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少爺!……”
紀安激動地捧着手裏的書信,一見到楚霁的馬車停在了州府門口,連忙上前去替楚霁掀開了車簾。
可紀安剛掀開車簾,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馬車裏的少年橫過來一個眼刀,吓得紀安立刻就噤了聲。但再定睛一看,紀安就瞪大了眼睛——
少爺居然緊閉雙眼,窩在秦縱的懷中!
這可把紀安吓壞了,他家少爺身子不好,近日又操勞,居然已經暈倒了!
紀安雖然害怕秦縱的氣勢,但還是哆哆嗦嗦地說道:“我…我去找姜先生!”他的聲音不小,惹得楚霁在睡夢中也微微皺眉。
“閉嘴。”秦縱見此,壓低了嗓音道,“他睡着了,別擾了他。”楚霁顯然是這些天累極了,眼底都是烏青,他身子又弱,所以在回府的馬車上又睡着了。
秦縱一路都在恪盡職守地當個肉墊,生怕路上的颠簸将楚霁驚醒。是以,他才會對紀安的語氣焦躁了些。
紀安在得知自家少爺只是睡着了,也放下心來,自然對于秦縱的态度也并不在意。還好,他沒有驚擾到少爺。這些天少爺操心這州府建設的事情,心思重,倒是難得能安眠。
正在紀安琢磨着是不是要拿個毯子過來的時候,秦縱已然有了動作。他轉變了一下姿勢,盡可能輕柔地将懷中人打橫抱起,下了馬車。随後又一路步履平穩地将人送回了房間,放到了榻上。
紀安在後頭跟着,從一開始的驚掉下巴變成了老懷寬慰。不枉少爺對小少爺這麽好,小少爺果然是孝心可嘉!
除去前往落霞山剿匪那幾日,他一直在帳中貼身保護楚霁外,這是秦縱第二次進楚霁的房間。第一次進楚霁房間時,他滿心的別扭,只想着怎麽要才能合情合理地拿出懷中的那一包蜜餞,最終還是一句不說地直接将蜜餞捧到楚霁眼前。
這次進來,秦縱才發現楚霁是怎樣的工作狂。說是卧室,不如說是個小書房。房中只有這一張床榻勉強堅守着卧室應有的功能。不遠處是一張大書桌,上面堆積着的各式各樣的書卷。旁邊的那一張小幾上既不是香花也不是香爐,而是一張滄州的輿圖。再往前看,是豎立着的一整張大雍輿圖,上面各州各城旁都有些許的小字标注。
收回視線,秦縱又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鴉羽似的睫毛蓋住了眼底的烏青,本就不紅潤的嘴唇更是有蛻皮的跡象。秦縱不由得嘆了口氣,低聲說了句:“操心勞碌,不知保養。”
不一會兒,紀安小心地就進來了,手裏還端着藥碗。他看着秦縱,指了指手裏的藥,一臉的為難。少爺吃藥的時辰到了,可偏偏他此刻還在睡着。要是平時,紀安也就将人喊起來了。可是今日,一來,旁邊有“兇神惡煞”的小少爺守着;二來,少爺這幾日忙得很,很少有能如此好眠的時候,他也不想打擾。
秦縱看着紀安手中的藥,沒說話,反而是伸手給楚霁又把了脈。略一沉吟過後,秦縱将楚霁的手塞回錦被中,走到紀安身旁,低聲道:“先不必叫醒他。我去同姜木說。”
紀安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但還是點了點頭。上次少爺喝完藥之後破天荒地吃了蜜餞,他追問之下才知道,小少爺頗通醫術,告訴少爺是可以吃蜜餞的。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楚霁就悠悠醒來了。
紀安一看到楚霁醒來,連忙一邊伺候他起身,一邊說道:“二少爺來信了。”
“當真?”楚霁當即激動地接過紀安遞來的書信。他一邊看着信上的內容,一邊來到桌旁。
信上說,大哥已經出海歸來,一切平安,還帶回了許多金銀珠寶和沒見多的作物。二哥已經出發,準備将這些東西帶到滄州來。
楚霁心中大喜,連忙展開宣紙,提筆寫起了回信。
等寫完了回信,紀安正好也回來了。注意到紀安手中的食盒,楚霁這才猛然看向窗外,原來天色已晚,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在回來的馬車上睡着了。
那現在自己怎麽會在這床榻之上醒來呢?
紀安就好像看透了楚霁的疑惑一樣,一邊将楚霁的晚飯擺好,一邊說道:“小少爺真是有心呢,見您睡着了,一路将您抱回了房中。”
“他……”楚霁拿着手中的湯匙,微微有些愣住,心中也湧上些少見的羞惱。上一次他暈倒在秦縱懷中,他不好意思細問,但也能猜到是秦縱将自己抱進了帳中。
但那一次是情況特殊,這次則不同,他只是睡着了而已!自己年長秦縱六歲,又是主公,怎麽能這麽丢臉地被他抱來抱去呢?府中還有這麽多的仆從看着呢,成何體統?
楚霁愣住半晌,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麽。幹脆不再說話,埋頭幹飯。只是剛喝了一口湯,楚霁就又滿是疑惑地看着紀安。
紀安嘿嘿笑道:“少爺,這是小少爺和姜先生一同研制的藥膳食譜,怎麽樣?難怪小少爺今晚不讓我喊您起來吃藥。他說,是藥三分毒,您以前是因為身子太差,才天天喝藥的,體內也難免會積攢些毒性。但現在您的身子已經有些好轉了,便可以逐漸減少藥物的劑量,輔以食療,對身體更好。”
他見楚霁還是愣愣的,連忙催促道:“您快喝啊!小少爺說要是涼了再喝就不行了。”
楚霁放下湯匙,直接端起湯碗,狠狠悶了一口。再放下湯碗時,他沒好氣地說:“一口一個小少爺的!你怎麽那麽聽他的話!”
“那也是因為小少爺是為了您好,我才聽他的嘛!”紀安無辜道。別以為他沒看見,少爺雖然嘴上強硬,但那嘴角上揚的弧度,明明壓都壓不下去。
“大人!出鹽了!如您所說,潔白如雪的鹽!”
蒯息帶着一身塵土,騎着快馬回到了滄州城。他少有如此失态的時候,但此刻卻喜出望外地沖進了州牧府。
府內,楚霁正替秦縱整理着行裝,秦縱從今日起就要住在東郊大營了。他本來是有私心的,想着秦縱年紀小,不必像薛正他們那樣整日住在大營裏。可秦縱卻說,身為将帥,他本就當與将士們同甘共苦,同心同德,執意要住在東郊大營裏,只每周休沐的時候回來住兩天。
楚霁一邊感慨着男主的超高覺悟,一邊親自為秦縱系上了鳳翅黑甲盔的帽纓。到底是自家孩子,又那麽“孝順”,他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蒯息一進府,看見的就是這般情景。他不由得停住來了原本歡喜的腳步,心中酸澀,不知該不該再上前。此次出鹽一事,并不是非要他親自回來的。但他終究有私心,鹽場之中一切都已步入了正軌,他正好能借着出鹽一事回來看看楚霁。
但蒯息雖然不說話了,但楚霁卻早已聽見他的驚呼。鹽場産出了雪鹽,他雖然早有預料,但也十分歡喜。
“怎麽不過來?”楚霁見蒯息站在原地,不由得笑着問道。
蒯息反應過來,往前走了兩步,來到二人跟前。
“你瞧瞧,秦小将軍是不是英武不凡?”等蒯息走近了些,楚霁連忙拉着他欣賞秦縱的英姿。秦縱這一身的紅袍黑甲和頂上的這盔都是楚霁親自選的,與秦縱極為相稱。
蒯息原本還在驚喜楚霁拉了他的袖子,可還沒等他眼中散出光芒,就聽見楚霁讓他一同贊賞秦縱。秦縱以一敵二,贏下帥印的風采,今日滿城都在贊嘆稱頌,他一路騎馬回來時都不知聽見了多少。
原本他應該為主公得此帥才感到高興才是,可現下卻苦澀更甚,只得也說了一句:“秦将軍冠絕三軍,神采英拔。”
楚霁笑着點了點頭,對着秦縱道:“我要同蒯息讨論鹽場事宜,你先去東郊大營吧,別誤了時辰。路上小心些。”
聽到此話,蒯息心中苦澀稍解。好在,主公也不是完全不需要他了。
秦縱抿了抿唇,眼睛掃過楚霁拉着蒯息袖子的左手。他一手提着亮銀戟,一手握住了楚霁的右手,說道:“不可熬夜,不要過分操勞,藥膳每日都要吃。”
楚霁聽見秦縱的關心之語,心中微暖。他收回左手,拍了拍秦縱拉住自己的那只手,說道:“我省得,你放心吧。”
目送完秦縱離府的背影,楚霁對着蒯息說道:“随我到書房來,先喝口茶歇一歇?”
蒯息按下心中酸澀,笑道:“那就向大人先讨一杯茶喝了。”
二人來到書房,說起正事來。
“按照大人所說的法子,的确産出了不含雜質的鹽。而且,一塊鹽田的産出,比一組竈工産的還要多!”
楚霁道:“那便甚好。等你回去之後,就擴大生産,一邊拆爐竈,一邊建鹽田。一個月之內,我要滄州鹽場遍地鹽田。”
蒯息被這話激出些豪邁之情來,重重地點頭稱是。
待二人再細細商讨完将白鹽賣向大雍各地的事情,已經臨近晌午,蒯息便要告辭。
楚霁本意是讓蒯息留下吃頓午飯,休整一番再回鹽場。
蒯息卻搖了搖頭,忽的又說道:“屬下可否到東郊大營一觀?”
楚霁一聽,自無不可。蒯民蒯信都在東郊大營,他們兄弟三個感情甚篤,的确應該讓他們見上一面。
蒯息接過印信,便一路騎馬趕往東郊大營。只是,他并沒有如楚霁所想去見蒯民蒯信,而是直奔秦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