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大神一直到谈潇干完活,都没有再吭声,老老实实吃自己的东西。
谈潇做完祭品后,便开始搭桌设坛,将两张八仙桌叠起来作为一个高台。高台两侧又各放一张八仙桌,称为一文一武。
前方正中,还要再放半桌,神幔挂好了,如此种种,十分繁琐。守饭童子吭哧吭哧帮他安置摆设,把袍子扎起来,肩扛香烛倒腾着一双短腿跑上跑下。
“红烛、线香、檀香、烛台香炉、净茶供果、银壶……”谈潇一一清点,确认无误后,才按位拈香。
香火点燃,渺渺飘扬。
谈潇手里拿着一副四只笅杯,每副筊杯都分阴阳两面,巫师们根据筊杯状态问卦。在谈潇熟知的立神仪式中,必须要丢出来“阳一阴”,这表示神灵请到了。如果不到,要重新丢。
这一步本可以省略,但谈潇也是为了丰富仪式,不然很多环节按理说都可以省略了,看起来会很简陋。
“黄道吉日天开门,敬神之期良辰日……”谈潇手捧筊杯,一边唱诵赞神的巫词,一边在香火上方绕了五圈,丢落在地。
只见筊杯落下,一一倒地,形成两阳两阴。
其中一只还未完全倒地,谈潇正要叹气重抛,孔宣已施施然走进来,手指一弹,那筊杯便倒向了另一侧,成就阳一阴之相。
神已至。
谈潇心中暗笑,肃容道:“尊神降灵,巫坛接驾!”
接下来,便是一一献香、烛、纸、茶等物,孔宣极为满意地在案前享用。
最后,谈潇将准备好的关文拿出来,抬头便是:祈建家堂孔雀神君案下准此。
后面自报姓名身份,与今日的礼物单,表示一心呈上,神灵答应的话,以后大家就算签约了——当然,说了这是后补仪式。
谈潇颂念完毕,落款:“求文奉行,灵师谈潇。”
在他念的过程中,孔宣已是缓缓放下茶汤,走至面前。
末句落下,孔宣也恰一伸手,指尖去触碰谈潇的眉心:“吾今应诺——”
手指方接触到谈潇的皮肤时,两人都像是被刺了一下,孔宣“嘶”了一声,狐疑地看着谈潇。他已是多少年没感受过痛感了,“你攻击我。”
谈潇:“……”
还我攻击你,我怎么攻击你,怎么不说我刺杀你。
谈潇莫名其妙:“我不是,我没有。”
他想起来,摸了摸身上,拿出来一串的符、印,“……忘记了,可能是我身上护身符太多。”
谈潇把那些东西全都丢开了,然后放松道:“再来再来。”
孔宣哼了一声,手指重新点上去,这次顺利了,半透明的魂体碰在眉心,拂过头顶,带起奇妙的冰凉感,他凝视着谈潇,口念祝词:“吾今应诺,坛下巫师,是鬼斩鬼,是妖斩妖!”
孔雀在五行内无物不收,自有傲气与杀意,便是祝词也凶凶的。
仪式全都结束了,一直屏息的守饭童子才在旁边鼓起掌来,充当气氛组,倒不是为了孔宣,而是为灵师庆祝。
孔宣睥睨,守饭童子被吓得手停住,僵在空中。
他有点委屈,自己发出点动静也要被孔雀瞪么。
孔宣鄙夷地道:“没吃饭吗?”
守饭童子:“……”
谈潇:“……”你确实没给人家留多少啊!
“恭喜灵巫。”守饭童子鼓得用力了一些,“恭喜灵巫继承孔雀殿下。”
嗯?
谈潇一下想起头次面基时孔雀的说法,还说他被孔雀继承了,怎么人家守饭童子的说法不一样,“哦……我继承了孔雀殿下啊!”
孔宣的脸都黑了,要不是魂体是飘着的,估计他能跳起来:“胡说什么!楚巫与元凤千年盟誓,是我继承他!”
守饭童子迷茫地道:“但是灶王爷说,身在何方以何处论,以下界来看,就是楚巫继承了殿下。”
谈潇:“哈哈哈哈哈哈哈!”
孔宣憋了半天,冷冷道:“你笑什么,反过来也是我逼你续约的。”
谈潇:“……”
靠,也是。无论谁继承谁,都是孔雀在搞霸王条约。逼我继承他,听起来也没有好很多。
“你怎么把乙方做得这么恶霸……”谈潇无言道。
但要不是守饭童子,谈潇还不知道,他偷偷塞了一颗葡萄给守饭童子。
守饭童子抱着那颗快有自己脑袋大的葡萄,背对孔宣撕开皮一啃,汁水丰沛到直接顺嘴流。
谈潇这里仪式做得差不多,谈春影也回来了。
孔宣听到下面的动静,“收了吧。”
下坛时顺脚把守饭童子踢远了。
守饭童子:“……”
气得他爬起来又骂骂咧咧打了套空气拳,然后抹抹嘴巴,去厨房帮谈潇收拾东西。
谈春影看到谈潇把八仙桌搬下来,空气中还有香烛的味道,当即调侃道:“哎呀恭喜,现在是独立灵师了,以后可以和我抢生意了。”
谈潇纠正:“是把谈家灵师发扬光大,出任南楚灵师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总经理。”
母子两人愉快地相视一笑。
孔宣就飘在旁边,冷笑着看谈潇。
“……”谈潇用谈春影听不到的音量小小声说,“还有续写《山海经》,争取过稿。”
厨房中的守饭童子从窗口看着谈春影,挠了挠头,总觉得有些眼熟。半晌想起来了:“我见过灵巫的母亲!”
谈潇搬完八仙桌,正进厨房收拾碗筷,“是吗?在哪?”
守饭童子晃了晃自己的勺子,沉吟道:“好像是别人坛上,她在偷师。”
谈潇:“……”
一点也不意外。
守饭童子帮着一起收拾完厨房,抱拳行礼道:“再次感谢灵巫救助,期盼,期盼我们有缘再见。”它眼睛偷偷往上看谈潇。
谈潇会意:“以后若是开坛祭了东厨司命,你可以来我家享用——只要别吓着我妈就行,她魂魄不全。”南楚巫坛鬼神众多,经常也是会在厨房祭上东厨司命的。
“得令!”守饭童子得到谈潇的许可,激动得差点没控制住声音,看看谈潇家是集成灶,按理说它一般都是自灶里往来,但是现代灶改良颇多。
现在要回去,还得找条道,“灵师,请问你家集成灶是什么型号,我看看烟道在哪,不好乱跳,上次跳到洗碗机去了。”
谈潇:“……我看下说明书。”
守饭童子认准了道,又给谈潇推荐了两款以后换集成灶好用的款,这才“嘿!”的一声,跳进烟道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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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谈春影因为要出门办事,难得早起,开车顺路带了谈潇一程去学校。
谈潇在门口下车,谈春影打开车窗和他说:“哎,我说,你把你毛毛姐忽悠得够深啊,她一直在微信问我风水问题,哈哈,不是找你去心理按摩的么。”
谈潇:“……”
毛毛姐啊,还是没有相信他的话么。
不过谈春影也不会乱给人做法术,和毛毛聊起来也就是风水文化那点事,她姿势储备丰富,倒是不碍事。
“谈潇?”身后有人和谈潇打招呼。
谈潇转身,不认识,但他还是点点头,“早上好。”
谈春影也冲儿子的同学点了点头。
那同学腼腆一笑,然后飞速走开了,好像打个招呼已经花光了勇气。
还真是,以谈潇历来的作风,已经鲜少有同学敢路上和他打招呼了,都怕谈潇冷脸相待。
谈潇沿着人工湖往教室走,看到湖面飘着的鱼,顺手打水漂,惊起鱼一片。再掰了点面包丢进去,又看到鱼群和鸭子一起争食。
嗯嗯,清蒸一条,红烧一只……
谈潇无聊地在脑内模拟鱼的一百种做法。
到了教室里,周围也有同学和谈潇打招呼:“早。”
——谈潇就猜刚才门口的也是他同班同学,现在一个班的同学经过这么久的相处,都知道了谈潇只是看起来拽,人挺好的。
但谈潇总觉得他们在窸窸窣窣说些什么。
喜怒不定的孔宣同学今日晴雨表也为晴,挺和颜悦色的,还冲他轻点了点头。
因为吴天玉的事,谈潇现在对孔宣的印象也已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也对他笑了笑。
林仰看在眼里,心说孔宣同学今天倒是和蔼,竟然主动和谈潇打招呼,好奇怪啊。他又不敢问孔宣,只凑近了谈潇问:“潇仔,我听说,今天有个纹身大佬送你来上学的?”
谈潇:“啊??”
他想了半天,不敢置信地道:“才几分钟传到你也知道了?什么大佬,那是我妈。”
林仰:“……”
林仰讪讪道:“被骗了,这些人真是八卦。阿姨这么潮啊,还纹身。”
“那是我们灵师的传统,纹的蛇,象征能操控蛇。”谈潇好笑地道,“如果不是因为要上学,我十八岁也要纹的。”
这么酷?林仰想夸几句。
“哎,哎,你们知道么,食堂要换新承包商了。”于贞贞转过头来,打断林仰,为大家带来了最新的学校消息,“现在有家在竞争,学校决定让他们各自做一天的饭菜,最后还会让大家投票。”
“这么好!”林仰海豹式鼓掌,“我早就吃腻了,这厨子做饭真的很淡,淡出鸟来了。”
不过他每次还是吃得一干二净就是了,有点挑,但不是很挑。
就连谈潇也感兴趣起来,他是比较挑嘴,之前的食堂厨子做菜不符合心意,但这次万一有呢?总要去品鉴一下。
“还有啊,过两天会有个学长来搞讲座,比咱们大十届。”于贞贞回忆了一下名字,“是个作家来的……不过我不怎么看实体书,不太清楚。”就教科书还有推荐书目已经够学生们读的,扩展阅读还真没扩展到学长的书上头。
“讲座,确定是学长,不是什么感恩讲座?”林仰忍不住吐槽道,“每次都来煽情那一套。还有,不会让我们现场买书吧?”
“哈哈哈哈,那可就不知道了!”
谈潇听了倒是有点感兴趣,毕竟他现在也在续写山海经,去听听作家经验也不错,也不知道学长写的是什么类型。
到了中午,孔宣已经习惯谈潇不会在学校和自己吃饭了,漠然出神。
不想,今日谈潇竟是邀请道:“孔宣,你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他和林仰约好了大家组团去品尝投票,看到孔宣身影,既然关系改善,当然邀请他一起参加集体活动。
林仰则是暗暗瞟孔宣,心里琢磨谈潇这是又被老师吩咐了么,还对孔宣热情起来,可是孔宣总是独来独往,甚至整个人看起来都和食堂气场不和,不大像会答应的样子。
孔宣渐渐抬头,思考了片刻,他十分嫌弃食堂菜,因此孤傲地道:“随意。”
随意什么意思?
谈潇迷茫地和林仰对视了一眼,一个字的事有必要打哑谜么,“可是我们现在就要去了,你到底去不去?”
孔宣站了起来:“……去。”
于是今天班去吃食堂的小分队格外拉风,一路上吸引不少目光,而且因为孔宣和谈潇的“恩怨情仇”好像在全校都传的沸沸扬扬。
看到孔宣和谈潇走在一处,大家都愈发迷惑。
到底怎么个情况呢,之前还说打架了,我们分析来分析去,你们现在又一起去吃饭,就是说你们班的同学传出来的瓜还有没有个准信了?
可别说是他们了,班的同学自己也很迷惑。
一路到了食堂,排队打菜。
南楚一中是半开放式的厨房,透明可见,临窗是菜品后面就是灶台。到了谈潇时,他先不看菜色,反而是微微弯腰,往里头看了一眼。
因为谈潇自己也做菜,所以他知道看大师傅也得看灶台,这代表了大师傅的水平,更代表他和厨房团队其他角色,切墩、打荷等人的配合默契程度。
不过这一眼,谈潇首先看到灶台边的墙上多了一幅很眼熟的《大灶王》的像。
和吴天玉家的一样,但是这一副又新了很多。有一说一,出现在这里是比出现在家庭中要常见得多,很多传统点的中厨都会贴,就如同很多店面也会供财神。
所以,这难道是新的食堂团队贴的?不对啊,现在是家团队在竞争,还没定下来,怎么可能立刻把灶王像都带来贴上。
谈潇按下疑虑,先点了样菜,他们几个同学商量好了,这几天大家点不一样的菜,可以换着尝。
大家聚在一起,就跟吃自助似的。
孔宣掰开一次性筷子,看到满桌的菜,又回想到了谈潇给自己做的那一桌菜,呵,完全没法比。不过既然是谈潇盛情邀请,他就勉强一尝。
“哎,哎,是吴天玉,你们看他啊。”才坐下来,林仰就指着一人道,“我听我兄弟说,好像在医院看到他了,应该是被人打了,瞧瞧,他脸上还有伤口。”
“但是别说,在医院吃了病号餐,脸都没那么干瘦了。”
“……那是,不过他之前虽然瘦,看着很亢奋,打人也够狠啊。现在精神可没之前好了,可能是心气给打掉了。他一个高一生,那么出风头招人记恨呢。”
“这就叫做,静水深流,智者无意,太嚣张要被打的。”
“那到底是谁打的啊,吴天玉那么厉害……难道是被群殴暗算?”
吴天玉也在打菜,要是以前,这位根本不会排队,病了一场后倒是老实很多,与其说精神没以前好,不如说是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
只是基于他这段时间的威名,旁边的同学仍然不敢和他对视太久。
吴天玉打了饭菜,也看到了那灶王像。
灶王像是吴母送来学校的,想了些办法让食堂贴上。因为据说他家里厨房的灶王像是有点灵验的,他妈希望他在学校也能吃好,免得再遭意外……
之前的一段时间,对吴天玉来说就像一场梦一样,有些事情他还能回忆起来,但总觉得像隔了一层雾,不明不白,那时候情绪格外亢奋。还有一些,他则是完全想不起来了,因为那时候他的身体都被另一个存在给占据了。
有的东西忘了,唯独,尴尬感是永存的……
吴天玉转身,在一边餐桌看到一张印象深刻的脸。
是谈潇。
其实吴天玉以前就听过谈潇,他很有名,很多同学也知道他家里是搞民俗表演的,当然,现在吴天玉回想起来只觉得有点滑稽。
一个有真本事的巫师,居然就在他们学校,还是以民俗传承人的身份出名?
吴母叮嘱过,吴天玉看到谈潇一定要去道谢,那天他身体不好数次晕倒,本人根本没有当面致谢。
他心里其实也是感谢谈潇的,毕竟谈潇救了他,而且那种混沌又吃不饱的感觉是很痛苦的。可是,吴天玉只要看到谈潇,就脚趾扣地。
一想到自己和谈潇装过的逼,他半夜都想坐起来抽自己两下:一辈子为什么这么长!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谈潇时,他还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感。
就好像……
好像被谈潇打过似的。
吴天玉不知道,他意识不清的身体,身体还真被谈潇打过,身上伤口大半是谈潇和孔宣打出来的。虽然没记忆,却还是受到些影响呢。
但是还必须道谢。吴天玉盯着谈潇看了一会儿,才做好心理建设,往那边走。
林仰这边刚在八卦吴天玉,就见他神情不定地走了过来,顿时手忙脚乱,差点拿不稳筷子,“我靠,我靠!”
他是见过的,别人多看了几眼,就被吴天玉揪领子。
不会是发现他在说自己坏话,过来找茬了吧。
林仰作为体育委员,也是牛高马大的,但他向来是良民,和这些混混比不了啊,他也不是很想在食堂打架诶。
不过林仰想多了,吴天玉走过来,只是对着谈潇说话,眼神躲闪地问好:“……您好。”唉,根本不敢看谈潇的眼睛,一看脚趾又想蜷缩起来了。
您??
林仰吓到了,吴天玉还会用敬语的?他对老师都没这么客气过。
吴天玉一手错了搓脸,既不好意思又不知所措,他感觉自己和谈潇这样的好学生,完全是两路人,现在来道谢都有点不知道怎么寒暄开头。
他看到谈潇静静看自己,仿佛没见过自己一般,只能硬着头皮道,“那个,不好意思,我就是看到您在这里,想过来问好。”顺便道谢,但他也没敢说太多关于谈潇私下做法的事。
这些事情,吴天玉都没和认识的同龄人说,不止是因为说了也没人会信,更因为他身边本来也只有些混混朋友,这些人最近还都被他打怕了。
他要是去找人,说我之前是中邪了,估计那些混混朋友只会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吧。
谈潇其实只是打量吴天玉的气色,觉得他恢复得还可以。
看到吴天玉莫名紧张还用敬语的样子,谈潇有点好笑,伸手想去拉吴天玉:“坐下说啊,身上不痛了吧?”
谈潇的手才伸过去,整个餐桌乃至周围偷偷注意到他们的人,赫然看见吴天玉竟是猛地瑟缩一下,并快速挡住了头脸!
众人:“???”
不是,你这……你害怕什么……
看到新晋一中老大,校霸吴天玉畏畏缩缩的样子,诡异之感升腾在众人心头。
林仰呆滞地缓缓转头,看着谈潇,心中和很多人一样,有了个难以抑制的念头:我去,吴天玉不会就是被你打的吧??
不熟悉的同学更是想,传闻里的纹身大佬也是真的吧?
更有甚者,缓缓看向孔宣,突然恍悟,孔宣这么老实跟在谈潇后面,也没见瞪谈潇了,不会也是被打服了?
……你一个物理学霸,什么时候开始兼职做校霸的!难怪常年拽得很!:,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