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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王超着實是被楚霁的命令給為難住了。

    但無論怎樣,他身為工官長,就必須完成應盡的職責。

    早上的議事一經結束,王超便命人将卓禦史的論作全數找了出來。

    滄州雖非文化昌盛之地,但卓詢之乃當世之大儒,想要找全他的書并非難事。

    一個上午的時間,王超的桌案上便堆滿了書卷案牍。

    這些書冊皆是由字跡清隽者謄抄所得。

    書冊漂亮,其造價更是漂亮。

    也就是官府之中,否則任誰家中也別想能夠随意拿出。

    若是在平日,王超少不得要抽出一卷來仔細品讀。

    可是現在,看着桌案上堆得小山似的論作,王超只覺得難以言喻地頭疼。

    是痛并快樂着。

    這別說是一個月的期限了,便是将全城的書生召集起來,筆耕不辍,日夜謄抄,也至少得兩個月才寫得出五百份來。

    瞧着倒是個細碎的折磨人的功夫。

    若是旁人,王超或許會懷疑這是上司對他的蓄意報複。

    但楚霁絕不會如此。

    楚大人行事光明磊落,從不以權勢錢財壓人。

    他向來主張言路暢通,偶爾與府衙中人意見相左時,也是溫和淡然地擺事實講道理。

    只有一次,一人質疑秦縱将軍乃是南奚國人,不可為滄州大将時,楚大人發了大火。

    那是楚大人第一次那麽疾言厲色。

    可即便如此,楚大人也并未在事後采取不光彩的手段。

    後來,秦将軍率軍大勝大闕,俘虜其上将軍後,那人羞愧難當,親至州牧府給楚大人和秦将軍負荊請罪。

    因此,王超認為,楚大人此舉,或是大有深意。

    偏偏這時候,他又想不出其中的關竅來。

    愁啊!

    王超無法,只得先召集工官署的所有閑着的官員和匠人。

    凡是字跡尚可的,都來抄書。

    按理說,此時召集全城書生來謄抄書卷是最快捷的。

    而且,這抄的還是卓大人的著作。

    就算不給工錢,也會有大批讀書人自願報名。

    但王超有一種莫名的直覺,若是他此時選擇了這麽勞民傷財的法子,楚大人必會失望。

    正如王超所想,楚霁聽聞王超并未貿然召集城中書生抄寫書冊,的确讓他覺得此人是個可用的人才。

    日後或許可堪重用。

    他自然可以大剌剌地将活字印刷引入,但若是所有事情都被他一人握于手中,不利于培養下屬的能力。

    他日後所轄絕不會囹圄于滄州之地。

    但政治上的人才卻只有楊佑一人。

    黃均也質素尚可,但畢竟年紀不小了。

    劉為和趙恒的職位他倒是打算動一動。

    楚霁正做着規劃,忽地紀安一臉喜色來報。

    “少爺要的東西做出來了。”

    是曲轅犁。

    因着楚霁三不五時地就要詢問一番曲轅犁的研制進度,是以,工官署裏頭旁人雖都在抄書,這一項的研究卻不曾停止。

    東西一做出來,工官署裏的匠人便實驗了效果。

    确認可行後,王超也絲毫不耽擱,連忙就叫人将圖紙給楚霁送了來。

    也實在是這幾日他抄書抄得頭腦漲,只盼着楚大人看了這曲轅犁後,也能在抄書一事上指點他一二。

    楚霁聞言大喜,放下手中毛筆便接過圖紙。

    他到底是沒有親歷過農事,來到大雍後又是楚家三少這樣的身份,自然就更不可能接觸過農田裏的事務。

    直到上次和秦縱到東郊農場去種土地,他才發現此時耕地所用的器具還是直轅犁。

    直轅犁的缺點只要是上過初中歷史課的全都知曉。

    它的操作不夠靈活,在耕地時回轉困難。然且,它起土費力,效率低下。

    楚霁發現之後一面檢讨自己不應遠離了百姓生活日常,一面趕緊下令讓人研制曲轅犁。

    畢竟,他再是學霸,機械研究這事兒也只能交給專業的人做。

    他只能根據自己學習過的相關知識,提供一些方向思路。

    終于,這曲轅犁算是造出來了。

    “很好,就叫王超按照這圖紙加緊趕制一批,務必在春耕之前完工。”楚霁吩咐道。

    紀安聞言微囧,開口提醒道:“少爺,整個工官署都還在抄書呢。”

    楚霁輕笑一聲:“那你便先命人将這圖紙刻在石板上,刻好之後給王超送去,讓他親自監工,拓印出一百份來。”

    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

    拓印便是雕版印刷的前身,再往後才是活字印刷。

    現在在大雍,拓印暫且只用于複制石刻圖案,并未拓展到文字領域。

    工官署裏,王超正頭也不擡地奮筆疾書着。

    這一卷他自幼熟讀,倒背如流。

    因此,即使不對照着書冊,他也能将全文默出來。

    只有一樣要格外小心——可千萬別寫錯了字。

    否則這一張紙便徹底廢了。

    提着一口氣,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将這一卷寫完,王超擱下毛筆,将竹紙與書冊放在一起進行校對。

    看着兩張紙上的字跡,王超心中不知緣由地生出些許感慨。

    這些謄抄而得的書卷,皆字跡不俗。然美則美矣,卻終究不是卓大人親自手書的原版。

    聽說卓大人素喜書法,亦精于此道。其字跡很有當年遲悔先生之風。

    可惜,他遠在這滄州,雖讀書萬卷,卻也未曾有幸見過卓大人的真跡。

    兀自遺憾了一會兒,王超按下心中的惋惜,再次琢磨起楚霁的命令來。

    “曲轅犁”圖紙早幾日便送了去,可至今楚大人也沒有什麽指示,也不知能不能讓楚大人滿意。

    正冥思苦想之間,外頭突然有一下屬進來禀報:“楚大人送了曲轅犁圖紙的石刻來,命您先行将這圖紙拓印出一百份來。”

    這倒不是什麽難事,匠人都是現成的。

    王超心裏正煩亂着,随意揮手道:“讓底下的匠人去做便是。”

    下屬卻道:“楚大人吩咐了,這批圖紙尤為重要,需得大人親自監工才是。”

    王超聞言,嘆了一口氣。

    也罷,抄書抄得他手都要斷了。

    出去換換心情也是好的。

    今日陽光極好,天氣已然稍有轉暖的趨勢。

    微風拂面,也不再是刺骨的寒。

    拓印坊中,一名匠人正做着準備工作。

    王超站在那石刻旁,用目光描摹着曲轅犁的圖紙。

    顧名思義,這犁與尋常的耕犁最大的區別就在于犁。

    當日楚大人找他過去,便言明想要他改造原本的耕犁。

    要求他将原本的犁轅從長直改為短曲。

    王超雖不明所以,但還是根據楚霁的要求進行了的整改。

    一開始的改造自然是失敗的,犁轅的形制驟然改變,讓耕犁本身失去了平衡,反而比原本更加的費力。

    可楚大人卻堅持要這麽改,和他們一起尋找合适的長度和曲度。

    果不其然,在經過近百次的失敗後,終于制造出了更為省時省力的耕犁。

    更為要緊的是,楚大人命他們在轅頭處安裝了一個可以自由轉動的犁盤。

    有了這個犁盤,原先耕犁難以調頭和轉彎的缺點便消失了。

    可楚大人卻還是沒有完全滿意。

    他還要求新型耕犁能控制耕土的深淺。

    有了前面犁轅改造的成功,衆人誰不信服?

    當即熱火朝天地研究出來。

    前幾日,符合楚大人要求的曲轅犁終于做了出來。

    因為耕犁上負責耕地的部分是犁铧,他們便在犁铧旁邊添加了一個可以調節犁铧的犁評。

    除此以外,又在耕犁的底部安裝了犁建,可以将翻耕出來的土推到耕犁的兩側,自然形成田壟的同時,還能讓耕犁的前進更順暢。

    現在看來,楚大人應該是十分滿意的。

    王超還在沉思,工匠便已經開始了動作。

    裁好的相應大小的薄宣紙已然被稍稍浸濕。

    匠人将其敷在石刻之上,又用刷子輕輕敲打宣紙。

    匠人的手法十分老練純熟,因此,不一會兒宣紙便于石刻嚴絲合縫地貼合在一起,細微之處亦清晰可見。

    選用的宣紙質量極薄,在日光和風的作用下很快變得幹燥。

    此時,匠人用一把刷子蘸取墨粉,動作輕柔,用力均勻地在宣紙上邊拍邊刷。

    此時,拓印便完成了。

    黑底白圖,哪怕是最為細弱的線條也顯得流暢極了。

    拓印坊中的其他人都在忙着抄書一事,就連眼前的這一位匠人也是王超臨時抽調過來的。

    可即便如此,拓印的工作也進行得極為順利。

    按照這個速度,一百份的拓印,一天足以。

    要是書籍上的字也能這麽拓印下來便好了。

    王超看着匠人熟悉的動作又嘆了一口氣。

    等等!

    方才我的腦子裏閃過了什麽?

    王超瞪大了眼睛,三兩步踉跄着走到石刻旁。

    惹得工匠狐疑地看了他兩眼。

    可此刻,他卻無暇顧及。

    要是書籍上的字也能這麽拓印下來便好了!

    王超只覺得醍醐灌頂,靈臺清明。

    難怪楚大人要求他親自監工,這是在給他指點迷津呢!

    既然想到了方法,王超便迫不及待地就要實施。

    正好趁着還在拓印坊中,做起來也更方便些。

    書籍連篇累牍,若是每一頁皆以石板雕刻則太過耗費。

    王超想着,不若便選用紋質細密的木材。

    用棗木即可,随處可見,造價低廉。

    待下屬呈上了棗木板,王超便幹脆自己動起手來。

    将自己謄抄好的一頁貼在木板上,王超握住刻刀,根據每一個字的筆畫雕刻起來。

    不一會兒,棗木板上便出現了刻好的文字。

    正好那邊的圖紙拓印正在等待風幹,他便讓匠人照着拓印的方法将文字複制下來。

    匠人這些天原也都是在抄書,自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

    他見王超這樣,絲毫不敢含糊地就動起手來。

    原本瞧着那匠人拓印圖紙的動作極為流暢,一會兒便拓好了一張。可現在,王超只覺得等待的時間那樣漫長。

    終于,在王超第八次忍不住背着手在坊中踱步時,工匠的一句“好了”讓他停住腳步。

    王超下意識地忽略了工匠略顯凝重的語氣,興奮地接過宣紙。

    下一秒,他看着黑乎乎一片的宣紙頓時如遭雷劈一般的愣在原地。

    純白的字跡雖然清晰,但當這烏墨鋪滿紙張之時,這一張書頁實在稱不上好看。

    這若是尋常的圖紙一類,用此方法拓印倒也并不十分怪異。

    但書冊向來是白紙黑字,這黑紙白字實在是有失風雅。

    這叫他如何能交差?

    匠人見此,也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樣子的書頁自然是不行的。

    他又要回去抄書了。

    王超聽見這一聲嘆息,勉強将神志從失望中抽離,一把抓住匠人的手臂。

    “有沒有辦法能把它便成白底黑字?”

    匠人搖了搖頭。

    可王超顯然是不肯死心,他又問:“就沒有人做出過白底黑字的拓印嗎?”

    匠人剛想要搖頭,忽然又想起了什麽。

    “還真是有。”

    王超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去年秋天,楚大人曾命人送來一個畫冊要拓印出來,因着要的并不急,所以便先緊着旁的做。”

    王超點點頭,他記得此事。

    那畫冊上畫的是楚大人彈棉圖,至今還未全然拓印好呢。

    因着楚霁并不急着要,署裏又忙着曲轅犁的事情,他倒是沒怎麽關注那畫冊。

    “原本已然拓印出一些了,但有一日秦将軍入拓印坊有事,恰好瞧見了印好的那些。”

    “秦将軍覺着我們拓印出的楚大人不夠好看。”說到這兒,匠人顯然也是有些無奈,他繼續道,“您說說,這黑底的圖能好看到哪裏去?”

    王超一邊點頭,一邊做洗耳恭聽狀。

    “幾日過後,秦将軍竟親自送來了一塊石板,上頭便刻着畫冊的第一幅。他讓我們用墨汁均勻塗抹石板上凸起的部分,而後覆上一層宣紙,再用刷子在紙被上輕輕一刷。這揭下來之後,竟然着墨的部分便是楚大人的模樣,那才叫一個栩栩如生呢。”

    “那秦将軍是怎麽做到的!”王超連忙追問。

    “他是将畫紙反貼在石板上,将畫的空白部分雕去,只留下着墨部分。他說,我們平日裏用的石刻都是按照圖形線條向下雕刻的,但他卻是讓圖案凸起于石塊表面的。”

    王超原是興奮地聽着的,可他突然皺起眉,嚴肅道:“你們坊中,怎可将大人送來的畫冊随意外借?即使是秦将軍也不可例外。”

    匠人連忙請罪:“大人容禀,我等并未私自将畫冊給了秦将軍。那是秦将軍自行雕刻出來的,倒與畫冊上的一般無二。我等想着秦将軍地位尊榮,身份特殊,因此才并未追問。”

    王超這才松了一口氣。

    只要不是他手底下的人壞了規矩便好。

    秦将軍之于楚大人來說,分外不同,自有旁的法子能拿到畫冊。

    這樣想着,王超倏忽又高興起來。

    他已經想到快速謄寫出書卷的方法了!

    秦.楚楚美貌守護者.大雍雕版印刷第一人.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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