……”打仗。
後面的兩個字還沒有說出來,謝喬玉的肚子一痛。
“萬明霁,我肚子痛。”
謝喬玉慘白着臉,額頭冒出了汗水。
萬明霁連忙上去扶着他,大吼道:“快去叫大夫!”
“叫産婆。”謝喬玉的聲音變得小聲起來,整個人都靠在萬明霁的懷裏,汗水把鬓發都打濕了。
“叫産婆去!”
姚禾連忙應了一聲,飛快的跑出院子裏。
“疼……”謝喬玉閉着眼睛喃喃道。
萬明霁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把謝喬玉抱起來,謝喬玉的手摟着他的脖子。
把人抱到床上,萬明霁立馬用被子把他捂住。
“沒事,産婆已經準備好了,你不要怕。”萬明霁坐在床邊,握緊謝喬玉的手,他自己的手抖個不停。
謝喬玉的手本來沒抖的,結果被萬明霁帶動着在抖,謝喬玉松了松手,萬明霁結果抓得更緊了。
“沒事吧,喬玉?你怎麽樣?”
手上的力度越來越重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有人在說話,謝喬玉現在聽着這些話就跟蒙着一層紗似的,手上的抖動少了,手也被人松下來了。
婆子們喊着話,讓人去熬參湯,讓人去燒熱水,讓姑爺出去。來來回回的腳步聲,有人用剪刀剪開了他的下褲。
……
門外萬明霁站在一旁,眉頭緊鎖。李雲和馮蘇也來了,他們急得在門前走來走去的。萬修月在溫泉莊子沒回來,萬修白回到家中也急忙奔了過來。
門打開了,丫鬟端出來一盆血水,李雲和馮蘇看得膽戰心驚的。
“沒事的,佛祖保佑,保佑父子兩個人平平安安。”李雲開始念佛。
萬明霁一聲不吭,低垂着眼眸,手指捏緊。
産房裏沒有聲音了,産婆抱着一個小孩子出來:“恭喜萬大人,賀喜萬大人,是一位小公子。”
萬明霁的喉嚨有些發幹:“……喬玉怎麽樣?”
“夫郎睡着了,氣血有些虧損,身子還好。”産婆笑着說。
李雲抱産婆懷裏的小孫子接了過來,皺巴巴的,小小的一團,看着就惹人憐愛。
“都重重有賞,今日領三個月的月錢!”
“謝老夫人!”奴仆們的笑容更真切了一些。
萬明霁看了一眼兒子就走進産房裏,産婆正待要說話,這産房血腥味太重了,萬大人是青年才俊怎麽能進産房去,好歹也要收拾幹淨了再進去。
“還要多謝你們了,你們領了賞賜先下去休息吧。”李雲抱着小孫子沖着産婆說話。
産婆心裏了然,這是不讓她來說這些話,都是萬府自家的事,她只是一個産婆不好去摻和:“多謝老夫人。”
“這孩子長得真好。”馮蘇笑着看孩子。
“親家也抱抱看。”李雲戀戀不舍的把小孫子遞給馮蘇。
“好。”馮蘇受寵若驚,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
謝喬玉睡得正熟,家中的人把他放在幹淨的床單上,裏面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還有一股子濃烈的血腥味。
萬明霁把他的頭發撥開,握住他的手。
外面還是熱鬧起來,家裏添了新丁,喜氣洋洋的,李雲也不去催着萬明霁給孩子取名字,先讓廚房的人把雞湯,參湯,軟糯的粥先備着,等謝喬玉一醒過來就可以吃上熱乎的。
小孩子的嬰兒房也是鋪的新被褥,暖呼呼的,馮蘇見這孩子睡得香,掀開小被子把他放進去,撚了撚被子,眼裏都是笑意。
雖說萬家是一個厚道的親家,但頭一次生了一個男孩,馮蘇這心裏還是高興許多,這生下來以後就是要繼承家裏的門楣。
他看着嬰兒房的布置也是事事周到,小孩子的玩具就擺了半個屋子,衣櫃裏的小衣裳也做了一些,還有一個耳房讓奶媽住在裏面,最是貼切不過了。
“親家,我先去看看喬玉。”馮蘇走出嬰兒房。
“我也跟着去看。”李雲笑道:“估計是明霁還在那兒,他這個人孩子都不看了,光顧着大人去了。”
這話倒也不假,馮蘇看了一眼李雲見她沒有什麽不适應,反而還樂呵呵的,心中松了一口氣。
在宅子裏的腌臜事多了去,馮蘇在宅院裏就聽過一樁關于兒媳和婆婆的事。這兒子是婆婆一手帶大的,兒子娶了兒媳後,這婆婆竟然是夜夜裝病不讓兒子和兒媳同房,生怕兒媳搶走了兒子一樣。
這事情鬧心,兒媳最後郁郁而終,直到兒子又娶了一門繼室,這繼室是一個潑辣的就把這事抖了出來,成為了茶前飯後的笑話。
.
謝喬玉睡了一會兒醒過來,大抵還是有些不舒服,萬明霁用枕頭墊在他身後,把人扶起來坐着,姚禾把小米粥端了過來。
“讓我來吧。”
謝喬玉吃着萬明霁喂給他的小米粥,整個人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我孩子呢?”謝喬玉問道。
他身上掉下的那塊肉,他還是想看一看。
“是個小子,現在放在嬰兒房裏睡覺。”
“名字,你取沒?”
“沒想好,還要看你的意思。”萬明霁心裏對這個名字滿意,但還是想聽聽謝喬玉的想法。
“你說來聽聽。”謝喬玉咬着勺子把粥吃完了。
“趙客缦胡纓,吳鈎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就叫他萬霜照。”
謝喬玉一聽這個名字挺好的,他輕咳一聲:“就這個名字了,聽着就有書香氣息。”
用詩歌作的名字,一聽就有內涵。
“萬霜照。”謝喬玉念了一下。
李雲和馮蘇正巧從外面進來就聽見謝喬玉的聲音。
“萬霜照,名字取好了?”李雲見桌子上的空碗,看謝喬玉的臉色還好,心裏也放下心來。
馮蘇更是仔仔細細的從頭看到尾,下面被被褥蓋着看不到,謝喬玉還是笑着說話:“對,兒子就叫這個名字了。”
“你還餓嗎?”萬明霁問了一句。
“不餓了。”謝喬玉的胃口小,吃了一碗粥現下不餓,但夜裏定然還是要吃點有營養的。
“這身子要養好,也不要着急去做事,家裏有修月和修白幫襯着,等你身子養好了,家裏的一切都是你的。”李雲怕謝喬玉逞強,連忙遞了話要安撫他。
謝喬玉松快慣了,根本沒想起這些事來,只能是點點頭:“娘,我會好好保重身體的。”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萬明霁也握住了謝喬玉的手。
.
夜晚,剛出生的小孩子被奶媽喂了奶就被姚禾抱過來了,姚禾也沒抱過孩子,抱着孩子走過來手腳放輕了,臉上的緊張一眼就看得出來。
“少爺,小公子軟乎乎的,奶香奶香的。”姚禾把小霜照遞給謝喬玉。
謝喬玉還不敢去接,“這孩子怎麽抱?我不會把他捏疼了吧?”
姚禾想起奶媽跟他說的話,又給謝喬玉重複了一遍,謝喬玉用手墊在孩子的腦袋下面。
把孩子抱着放在床裏面,看他嘟着嘴巴,閉着眼睛睡得正香。
太小了,謝喬玉笑起來。
他伸出手小霜照的鼻子下面探了探,還有氣。
萬明霁推門而入的時候就看見謝喬玉把手指放在兒子的鼻子下面探氣,他坐過來也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看不出是什麽樣貌。
世間的嬰兒都是一個樣子,吃了睡,睡了吃。
“好了,這孩子還是送到嬰兒房去。”謝喬玉怕孩子哭鬧,現在可沒什麽精力來管他。
姚禾又把萬霜照抱下去了,這小家夥還不知道自己在睡夢中被人抱過來抱過去,自個兒睡得香甜。
萬明霁陪着謝喬玉坐會兒,“身子還有不舒服嗎?”
這生孩子是頭一遭,這做爹也是頭一遭,萬明霁沒有經驗,只能問謝喬玉身子可好,這身子是一件大事,在這個落後的環境下,發個高燒就能把人燒沒。
想到這個,萬明霁就想起了青黴素,這可是好東西,柳樹皮也能用來退燒。柳樹皮還能用來止痛和通風,阿司匹林就是來自柳樹皮。
只是這柳樹皮還是要提煉出水楊酸才好。
萬明霁想得入神了,謝喬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圈。
“想什麽這麽入迷,我跟你說話呢。”謝喬玉見他回過神來,才說出自己的心思:“這邊的事也了結了,你還是快點去做你的差事,不然上頭來怪罪下來了。”
名字由來。——李白《俠客行》
趙客缦胡纓,吳鈎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