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
五一假期結束後剛回校不久,第一次五校聯考就要來臨。
這次聯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陳緣知将放在其他事情上的精力盡數收回,投入了百分百的精力專心備考。
原本是這樣的。
直到某天的傍晚,她慣例去找沈儒問數學問題。問完問題後陳緣知剛準備收拾書本離開,就被沈儒喊住:“緣知,等一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坐在羅簡汀那一桌的附近吧?”
羅簡汀。
因為有一段時間沒有受到幹擾和冒犯,陳緣知幾乎快要忘記這個名字了。
陳緣知:“對。我坐在她們那一桌的斜後方。”
沈儒點了點頭,“這樣。那你平時有沒有覺得她們那一桌比較吵鬧?”
陳緣知怔了怔,“.....還好。”因為她都是戴着耳塞上晚自習的,如果是上課時,班裏的紀律一貫不錯。
沈儒為什麽會突然問起羅簡汀那一桌的事情?
沈儒抿唇:“好,我明白了。”
大概是看到了陳緣知疑惑的表情,沈儒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坐回到自己面前,手掌放在冰涼的玻璃桌面上,輕輕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
“最近,羅簡汀那一桌的前後桌都來找我提出要換座位,包括簡汀的同桌也突然提出想要單人單桌,理由都是羅簡汀平時會找她們說話,有些影響到了她們學習。”
“但我實在是有些奇怪,簡汀在我印象裏一直都是個比較乖巧的孩子,平時上課也都是很安靜的那種,難道說她自習課很吵鬧嗎?”
沈儒:“剛剛突然想起這件事,就想着問一下你是不是這樣。”
陳緣知聽到這裏,已經覺得十分意外。
歷創班的座位安排是全權交由班長來編排的,有一套固定的順序,既能保證班裏的每個人都能坐到全班的每個座位,同時也能保證大家的前後桌基本不變。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雖然由一個同學編制座位這種事很容易發生糾紛和沖突,但實際上大家很少會對座位産生意見,因為座位表實際上是按照規則進行編排的。
班委幾乎都是羅簡汀小團體裏的人,班長也不例外,因此,羅簡汀的同桌和前後桌都是她的好友,甚至可以說是她小團體裏的核心成員。
按照沈儒的說法,羅簡汀的朋友們突然之間一致決定遠離她,難道說羅簡汀和她的好朋友們之間突然爆發了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嗎?
沈儒并不知道陳緣知的心裏在想這些,他繼續說道:“不過我想,我可能也并沒有真正了解過班裏的一些同學。”
“她們在我面前是什麽樣子,也可能都是給我看的,而不是她們真正面對同學時的模樣。”
陳緣知從思緒中脫離出來,看向沈儒。她向來敏銳,洞察人心,此刻當然也能看出,沈儒是确實在因這件事而反省着什麽。
陳緣知本可以在此刻順勢說一些羅簡汀的壞話,似是而非地引導沈儒,讓他對羅簡汀的印象徹底變壞。反正她很擅長做這樣的事情,她的聰明能讓她在做這種事時也顯得自然而然,不留痕跡。
但陳緣知最終什麽也沒說。
她有意讓氣氛輕松一些,于是笑着說道:“如果按老師的意思說,那我也有可能是這樣的啊,在您面前裝乖,然後在別人面前耀武揚威什麽的——”
沈儒笑着搖了搖頭,看向她的目光很溫和,帶着無盡的笑意,“那怎麽可能一樣。”
“緣知你是什麽樣的,我很清楚。你好歹也和老師我說過這麽多回話了,我怎麽可能分不清你是拘謹附和還是真心實意?”
陳緣知怔了怔,她握緊了手裏的書本,心裏某一處變得暖熱,她故意莞爾道:“原來我已經被老師您看穿了嗎?”
沈儒哈哈笑起來,滿含笑意的眼睛看着她:“你啊,你就是這種性格。從一開始相處的時候就不喜歡去迎合別人,任由別人因此讨厭你或者喜歡你,你都無所謂。因為你對旁人的看法向來看得很輕,把自己的想法看得很重。”
“當然,老師不是在責怪你,這其實是好事。”
陳緣知坦然直視沈儒:“迎合別人又有什麽用呢?關系親近之後總要讓對方瞧見本來的自己的,僞裝只會讓問題變得更加複雜。如果一開始就坦誠相待,反而能免去那些誤會,到最後身邊留下的人就會是最契合彼此的人。”
沈儒贊許道:“你說的沒錯。”
和沈儒的談話告一段落,陳緣知回到了教室,路上剛好路過羅簡汀的座位。原本下課了喜歡圍在座位旁聊天的一群人不見蹤跡,只剩羅簡汀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看書。
陳緣知回到座位後便收回了目光,正準備翻開書,餘光瞥過窗外的人,突然定住。
窗外的走廊邊上,蔣欣雨和幾個陳緣知非常眼熟的女生站在一起聊天,和平常一樣,蔣欣雨面帶笑容,看上去可愛嬌俏,雙眼裏的光也璀然。
那幾個女生正是坐在羅簡汀旁邊的,她的好友們。
這樣的景象何其熟悉?陳緣知恍然想起自己剛剛來到這個班時的景象,那時蔣欣雨還對着羅簡汀有求必應,那時的羅簡汀何等威風,無論走到哪裏都有好幾個朋友陪着,而蔣欣雨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此刻,雙方的境遇仿佛已完全逆轉。
前座的女孩壓低了聲音吃吃笑着,似乎在讨論什麽,聲音傳入了陳緣知的耳朵裏:
“羅簡汀她也有今天吶?”
“平時幹的缺德事多了,反噬了呗。”
“我看到她們小團體就眼暈,這下她們分崩離析了,真的是太好了。”
刺耳的上課鈴響起,前座的兩個女孩讨論聲也在鈴聲中宣告暫停。教室外的人們接連走入室內,蔣欣雨和那幾個女生也結束了話題,三三兩兩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陳緣知已經隐隐從剛剛兩個女孩的對話中明白了些什麽,但她還是在蔣欣雨落座的時候寫了紙條遞過去,白紙黑字,寥寥幾筆:“你做到了?”
蔣欣雨只看了一眼,便提筆寫下了回複,将那張白紙推了過來:
“嗯,都結束了。”
看到這句回答的陳緣知瞬間心領神會,終于明白了一切奇怪現象的原因。
“你是怎麽做到的?”
走廊的風吹拂着過長的樹梢,陳緣知靠在牆邊,手裏握着水瓶,正看着拿水杯喝水的蔣欣雨。
“很簡單,”蔣欣雨剛喝完水,聲音聽起來比平日更亮幾分,“和我之前對付孫絡的方法是一樣的。”
陳緣知頓了頓,意識到了什麽:“孫絡?”
蔣欣雨不答反問:“你真覺得憑我一個人,就能知道那麽多事嗎?”
陳緣知已經有點明白了:“所以當初孫絡那件事,是還有別的人和你合謀。”
“我猜猜,不會是張纖章吧?”
蔣欣雨承認了:“嗯,是張纖章把孫絡和男朋友去了實驗樓的事情告訴我的。”
陳緣知這回是真的驚訝了:“張纖章這麽讨厭孫絡嗎?”
“越是曾經把對方當好友,感情深厚的人,背叛反噬的時候就越狠,因為愛的另一端是恨。”蔣欣雨,“當然,張纖章一開始沒那麽讨厭孫絡,她和孫絡之間也有一些誤會,我有從中挑撥過。”
“但我的挑撥充其量不過是導火索,”蔣欣雨笑了笑,“如果不是她們之間的感情本來就存在問題,我的挑撥怎麽會那麽奏效?”
陳緣知:“那毛維娅,陸茹葉,阮珊珊和齊敏睿她們呢?她們在這件事裏扮演了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蔣欣雨:“阮珊珊什麽都知道,她本來可以告訴孫絡真相,但她沒有說,反倒在她出事之後把她當作笑料說給別的人聽。舉報這件事上她沒幫我什麽,但孫絡這件事能傳播得那麽廣泛,以至于她後來被人在背地裏議論得那麽慘,也是多虧了阮珊珊。”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麽心理,但我猜她本來就只是和孫絡逢場作戲而已,她大概率從沒把孫絡當成過朋友。不願意幫我只是因為怕惹禍上身,她只想靠着大樹乘涼,然後做最輕松的落井下石的事。”
“毛維娅是裝得最好的一個。如果不是她主動找上我,我也不知道她這麽讨厭孫絡。”
“當時孫絡和她掰了之後,本來孫絡小團體裏的其他人都還是比較想和毛維娅一起玩的,結果孫絡在背地裏和她們說毛維娅壞話,那些人看在孫絡的份上就沒再和毛維娅說過話了。”
“毛維娅一下子從班裏最受歡迎的小團體領導人物,變成了甚至沒人一起下晚自習的邊緣人,她又是那種要面子到了極致的人,現在想想估計她早就恨毒了孫絡吧?所以才會在我提議的時候第一個贊成,還主動去幫我拷來了監控視頻。”
“陸茹葉就是個牆頭草,她最好笑了。大概和你想的不太一樣,她沒有參與這個計劃,她甚至不知道真相。但她很早就感覺到了張纖章和阮珊珊她們的不滿,也知道她們在背後罵孫絡,她但凡有和孫絡透露一點點她們的不對勁,孫絡大概就不會把自己要去實驗樓的事情告訴張纖章了,後面發生的一切也就都不複存在了。”
“但陸茹葉沒有。你知道她在權衡什麽嗎?她一直在想她要站哪邊,萬一站錯邊了,她就會是被更多的人排擠的那個人了!她壓根不在乎孫絡,張纖章和阮珊珊在幹什麽,她只在乎她自己會不會被波及,能不能繼續享受小團體帶來的好處!”
“噢,還得多虧了你的好朋友姜織絮。如果不是姜織絮和孫絡徹底鬧掰了,陸茹葉恐怕還沒那麽快選擇站哪邊呢。”
陳緣知頓了頓,記憶飛速回逝,她想起了那晚,姜織絮和孫絡吵完架,在夜裏抱着她哭的畫面,然後第二天姜織絮便去找了老師換座位。換完座位後,陸茹葉确實有來找過姜織絮,并且詢問了她是否真的已經和孫絡鬧掰了。
說到這裏,蔣欣雨的語氣變緩了些,“....至于齊敏睿,我只能說她大概是唯一一個真心對孫絡的人了。孫絡出事之後,她是那個小團體裏唯一幫孫絡跟周圍人解釋的人,誰去問她她都幫孫絡說好話。”
“只可惜,那之後她和孫絡也沒什麽來往了,孫絡以為她也參與了那些事,把她也拉黑了。不過沒拉黑也改變不了什麽,她們倆分班後的班級隔得老遠,本就脆弱的情誼加上重重障礙,又能繼續做多久好朋友呢?”
話已至此,陳緣知終于得知了高一時孫絡那件事的全部真相。
陳緣知看了眼蔣欣雨,蔣欣雨也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觀察她的反應和表情。
陳緣知臉色平淡,她一直沒說話,直到現在才開口:“先喝口水吧。”
蔣欣雨瞧着她的反應,忽然笑了笑,似乎一下子放松下來:
“所以陳緣知,你明白了吧?我也是這樣對付羅簡汀的。”
陳緣知垂眸:“嗯,我明白。”
陳緣知當初便覺得奇怪,蔣欣雨這樣的性格和手段,怎麽可能會任由羅簡汀欺負和差遣。直到後來和蔣欣雨聊過之後,她才明白,這也是蔣欣雨的策略。
蔣欣雨也确實做到了。她借此逐漸打入了羅簡汀的小團體內部,探明了每個人之間的暗藏的矛盾,然後利用自己擅長提供情緒價值的優勢在其間掌握了一些至關重要的秘密。
她謀劃了很久,也為此忍受了很久,終于将這張天羅地網編織完畢。
陳緣知也不知道蔣欣雨究竟做了些什麽,她只知道羅簡汀最終失勢,她的小團體一時間分崩離析,她的好友也全部都選擇了離開她。
陳緣知:“為什麽不選擇把這些事告訴老師?”
蔣欣雨來到這個班之後沒多久便得罪了羅簡汀。羅簡汀利用她新來到這個班級的劣勢,欺辱了她很久,而蔣欣雨則在告訴老師和默默承受之間,選擇了隐忍和謀劃報複。
蔣欣雨沉默了,風越來越大,把她額前輕巧的劉海也吹開。
蔣欣雨輕聲開口,仿佛在說一個不屬于她的故事:“我也這樣想過。”
“我曾遺憾過的。如果我能夠信任老師的話就好了。”
如果不是經歷過失望,怎麽會棄掉輕松的解決方法,而去選擇更艱難的。
蔣欣雨:“陳緣知,我可能沒和你說過。其實我初中兩年都是在校園霸淩中度過的。”
蔣欣雨曾經是校園霸淩的受害者。從小時候開始,她便經常随父母的工作而轉學,也因此幾乎沒有什麽好朋友。初三之前,她并不就讀于信雅,而是在一個更小更偏僻的初中裏讀書。
那個初中不比信雅,分數線低,校風校紀混亂,裏面有很多很糟糕的學生,老師也都只是來積攢經驗,把這裏當作職業的中轉站,急着轉去更好的初中教書。
而蔣欣雨小時候因為經常轉學,父母關心照顧不足,故而養成了膽怯懦弱,沉默寡言的性格,本就不讨人喜歡,在這樣的環境裏便越發地受排擠。
大城市裏的普通初中,除去見血的欺淩,折磨人的手段還有很多很多。
蔣欣雨度過了噩夢般的兩年,她那時也曾求助過老師,但老師只是把欺負她的人叫去訓話,那些人表面上乖乖聽話,實則背地裏欺負得她更狠,再去找老師便也只能得到不耐煩的目光;她也曾求助過父母,但父母只在乎她的成績,見她并未受傷便也沒再放心上,反勸她改變古怪的性格,學會如何與人相處。
蔣欣雨那時幾乎絕望。她只能屈辱地忍受着源源不絕的欺淩,直到父母工作再一次調動,她得以在初二的末尾逃離開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來到了信雅。
但在欺淩裏度過了兩年的蔣欣雨性格早就有所改變,她變得更加沉默,那沉默巨大無比,只有細細剖開辨認,才能發掘裏面隐含的怨憤和悲鳴。
蔣欣雨來到信雅之後也曾試圖融入新的班級,但那也是徒勞的。初中兩年,班裏的圈子早就固化生根,最後一年來到班裏的新同學還是古怪寡言的性格,便更加難以融入集體。
直到那一次,初三的學長突然開始追求蔣欣雨,并且無視蔣欣雨的拒絕不停地糾纏她,而喜歡那個學長的學姐也聞訊前來刁難蔣欣雨之時。
那團巨大無比的沉默所醞釀的黑暗和怨念,終于爆發了。
蔣欣雨第一次使用了舉報這種手段。她寫了一封舉報信,揪準了教育局領導前來視察的日子,将舉報信挂到了校長辦公室的門把手上。
一切都如她所料,那位學姐被記了處分,學長也被批評教育。
她的善良和寬恕之心,便是從那一刻,開始逐漸消解。
短發的女孩站在欄杆邊,垂下的眼睫在眼眶底落上一層牆灰似的陰影,“我也曾經想過要重新開始的,我也不想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可以選擇,誰又想變得惡毒和不擇手段?誰不想做天真善良又純潔美好的人呢。”
蔣欣雨考上東江中學之後也曾經希冀過,在高中重新開始。
她為此剪掉了以前留的亂糟糟的長發,換了更适合自己的短發發型,厚厚的劉海和黑框眼鏡也換成了輕薄的空氣劉海和隐形眼鏡;
她努力改變自己的性格,變得陽光開朗,善解人意,并為此學習了無數誇贊,鼓勵和安撫他人的話術;
她學習穿搭和化妝,學習現在的女孩子喜歡的一切,當紅的流量明星,熱門電視劇和綜藝,她想盡辦法讓自己看上去有趣而又健談,富有生機的同時又不顯得刻意而為。
蔣欣雨的努力沒有白費,在高一的前幾個月裏,她曾經度過了很美好的一段時光。有好朋友,受人歡迎,成績優異,被接納被喜愛——她成為了自己曾經最想成為的那種學生,過上了自己曾經夢寐以求的校園生活。
而這一切都終結在了孫絡所散布的謠言之中。
“蔣欣雨,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陳緣知看着蔣欣雨:“為什麽當時你要主動和蜀錦澤表白,和他在一起?”
“明明那個時候,他才剛剛和孫絡分手,而你也知道的,孫絡又是那種沖動易怒的性格。”
蔣欣雨的眼眸裏流洩出一絲微光,她輕聲開口:“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我喜歡蜀錦澤很久了,從初中的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他。而我之所以喜歡他,只是因為他在我哭的時候,給我遞過一張紙巾。”
蔣欣雨還呆在原來的初中時,曾經遇到過蜀錦澤。那時的她剛剛被人欺負完,躲在角落裏默默地咬着手臂哭得喘不上氣,而蜀錦澤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
那時的少年看到角落裏有人蜷縮着在哭,腳步一下子便停住了,他連忙走過來蹲在蔣欣雨旁邊,小聲地詢問道:“你怎麽了,沒事吧?”
“發生了什麽事情,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哭?你在哪個班呀,要不要我帶你去找你老師?”
被安慰了的蔣欣雨哭得更兇,蜀錦澤無奈地看着她,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了她,輕聲哄道:“哎,別哭了,來擦擦眼淚吧。”
“女孩子哭久了可就不好看了噢。”
因為那一張紙巾和幾句勸慰,蔣欣雨便對蜀錦澤念念不忘了三年。
多麽卑微,多麽可笑,多麽不值一提的感情,那一點點的感動在喘不過氣來的灰暗日子裏,成為了意外闖入的拂曉和白晝,在對美好的希冀和期許的催生之中,被無限放大成名為“愛情”的事物。
而蔣欣雨真的和蜀錦澤在一起之後,她才意識到,那根本不是愛情,那只是她年少時的可憐又微不足道的自我感動,只是想要自救所以加以粉飾後強加給自己的希望罷了。
蜀錦澤實際上是個懦弱的人。他明知自己正在被孫絡刁難,卻不敢和孫絡硬碰硬;在面對無數針對她的流言蜚語時,他也沒有選擇維護她。
當她坐在辦公室裏煎熬地承受完班主任的問話和孫絡嘲諷的眼神之後,她回到蜀錦澤身邊,只得到了一句“還好老師沒有把我也叫過去訓話”。
蔣欣雨一直明白。摧毀她的不止是過往的那些黑暗歲月和孫絡的欺淩,還有對蜀錦澤這個人的失望和了悟。如果說初中時代經歷的那些不幸和來到高中之後遇到的不公都是積埋已久的火藥,那蜀錦澤的那句話就是導火索,是落在駱駝背上,最後一根輕飄飄的稻草。
她年少以來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其實也不過如此。
看清蜀錦澤的那一刻,蔣欣雨徹底心灰意冷。
內心的怨恨和悲哀叫嚣着無法平息,蔣欣雨意識到她無法沉默下去也無法忍受下去了,她只想看着那些毀掉了她生活的人痛苦。如果正常的途徑無法給予她公平,如果正是所謂的公平和寬恕毀掉了她的希望,那麽她也将用不公來對待他人,她不會再寬恕,也不會再心慈手軟。
她終于徹底抛棄了那個善良,溫柔,軟弱的自己,走上了那條再也無法回頭的路。
時至今日,蔣欣雨偶爾也曾回想起過去的時光。她也曾幻想過,如果沒有孫絡和蜀錦澤,是否她的高中也會溫馨而又平常地度過,她将和無數平凡普通的學生一樣,度過人生中最珍貴最難忘的歲月,每一次回想起這段日子,都會是美麗的玫瑰色。
她所求不多,但卻從未如願以償。
那些與現在或是相幹或是不相幹的過去和人,終于慢慢慘淡收場。
走廊外的陽光微弱,烏雲遮蔽天空。蔣欣雨看着這片灰蒙蒙的天,嘴角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可能這些話說出來,确實聽上去挺像是在賣慘的,但陳緣知,我不覺得自己很可憐,我也不會再覺得自己可憐了——”
陳緣知看着她,聲音很輕,仿佛是在肯定,又仿佛是在撫慰:
“嗯,你不可憐。”
蔣欣雨慢慢擡起眼看去,直到對上陳緣知投過來的目光。
“蔣欣雨,靠着自己走出過去和黑暗的人最了不起了。”陳緣知望着她的眼神清明,帶着難得的溫柔,“我敬佩你還來不及,又怎麽會覺得你可憐。”
蔣欣雨怔怔然地望着陳緣知,她咬了咬嘴唇,一雙眼裏的情緒翻滾,劇烈地湧動着,然後她喘了一口氣,像是在笑,卻沙啞地哽咽:
“嗯,陳緣知,你說得對。”
她好像等這樣一句話,已經等了很久。以至于此刻突然聽到時,驟然渾身松懈下來,想要落淚的沖動湧上心尖。
蔣欣雨喃喃了一聲什麽,上一次,陳緣知沒有聽見,而這一次,她也還是沒有聽見:
“....要是早一些遇到你就好了。”
如果是初中遇到這樣一個人,如果曾經有這樣一縷光照進過生命裏,她或許會成為和現在截然不同的人吧。
仿佛遲到了很久,但這縷光終究會到來。
有一個很小的細節,我寫在了緣知剛來到創新班裏的那一章。
高一時總在頭上戴彩色星星發夾的蔣欣雨在創新班再次和陳緣知見面時,頭上佩戴的發夾已經全部換成了最樸素的黑色,這一細節也是在暗示着蔣欣雨對美好高中生活希望的破滅和堕落。
蔣欣雨大概會是全書最灰暗的一個角色了,她極端,但也悲慘,很難去評判她是好是壞。
塑造這樣一個角色并不是為了褒獎和批判什麽,而是覺得也許可以讓大家有更多的感觸,這感觸無論是指向什麽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