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孫常侍的腦子在聽見“暴.亂”二字時幾乎宕機。
“常侍大人,你怎麽了?”楚霁見孫常侍呆坐在床上,半晌也不說話,連忙詢問。
孫常侍哆哆嗦嗦地從床上起來,甚至穿鞋的時候還絆了一跤,多虧楚霁及時扶住了他。
“楚大人,咱家……咱家即刻便要回京!”孫常侍借着楚霁的力道,勉強穩住身形。
因為顫抖,他本就尖利的聲音像極了被扼住咽喉的老鼠。
楚霁将孫常侍的去路攔住,他深吸了一口氣,下定了莫大的決心似的,從袖中摸出一根金條。
“還望常侍大人救命!”
孫常侍被那金條晃了眼,兩眼發光地就要伸手抓過。
“楚霁知曉,常侍可傳密信回京,直達天聽。若是常侍肯為在下說情,讓陛下召我回京,霁定有重謝。”
大雍設有驿站,專為官員上表奏折所用。滄州境內的所有奏折,都需經楚霁之手才能轉交驿站。這也是楚霁不怕底下官員向皇帝參奏的原因。
但孫常侍不同。他的身份相當于皇帝欽差,另有印信,可命驿站之人直接為他給皇帝傳遞密信。
孫常侍聞言,激動得愣住半晌——
還有這等好事!天上真的掉餡餅兒啦!
他當即準備要拿出聖旨,誰料楚霁卻将他的這片刻愣怔當做了是為難。
楚霁又道:“常侍放心,楚霁必不會叫您為難。霁已上表陛下,滄州暴雪突至,災民發生暴.亂,請陛下增派援軍。只望常侍您從旁說和一二,讓陛下能召臣回京避難。您是知道的,地方官員,無召不得離開。”
孫常侍幾乎是要暴怒起來指着楚霁的鼻子大罵蠢貨。
皇上最看重的,只有兩樣,長生不老和龍椅寶座。
若是在平日裏,他便是直接将楚霁帶回盛京又如何?
反正他大可以向陛下進言,是楚霁心存謀逆,他才遵循聖意将人帶回盛京的。
再往後,待滄州動亂的消息傳回盛京,正好便印證了他的說法。
現下知曉了孽龍位于滄州海域,又有那麽多的士兵下海尋過,那便不是只有楚霁一人知曉孽龍之所在了。
于陛下而言,楚霁便不顯得那般重要。
那時,他既已然得了楚霁的好處,也還能叫他再也報複不得。
畢竟,陛下絕不會對謀逆之臣心慈手軟。
可現如今,陛下已知滄州發生暴.亂,正是需要楚霁為他平叛的時候。
因此,陛下見到楚霁的奏折,雖會大怒,卻依舊會留着楚霁的州牧之位,嚴令他守城。
至少,皇帝會讓楚霁拖到大軍來援。
他若是在此時将一州的最高軍政長官帶回盛京,相當于拱手将滄州讓與逆賊。
到那時,心存謀逆的人,可就會變成他了!
“楚大人,您乃陛下親封的滄州州牧。老奴不過一介常侍,如何有那通天的本事叫陛下召您回京呢?”
說這話時,那黃澄澄的金子還在眼前閃着奪目的光。
孫常侍将楚霁抓他袖子的手甩開,恨恨地別過眼睛——
眼不見為淨。
楚霁原本聽得此話,顯然是慌了神。
他抓住孫常侍的袖子,想要再說些求情的話。
可看到孫常侍這般無情的動作,到底是楚家三少的驕傲不允許他再伏低做小。
楚霁便也深吸一口氣,明明已然紅了眼眶,卻還是生生将眼底淚意逼回。
他将金條收回袖中,強裝出氣勢,聲音卻不可避免地哽咽:“無妨,是楚霁叨擾常侍了。既然常侍想即刻離開滄州,那待您宣讀陛下旨意後,霁自當派守軍護送常侍出城。”
旨意?什麽旨意?!
孫常侍這才想起,他明面上是來替陛下給楚霁新春賜福的!
可現如今,陛下親筆所書的“福”字,早被滄州的叛賊給截了去。
他,有旨可宣,卻無物可賞。
他懷裏揣着兩道聖旨,如今一道也不能拿出來。
可皇帝親命欽差至滄州,他又一早朝着楚霁發難,說自己身負皇命。此時,卻無旨能宣。
這若是被楚霁一紙奏折傳回盛京,讓極為看重臉面的皇帝陛下知曉,只怕他回了盛京以後,會被貶為小黃門。
他是一路踩着多少小太監的鮮血爬上來的,他知道這種身在底層被欺辱的感覺。
生不如死。
孫常侍踉跄着腳步坐回床邊,楚霁垂目靜立在一旁,當真是一副等着聖旨宣讀的模樣。
對了,方才楚霁說什麽來着?是守軍,滄州有守軍!
孫常侍幾步上前:“楚大人,咱家記得,滄州可有守軍三萬吶!”
只要三萬守軍一将叛亂平息,他便以渎職一罪将楚霁押解回京!
以洩他心頭之憤。
楚霁懵懂地眨眨眼睛,“如實”道:“滄州原只有守軍一萬,後我又着意招募了兩萬新兵。可是,為了給陛下捕來孽龍,霁命軍隊駐紮在滄州海域。現如今,城內只有守軍三千。”
孫常侍都要被楚霁給氣笑了。
若是三萬守軍,即使有兩萬是新兵,但對上未曾受過訓練的幾萬難民,勝算也有好幾成。
可三千守軍,那群難民就是一人踩上一腳,也能給盡數踩扁了。
他都不用想,也知道滄州必失。
“那能否将這兩萬人調回滄州城?”孫常侍又問。
楚霁搖搖頭:“這些難民似有高人指導,知曉鹽場乃滄州財富之源,一早便将滄州海域包圍。如今尚且不知,那兩萬人是何境況。”
孫常侍兩手一拍,滿是晦氣地嘆了一聲,随後焦急地在室內踱着步。
楚霁皺起眉頭,瞧着孫常侍的動作。
他突然一個健步,攔住了孫常侍的腳步。
孫常侍被他吓了一跳:“楚大人,這是做什麽?”
他現在算是恨死這個楚霁了。
錢不錢的現在都是小事,關鍵是他的命都要交代在這裏了。
孫常侍的語氣實在算不上好,但楚霁卻像沒聽出來似的。
他興奮道:“那能否請常侍也給陛下呈一密奏,請陛下早日增派援軍平叛?您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比之楚霁,可是要高出很多的。”
孫常侍略一思索,覺得楚霁實在愚不可及。
因着他的密奏事關陛下的長生不老,倒是比起一般的軍情更是緊要。但即便如此,密奏送到盛京也需要五天。
陛下收到密奏,還要召群臣議事,商議派出多少援軍才能平叛。
可大将軍此人,他也算是有所了解。他極為看中自己的兵權,絕不會輕易松口,答應将手底下的兵送往滄州。
如此一番扯皮下來,大軍來援至少需要兩個月。
看今日難民闖州牧府的架勢,楚霁定然撐不到那個時候。
偏偏此刻,他又不能一走了之。
楚霁的奏折只需半月便可抵達皇帝桌案之上,照他的這個死腦筋,定會參上自己一本。
他這下,可算是被楚霁給害慘了!
孫常侍的腦子飛速運轉,思考如何才能脫身。
他忽的眼睛一亮:“楚大人,援軍至少兩月才至。不若,咱家為你給陛下上書,求陛下允你在滄州額外另召兵馬!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要給的軍饷夠多,總有人願意參軍。”
這樣,既不損大将軍的利益,又能早日平定滄州叛亂。
畢竟難民也不過是一群空有力氣的莽夫,和臨時征兵來的,戰力旗鼓相當。
不過是拼個人數多少而已。
楚霁似乎被他這個精妙絕倫的想法給震驚到了,呆在原地數秒之後,才朝着孫常侍一拜。
“多謝常侍大人。”
真心實意的。
“只是還有一事。楚霁雖願不惜家財,但滄州畢竟剛剛罹患大災,不曾參與謀反的百姓皆以重建家園為重任。懇請常侍大人代為奏請陛下,派一人前來赈災。不使百姓寒心,他們才能踴躍參軍,為陛下出生入死,平定叛亂。”
楚霁這一番話,倒還真是條理清晰。
孫常侍不由得側目,這個楚霁雖然腦子不太靈光,但倒是難得地自我認知清晰,曉得自己不是安民赈災的料子。
“好。楚大人赤子之心,咱家答應你便是。”
“對了,常侍大人,”楚霁忽然湊近兩步,壓低了聲音,“霁已尋得孽龍巢穴,用其龍蛋制成兩顆仙丹,想請您一同呈與陛下。”
孫常侍心中不由得一喜。
楚霁所言若非虛假,那麽若是由自己呈與陛下,多少也能沾點獻寶之功。
此番若是滄州之亂可平,他非但無過,說不準還有賞!
“還不速去取來?”
楚霁稱是,大步退出房間。
身後的房門阖上,楚霁臉上的恭敬轉為嘲諷。
不枉他聯合衆人給孫常侍排了這麽一出大戲。
兵權?那是皇帝寵臣非要幫他讨要的。
滄州守軍人數遠超三萬,那是皇上下旨親許的。
他楚霁可是“忠君愛國”的好臣子,又怎會生出什麽非分之想?怎麽會擅自屯兵呢?
當然,那得在陛下活着的時候。
至于所謂“仙丹”,不過是為了加大自己手中的籌碼。
有了那兩顆“仙丹”,皇帝自然更舍不得滄州。龍心大悅之下,就更不會撤了楚霁的州牧之位。
适時,紀安疾步走來。
他強忍着笑,湊到楚霁耳邊:“仙丹制好了,秦小将軍請您過去。”
楚霁揚唇一笑:“随少爺去看看。”
“是!”
走出孫常侍的院落之時,楚霁回過頭,淡淡地掃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孫常侍有何打算,他早已料到。那兩道聖旨,他亦早已看過。
後頭,自然也還有好戲要登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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