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楚霁离开的背影,各个人的脸上,都格外的精彩。又见老神在在地坐着的钱、马二人,连忙凑上去。
“钱大人,这可如何是好?这,这没有俸禄,难道要下官一家老小都去大街上卖艺乞讨为生吗?”最先被楚霁发难的赵恒,满面的愁苦,就连精心保养的山羊胡子,都被他捋得毛躁了起来。
说完,他又碰了一下旁边的刘为,说道:“你说说你,好好地提起俸禄做什么?”
刘为也没想到,楚霁居然还能给他们来一招反客为主。还什么“本官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你要是银子多得没处使,你也分点给我啊。
可现在面对赵恒的指责,他也只能边叹气,边摇头。
黄钧倒是他们之中最沉得住气的。今日很明显,是新上任的州牧大人,和钱大人、马大人之间的斗法,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凑上去做什么?
这就不是他们这群月薪60斛的人该担心的事儿,不,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俸禄了。
反正他们现在先两头应付着,待两方斗法结束,分出了胜负,这偌大的沧州城,不还是要有他们几个佐官撑撑门面,分担些杂事吗?
思及此,他也做出一副焦急忧愁的模样,左手的手心,不停地拍着右手的手背,摇着头,长吁短叹。
马元恺见他们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又想起刚刚楚霁那副伶牙俐齿、盛气凌人的模样,顿时心头火气,一掌拍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啪”的一声,让三人都停止了动作。
赵恒的山羊胡,又一个不注意被他自己拽掉了几根。疼得他就要叫出来,可看着马元恺那一脸的横肉和火气,又生生咽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看看钱佑才,又缩着脖子,悄悄观察马元恺的脸色。
刘为是个没主意的,平日里都是钱佑才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所以此刻,见马元恺发火,他便只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等马元恺发完了火,然后再听听钱佑才有什么吩咐。
黄钧站立在一旁。低着头,也不说话。
一时之间,议事厅里静的只能听见马元恺喘着粗气的声音。
马元恺的确是被楚霁气得很了,依他的性子,既然楚霁这么不配合,想到他的地盘上耍威风,那就直截了当地,还用老方法,杀了楚霁便是,还不用担罪名,哪里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一直没讲话的钱佑才,这时终于开口了:“行了,都各自回去吧。你们又能吵出个什么东西来?”说完,袖子一甩便准备走了。
马元恺也跟着起身,他要去和钱佑才商量一下,直接做了楚霁的事情。
“钱大人…”赵恒突然弱弱地开口了,声音小的像蚊子。见钱佑才转身看他,他咽了一口口水,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说道:“那我们的俸禄,怎么办?”
钱佑才闻言,哼了一声,转过头便大步走了。
没得到个准信儿的赵恒,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这个月,要是没有俸禄,他拿什么交给家里那个,整日耍刀弄枪的夫人啊?
“你说说,你和钱大人提什么俸禄的事情啊?你这不是往他心上戳刀子吗?”刘为站在一旁劝他。赵恒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命苦啊。
“行了行了,咱们还是各自散了吧。”黄钧上前拍了拍赵恒的肩膀,随后率先离开了议事厅。
*
“黄大人,不好了!”
黄钧坐在自己办公的桌案前,捧着一杯茶,正不紧不慢地品着。这可是益州今年新产的茶叶,他也是犹豫了几个月,才舍得买上一两。
听见赵恒的话,呛得他一口茶都要吐出来。好在他忍住了,强忍着喉间的痒意,黄钧把那口茶咽了下去。真是好茶,好茶,这才第一泡,就如此的入口醇厚,回甘清甜。
“诶呀,黄大人,不好了!”赵恒一路小跑进来,见黄钧还有心思喝茶,连忙走到他的桌案前,就要抢他的茶杯。
“慢,慢,慢!”黄钧一手捂着茶盏,一边躲着赵恒伸过来的魔爪,说道:“我好着呢!”
“好什么好啊!”赵恒一手拍着自己的大腿,一手指着门外,说道:“楚大人他,他……”
“他怎么了?”
“他让人把库房的大门给卸了!”
“什么?”黄钧连忙站起来,手中茶盏“啪”地落在地上。
回应他的,是外头库房大门,轰然倒地的声音,和随风飘进窗户的尘土。
“咳咳咳!我的茶啊!”黄钧也顾不得咳嗽,连忙要去捂住自己的茶盏。这茶叶可是他一个月的俸禄啊,可不能沾了尘土。
再一看,茶盏呢?
赵恒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地上。
“造孽啊!”
就在黄钧心疼地蹲在地上,看着那一滩水迹,和散落在茶盏碎片间的茶叶,犹豫着要不要把茶叶捡起来再利用的时候,刘为那里,涌进五个提刀的壮汉,并着一个青年人。
“?!”刘为不解又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六个人。
他倒没有像黄钧那样摸鱼,他正在帮着钱、马二位大人做假账呢。这么些年,他们二位中饱私囊的可不少,沧州每年的税收本就不多,竟还有大半进了他们的口袋。
原本呢,他都是一五一十地记录着沧州每年的钱粮税收和各项花销支出的。反正,那二人在沧州是说一不二的,哪里有人敢来查?他也就偷了个懒,没有白花心思去做什么假账。
可如今,楚霁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要账本。这可怎么好?账目上和库房里的差额那么大,楚霁他又不是傻子!
所以,他无奈之下,只得违背职业操守,在这里绞尽脑汁地编着假账本。
说到底,刘为还是不相信楚霁能斗得过钱佑才和马达。
来的并不是旁人,正是纪安,后头带着五个护卫。
“奉楚大人之命,协助刘大人整理钱粮账本。”别看纪安长得可爱,但大约是和楚霁呆的久了,严肃起来,倒是有几分威慑力。
“这……这……”刘为哪里能想到,楚霁还找人看着他整理账本啊?要是只来一个白面青年人也就罢了,还给人配了五个护卫?
什么意思啊?手底下有人,了不起哦?好吧,就是这么了不起。刘为生无可恋地回到座位上。
纪安可不会理会刘为的表情,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少爷说了,要是办得好,下个月就给他涨俸禄!
纪安随手拿起一本账本,翻看了起来。哼,墨迹这么新,一看就是刚写的。他可要好好看看。
刘为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这人翻账本,心脏随着这人的动作,上上下下跳个不停。
可别真是个专业的。
时间紧迫,他这假账做得粗糙。他也是寻思着,楚霁没有那个功夫细看。
“啪!”账本被甩到了他眼前,吓得他一个机灵。
“你打量着蒙我呢?”纪安将账本一甩,指着上头的一行说道:“这衙门里,用的什么桌案,能一张值一千两?”
刘为眨了眨眼睛,脑子在疯狂运转着,拼命搜刮着自己记忆里最贵的木材。
“这位小大人,衙门里办公的桌案,是海南黄花梨的。这也是为了体现咱们衙门在整个沧州,说一不二的尊贵地位。是应当花的。”说完这话,他悄悄去观察这人的脸色,见他虽然眉头紧锁,却没有说话,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下,应当是糊弄了过去。
纪安这时突然用难以置信、略带同情的声音,说道:“你这怕是买到假的了吧?少爷的一张黄花梨交椅,都要万两黄金。我听少爷说,假木材不能买,有毒的!”
刘为听见这话,差点没气得背过去。有钱就这么了不起吗?
“是是是,都是下头人的过错,竟然买到了假货。”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呵!”谁知纪安突然发难,后头上来一个护卫,一刀就劈开了桌案的一个角。
“刘大人,这分明是榉木的,也不认得吗?”
刘为哪里见过这阵仗,三尺长的刀,明晃晃地就举在他眼前。那把刀,劈木头,就像削菜瓜一样,那这要是照着他的脑袋来一下,那他还能见着明天的太阳吗?
“是下官的错,是下官的错。下官认得,是榉木的。”
“行了,那也就不必麻烦了。”纪安伸出手,“把账本交出来吧。”
*
衙门里忙得鸡飞狗跳,热火朝天的时候,楚霁已经和秦纵去了马场。
马场规模很大,就在州牧府的后头。他手下人骑的马,还有秦纵的踏雪,都养在那里,有专人照看着。
秦纵先是给踏雪安装上马鞍和马镫,踏雪很是配合,在秦纵面前没有一点儿宝驹的傲气。
安装好之后,秦纵翻身上马。踏雪像是有灵性似的,秦纵坐好之后,不待他扬鞭,就兴奋地昂起首来,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随后,扬起马蹄,如同闪电一般窜了出去。
“驾——”
马蹄清脆,秦纵沿着马场外围,树荫夹道的一圈大路疾驰。
烈风走马,背沐夏光。少年意气,无双风流。
恍惚见,楚霁又看见了那个骄傲的秦家军少帅,那个沁叶城里,最明亮的少年。
秦纵骑了几圈之后,回到楚霁身边,利落下马。
“很好。”
简单的两个字,让楚霁却绽开了笑颜。这副马鞍和马镫。让秦纵有这样高的评价,那么它所发挥的功效,绝对超出楚霁想象的好。
试完了马鞍马镫,楚霁便准备学骑马了。
他以往不是没动过学骑马的念头,只是当时他的身子太差,几乎是走一步喘两声的程度,便也就放弃了学骑马。
但现在,经过姜木三年的调理,确实已经好很多了,他这才又动起了学骑马的心思。他是要带领手底下的兵士打天下的,他这副身子,上战场拼杀是不想了,但至少要学会骑马,关键时候不掉链子吧。
马场的马夫牵出一匹枣红色的马。这只是一匹很普通的马,是早上楚霁特意吩咐人,到马市上去买来的。
楚霁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是初学者,身子又差,自然是要挑一匹性情温和的。偏偏他马场里的马,都是从东蛮买回来的,个个都是桀骜不驯的千里良驹。
楚霁走到枣红马的身侧,准备给它安上马鞍和马镫。
“这匹黄骠马更适合你。”秦纵此时,却牵了一匹马出来。这是一匹黄马,毛发如金。黄中带着白点,尤其是额头之上,有着一簇形如满月的白毛。
楚霁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先前为秦纵准备的马?秦纵统共只骑了一个上午,中午到林子里之后,便带回了踏雪。
“这匹马体型适中,动作敏捷,精力充沛,更重要的是性情温和,比那匹枣红马更适合你。”
秦纵自顾自地说完,就发现楚霁正盯着他。四目相对时,他看见那双多情妩媚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点点星光。
“多谢你啊,这样为我考虑周到。”
眼前的青年人,少见地换下了一身长袍,穿的是一件便于骑马的绯绿色窄袖,配着短衣和长靴,更显得他腰细腿长,长身玉立。
此刻他的眼睛里,是全然诚挚的欣喜。
秦纵移开眼,又沉默着不说话。
楚霁原本见秦纵一连串说了那么多个字,字里行间还都是在为他考虑,不知怎么的,还有种莫名的“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现在见他又沉默着不说话,心里倒还真是有些小失落。
这大概和老父亲看着儿子长大,儿子却也远行越远,有些异曲同工的意味吧。
但好在,他早已习惯了秦纵这别扭的性子,所以只是失落了一小会儿,便又振作了精神。
他走到那匹黄骠马的身侧,尝试着先上手摸了摸马头。
这匹马果然如同秦纵所说,性情十分温顺。楚霁就这么上手抚摸着它,它也没表露出任何反抗的意图。
“那我就叫你玉顶怎么样?”(1)
马儿听见楚霁的话,微微昂起了马头,朝着楚霁的手掌,打了个喷嚏,看着很快乐喜欢的模样。
“你很喜欢吗?太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玉顶。”楚霁也感受到了马儿的喜悦,他将头轻轻靠在玉顶额头的满月上。
秦纵站在一旁,看着楚霁和马儿的互动,他也无意识地笑了起来。
他自幼在马背上长大,马儿是他最亲密的伙伴。看着楚霁如此,他也不免受到了感染。
他走上前去,把缰绳放到楚霁的手里,说道:“一手扶缰绳,一手扶马鞍,你现在是站在玉顶的左侧,所以用左脚踩住马镫上马。”
抿了抿唇,秦纵又添了一句:“我会看着的。”
楚霁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后按照他的话,尝试着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