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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梁瀛
    梁瀛

    “緣知,你等一下。”

    陳緣知離開的腳步一頓,她換了個姿勢拿好手裏的練習冊,回頭看向沈儒,“老師,你叫我嗎?”

    沈儒點點頭,“對。你待會兒到班裏去和班長說一下,明天早上的升旗儀式我們班不參加,讓她告訴班裏的同學和班幹。”

    陳緣知有些意外,“好的......”

    “不過老師,是有什麽事嗎,為什麽我們班不參加升旗儀式?”

    沈儒:“噢,是這樣,學校組織了一個高考動員大會,邀請了上一屆的一些優秀畢業生回來,畢竟還有一個多月就高考了嘛,學校也是希望他們能給這一屆的高三生們加油鼓勵,分享一些考前沖刺的經驗。”

    “這個大會本來是只有高三級學生才能去聽的,不過校領導臨時改變了主意,讓高二級元培班和創新班學生也參加。”

    陳緣知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那我去和班長說一聲。”

    沈儒看着她笑起來,溫和如玉:“麻煩你了。”

    陳緣知進教室之後四下看了看,發現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座位上,于是直接走了過去,站定在班長李子圓的桌前。

    “班長,班主任讓我和你說一聲,明天早上的升旗儀式我們班不用參加了,是因為......”

    李子圓正在看書,聞言不耐煩地揚了揚手,開口打斷:“這個我知道。”

    陳緣知的話音一頓,李子圓已經接了下去:“就是去聽動員大會嘛?我已經聽別人說了這件事,不勞煩你再跟我重複一遍了。”

    陳緣知眼睫微擡,“好。”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李子圓沒有回話,陳緣知轉頭離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陳緣知把錯題本和練習冊放在桌面上,翻開的一瞬間,腦海湧上疑慮。

    從體育課謝槿桦暈倒事件過後,直到現在,距離她和謝槿桦因為校慶彙演而惹怒羅簡汀的事,已經快過去一個月了,但羅簡汀卻依舊毫無動作。

    這和陳緣知一開始在內心對羅簡汀這個人的人物畫像是不符的。

    陳緣知一開始有懷疑過,是不是羅簡汀因為什麽事情而改變了對她的看法,但剛剛和李子圓的對話又讓她否定了這一點。

    李子圓身為班長,也是羅簡汀的朋友之一,看李子圓對她的态度,羅簡汀應該依然是不喜歡她的。

    難道羅簡汀在謀劃什麽?

    陳緣知擔憂之際,蔣欣雨帶來了答案。

    “你和謝槿桦做了什麽嗎?”

    陳緣知被蔣欣雨突然的詢問打斷了思緒,她有些奇怪地側眸看去:“我和謝槿桦做了什麽?”

    蔣欣雨:“羅簡汀今天忽然跟她的朋友們說不要再主動找你們倆的麻煩。”

    陳緣知驚訝:“你确定?”

    “确定,她就是這麽說的,我不可能聽錯。”

    陳緣知奇怪了:“可是我和謝槿桦這幾天什麽也沒做啊。”

    “我想想......噢,對了。”蔣欣雨道,“她說的是‘不要再去找謝槿桦的麻煩’,但是有人和她說你好像也和謝槿桦玩到了一塊兒,羅簡汀就改口說也別來惹你。”

    陳緣知:“雖然她沒有再來找我麻煩,但看樣子我還是在被她的小團體孤立着。”傳話愛搭不理,問話故意忽視,一些刻意的排擠還是存在的。

    陳緣知思索:“但她突然這麽說,好像是決定既往不咎一樣,也挺奇怪的。”

    蔣欣雨:“我也覺得,和她之前的做法完全背道而馳了,好像在害怕和忌憚着什麽一樣。”

    蔣欣雨的話語仿佛一記錘,狠狠敲開了那層隔開真相的殼。

    陳緣知忽然想起那天和謝槿桦在樓梯間遇到謝明慎的場景,記憶深處被翻倒,她隐約記起,那時她和謝槿桦離開時,似乎看見了羅簡汀和趙可的身影。

    蔣欣雨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慢慢變得清晰,“或許你應該去問問,是不是謝槿桦對她們做了什麽?”

    陳緣知開口,眸光清明:“不用問了。我應該知道原因了。”

    蔣欣雨疑惑,她剛想追問,班長李子圓洪亮的聲音便從講臺那邊傳來:“打擾大家一下,我們班不參加明天早上的升旗儀式了哈,大家千萬記得別又傻傻地跑去操場等了啊!”

    有男生高聲喊道:“班長,為啥我們班不去升旗啊!我特別想升旗怎麽辦!”

    班裏一群看熱鬧的人頓時大笑起來,李子圓在笑聲中朝那個男生翻了個白眼:“這麽想升旗就去和校長說,讓你以後都負責升旗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麽還搶國旗隊飯碗啊!”

    李子圓再次提高音量,把鬧哄哄的嘈雜聲按了下去:“我們班明天和高三級一起去開動員大會,學校專門請了優秀畢業生回來給我們分享經驗,所以大家記得準時去到禮堂!我們班坐的位置在倒數第四排,別坐錯了——”

    “優秀畢業生是哪種優秀?前十的那種嗎?”

    “我們學校去年的第一好像就是我們省狀元來着吧?”

    “可是省狀元基本上每年都出在我們學校啊。”

    “對啊,就一兩年不是,但是去年那位特別牛,分數直接斷層了。”

    “對對,我們學校去年第二也是省前三,結果被第一名甩了幾條街,這事我現在還記得。”

    陳緣知聽到前座的女孩興致勃勃地和同桌說:“聽說去年第一也回來了!我朋友和他住一個小區的,昨天剛好就碰到了!”

    “哇,那估計會致辭吧?”

    陳緣知對什麽優秀畢業生不感興趣,她錯開眼,朝身後瞥去,剛好看到謝槿桦從後排走過。

    陳緣知揚起聲喊人:“謝槿桦!”

    陳緣知的聲音和平日裏的差別不大,但謝槿桦的反應卻特別劇烈,她猛地剎住腳步看來,手臂差點撞到前面的書櫃。

    陳緣知:“?”

    自從知道謝槿桦的病史之後,陳緣知總隐隐約約有點關注她的身體情況,此時見她臉色不對,陳緣知還以為謝槿桦是哪裏不舒服了,連忙起身走來:“槿桦,你沒事吧?”

    謝槿桦慢慢緩過神來,朝她點了點頭:“我沒事。”

    “那就好。走路記得要小心。”

    “嗯。”

    陳緣知開口說起別的事,雖覺得奇怪,但她也沒有多想,把謝槿桦的出神當作是她學習疲累了的反應。

    晚上,最後一節晚自習也結束,陳緣知主動提出和謝槿桦一起走。

    兩個人都是外宿生,平時偶爾也會一起下晚自習,更多的時候時間湊不到一塊兒,就各走各的。

    謝槿桦沒有拒絕,兩個人聊着今晚老師發下來要求做的試卷題目,對面教學樓的玻璃幕牆投影黑夜烏雲,白燈明熾,下課人潮擁擠,兩人不急不躁地順着人流下樓梯。

    “我覺得導數那道題,确實是可以用老師說的辦法,但是一般來說那個思路實在是太難想到了.......”陳緣知一邊思考一邊說着,卻沒聽見預想中謝槿桦的回應,她有些奇怪的側頭看去,發現謝槿桦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腳步,看着自己的右手邊的方向。

    陳緣知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發現是一樓的移動公告欄。

    陳緣知走到了謝槿桦旁邊,“學校又貼了什麽新東西嗎?”

    謝槿桦:“好像是去年全國所有大學各專業組的錄取分數線。”

    陳緣知恍然,謝槿桦突然回頭看她,神情認真,“緣知,你先走吧,我想看一下這個。”

    陳緣知愣了愣:“噢,好。”

    她本想說這個全國高校的錄取分數線在考試院公衆號就能搜到,可以回去慢慢看,但謝槿桦得到她的回複之後已經朝那邊走了過去。

    陳緣知離開前看了一眼謝槿桦,那塊公告欄前擠滿了人,謝槿桦就站在人群的邊角,看着上面粘貼的表格和數字,目不轉睛。

    回到家中後,陳緣知想起今天發生的事,忍不住給許臨濯發去信息:“許臨濯,當省狀元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陳緣知丢下手機去廚房倒水喝,拿着杯子回房時重新拾起手機,對面的人已經回複了她:“很難說,因為我沒有當過。”

    陳緣知看來這條回複,忍不住翹起唇角。

    陳緣知:“你就沒有想象過嗎?”

    許臨濯:“不敢。”

    陳緣知:“要是你都不敢想,那我們學校也沒人敢想了。”

    許臨濯過了一段時間才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幾十萬分之一的概率,我不敢肯定這種事。如果最終沒有實現的話,曾經的幻想就會變成索命的痛楚,所以幹脆不想。”

    陳緣知把這段話來回看了很多遍,才慢慢打字道:“我聽說去年的省狀元也會回來。”

    許臨濯:“是,我們班主任已經和我們說了。”

    陳緣知:“我聽到班上有人讨論他,說他很厲害。”

    許臨濯:“他嗎?他的确很厲害。可能你不知道,他其實和我們同歲。”

    陳緣知切實地驚訝了:“和我們同歲?那他怎麽會那麽早參加高考,難道他跳級過嗎?”

    許臨濯:“對。他跳過兩次級,初中一次,還有一次是前年剛入學的時候,他申請了跳級,直接上了高三,在去年參加了高考,拿了去年理科的省狀元。”

    陳緣知暗暗感嘆:“好牛的人。”跳級還能考全省第一,這種程度只能說是天賦了。這樣的人實在令人望塵莫及。

    “對了,他是哪個初中畢業的啊?”

    許臨濯:“他就是信雅的。”

    居然還是同初中的大佬!陳緣知更驚訝了:“我怎麽都沒聽說過他?”

    許臨濯:“可能是因為不在一個區吧,他是西校區的。”

    陳緣知:“噢,那确實是不在。”陳緣知是東校區的。

    不過同個校區估計也沒用,她初中的時候都不怎麽關注這些事。

    “那他叫什麽名字?”

    “梁瀛。”

    .....

    陳緣知再次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她早已坐在了禮堂的座椅上。早上醒得太早,陳緣知從坐下就開始犯困了。

    靠着椅子微微瞌睡的腦袋因為聽到了熟悉的名字,而變得清醒了一些。

    “下面請去年的理科類第一名,梁瀛同學,上臺為大家做經驗分享,大家掌聲歡迎!”

    舞臺下掌聲烈如雷鳴,舞臺上幕布紅如火焰。禮堂頂高遠如一望不可窺盡的蒼穹,其上的白燈發出的光亮遠遠灑落,仿佛來自宇宙深處跋涉千年的光輝。

    衆人議論紛紛,或是滿不在意地談笑風生,或是滿眼好奇地擡頭張望,直到一個身形清瘦高挑的男生走上臺,在那一簇繁茂的花前站定,伸手撥了一下花後擺放着的麥克風。

    陳緣知的目光也聚焦在那個名叫梁瀛的人身上,白光堆積如雪,落在那人的肩膀。

    梁瀛的身形和許臨濯很像,以至于令她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

    但陳緣知無動于衷。

    也許很像,但這個人不會是許臨濯。

    距離隔得很遠,陳緣知看不清梁瀛的長相,只知道是個身材瘦高的男生,戴着副眼鏡,背脊挺得很直,頭發修剪得幹淨利落。

    麥克風裏傳出來的聲音沉穩有力,很清亮,令她想到流瀉山巅的溪水:

    “同學們好,我是梁瀛。很高興作為優秀畢業生回到母校,在此為大家作經驗分享。”

    陳緣知本來是想認真聽一下這位大佬分享的學習經驗和方法的。

    但是旁邊的座位上坐了一對姐妹花,倆人讨論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她聽見,頗有些讓她分心:

    “我靠,你覺不覺得這個梁瀛好帥?”

    “什麽鬼,臉都看不清就帥了?”

    “你懂什麽,我本來就更看重整體的感覺啊。你看這個頭肩比,還有這個身高!他比主持的那個女生還要高一大截,肯定有180了!”

    “哎呀別想了,人家都讀大學了,你還是個高二的小屁孩呢。”

    “幹嘛,想想又不犯法。”

    “哎,你還真別說,說不定人家在大學裏有女朋友了呢?這可不興想了啊。”

    陳緣知很想讓自己忽略這種無聊的讨論,但她還沒厲害到能控制聲音不傳進自己的耳朵,于是只能努力地把注意力轉移到臺上的人身上。

    突然間,身邊一直沉默地坐在位置上的人站了起來。陳緣知轉頭看去,有點意外,“槿桦,怎麽了?”

    謝槿桦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但陳緣知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冷氣。

    謝槿桦:“我去廁所。”

    陳緣知愣愣地讓出腿:“.......啊,好的。”

    謝槿桦擦着陳緣知的腿擠出了座位,陳緣知回頭看她,她已經朝入口大步走了過去。

    陳緣知盯着她的背影,頓了幾秒,眼看着謝槿桦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入口的大門背後,才終于擡步跟了過去。

    一門之隔的禮堂大廳裏,梁瀛的聲音依舊平穩清晰,麥克風自帶的一點點延遲和電磁音韻,讓他的聲音聽上去像是海潮褪去時被托起的浪花,含混得悠緩。

    清晨的陽光和煦地照進大廳,此時的大廳空曠無人,雪白的瓷磚上倒影清晰。

    陳緣知出門之後就看到了謝槿桦,此刻的她站在禮堂大門口前的柱子旁邊,背影一動不動。

    陳緣知往那邊跑過去,快到那人身邊時才開口喊道:“謝槿桦——”

    謝槿桦還沒回頭,陳緣知已經看清了柱子後的東西。

    那也是一塊移動公告欄,公告欄上貼着這次到場作經驗分享的五個優秀畢業生的照片和簡介。

    陳緣知微微一愣,她站定在謝槿桦身邊,也就是這時,她側過臉,看見了謝槿桦臉上的表情。

    她從未在謝槿桦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

    那是憂傷嗎?好像也不是,像謝槿桦這樣的人不會陷入純粹的憂傷裏面。她會難受,可她的難受會促使她變得更執着,如同此刻陳緣知看到的謝槿桦一樣。

    她的眼神那麽專注,堅若磐石,那種憂傷只是磐石下附生的蒲草,無足輕重地搖擺着,時不時瘙癢她,卻永遠無法動搖她的意志。

    她的意志是什麽呢?

    陳緣知順着謝槿桦的目光看去,落在公告欄最頂端的那人的照片上。

    陳緣知終于看清了,那個叫梁瀛的男生的臉。

    和她想象中的一樣,五官端正的少年,穿着校服,鼻梁上戴着一副銀邊眼鏡,看來的目光清霜白雪。陳緣知發現她很難第一時間注意到這個人的長相,反而更容易被他的眼神吸引。

    年少的聰穎卓絕讓他的眼睛裏滿是意氣風發,但細看之下,那種意氣只是表象,掩蓋着如山的沉靜堅忍。

    而謝槿桦垂着眼睫,仿佛在和梁瀛對視。

    她的目光奇異的安靜,甚至安靜得透露出溫和。

    那一刻,所有埋藏在過去的細節沖破了困惑叢生的河堤,一切的疑慮盡數化作恍悟,猛烈地沖蕩着陳緣知的內心。

    禮堂內,梁瀛遙遙傳來的聲音盤旋而落,語調被距離模糊得溫柔,一瞬間撫平了這一處興起的驚濤駭浪。

    陳緣知忽然想起,她後來和謝槿桦關系變好之後,便一直是和謝槿桦一起去上體育課。

    去操場的路很多,但她總會不知不覺跟着謝槿桦走一樓連廊的那條路。那條路上粘貼着上一屆的高三生的最終錄取院校和高考分數。陳緣知這才想起,謝槿桦每次都會站定在那塊很長很長的海報欄前,盯着某一處看很久,才轉頭和她離開。

    陳緣知張了張口,心裏已然明白了什麽,所以她喊她的聲音格外輕,像是怕驚擾什麽一般:

    “.....槿桦。”

    謝槿桦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她,眼神安靜:“你怎麽也出來了?”

    陳緣知低聲道:“你呢。”

    “你不是要去衛生間嗎?為什麽站在這裏。”

    謝槿桦沒有回答,她重新轉頭,看向面前的公告欄。

    “陳緣知,”謝槿桦慢慢開口,“你還記得嗎?我和你說過,做完手術之後到現在,我總共暈倒過三次,前兩次都被人發現送去了醫院,但其實兩次都沒有查出原因,醫生說我的身體很健康,一切都很正常。”

    “第一次暈倒的時候,我害怕極了。我以為手術還是失敗了,我還是沒辦法像個健康人那樣生活,我一輩子都要拖累別人了。”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個時候我初一,我是躺在病床上哭醒的。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真的太小了,自以為成熟,其實遇到點事就慌得要命。”

    那個時候的謝槿桦比現在還要瘦小,剛剛做完手術兩年,即使謝家人買來各種補品不要錢地堆在她身上,她的身體也依舊恢複得很慢。正是女孩子身高猛竄的年紀,她卻幾乎沒長什麽個子。

    謝槿桦醒過來的時候在醫院,她做了個噩夢,醒來的時候眼睛裏全是眼淚,喉嚨裏還塞着一團模糊的哽咽聲。

    但她感覺到有人握着她的手,緊緊地握着。

    白光透過朦胧淚眼落在她眼底,她看不清那個人的臉,卻能感覺到那人握着她的手的體溫,溫暖熾烈,像個小小的火爐,讓她忍不住動了動手指。

    剛醒過來的腦子緩慢蠕動。

    謝槿桦想,這一定是一個很健康的人吧。

    不像她的手,總是冷冰冰的。

    “你醒了!”

    陌生的聲音讓謝槿桦一時間愣了,她伸手擦幹了那團糊住眼睛的水,瞳孔慢慢适應光亮,她也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少年身形偏瘦,眼眉落滿清風,看人的目光專注幹淨,如山澗溪流。

    他發現謝槿桦醒了,馬上揚聲叫來了醫生。

    謝家父母和兩個哥哥以及一大堆醫生護士嘩啦啦地湧進病房,空闊的房間裏一下子擠滿了人,謝槿桦被人扶着坐起來,病床被搖高,或急切或冷靜的詢問雲雨般落下。

    謝槿桦睜大了眼睛,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可她的眼睛已經開始下意識地尋找那個少年。

    但謝槿桦的眼前只有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再也尋不到少年的蹤跡。

    後來檢查結果出來,一切正常,謝家父母看着報告,這才終于松了口氣。

    那時謝槿桦坐在病床上,忽然開口:“大哥。”

    謝明慎聞聲看來:“嗯?”

    謝槿桦:“我醒過來的時候,那個叫來了醫生的男生是誰?”

    “他啊,”謝明慎回想起來,“你在操場上暈倒之後,是那個男生第一個發現了你,他把你一路從操場背到了醫務室,然後醫務室的醫生才打了120。”

    “他是你的同班同學,他說他叫梁瀛。”

    那是謝槿桦第一次知道梁瀛這個人的存在。

    第一次見面就是這樣的轟轟烈烈和狼狽不堪,仿佛預示着她和梁瀛的未來。

    謝槿桦後來出院之後回到班裏上課,她背着書包剛走進教室後門,迎面而來的就是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她被那個男生頂了一下肩膀,差點就要撞到門框上。

    謝槿桦一瞬間閉緊了眼睛,等待着摔倒帶來的痛楚。

    突然間,身後一只有力的手穩穩地托住了她的手臂,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謝槿桦愣了愣,她被那人扶着手臂站直了身,然後那人的手很快撤開,極其簡單的動作卻寫滿了分寸和禮貌。

    頭頂傳來熟悉的清冽聲音,山泉般沉靜:“莫麟,你是不看路嗎?”

    眼前人高馬大的男生挨了罵,撓了撓頭有些心虛地瞟了一眼謝槿桦:“啊,我看了呀,是她突然冒出來的.....”

    “你還敢說?你差點就把人家撞倒了,還不快道歉?”

    面前被叫做莫麟的男生很順從地低頭,聲如蚊吶:“....對不起,同學。”

    謝槿桦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混不吝的男生真的會依言跟她道歉,她微怔:“....沒事。”

    這時,她才有空擡起頭,看自己身畔站着的少年。

    走廊外,清晨的霧落在他發梢間,那人行走時帶起一縷風,拂過熟悉的幹淨眉眼,他清靜如泉又沉斂如石。

    謝槿桦恍惚了一瞬,馬上注意到這人要離開,連忙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擺,在那人轉頭之際又飛快地松手:“....謝謝你。”

    “那個,你是不是梁瀛?”

    梁瀛看着謝槿桦,清透的眼睛裏慢慢流露出困惑,他斟酌着言語,緩緩開口:

    “.....你是?”

    謝槿桦僵了僵,她看着梁瀛的臉,心裏原本鼓動的一小塊慢慢沉寂下去。

    她沒有想過梁瀛會不記得她。

    謝槿桦張了張口,聲音很低:“......一周前,我在操場上暈倒了,是你帶我去找了醫生。”

    梁瀛眼睛裏的困惑褪去,謝槿桦眼見着那雙瞳眸盈起光亮,變得熾烈耀眼。

    他看着謝槿桦,笑了:

    “原來是你!”

    梁瀛笑眯眯地看着她,聲音關切:“對了,你還好嗎?身體現在怎麽樣?”

    “當時看你情況好像很不好,現在似乎已經沒事了,真是太好了。”

    謝槿桦看着他,走廊外的雲層漸漸散開,陽光傾瀉,慢慢地蔓延了整條走廊,宛若海浪卷過謝槿桦和梁瀛的腳底,滿地金燦燦的光明。

    但這個人,比陽光還要耀眼。

    謝槿桦抿了抿唇,低聲細弱回應:“嗯。”

    “我已經沒事了。”

    她緊緊地握着拳,似乎這樣才能抵抗如此猛烈的溫暖,不至于失态。

    她有七分幸運,幸運在和梁瀛能說上兩三句話,幸運在被梁瀛記住了名字,幸運在曾經被梁瀛所救,幸運在初中三年都和梁瀛在同一個班級,幸運在有那麽一兩次編座位時,剛好坐在他的身側。

    但她也有三分不幸。無論她多拼命地追趕,付出多少努力,她也始終不及那人的分毫。

    梁瀛是一個毋庸質疑的天才。他桌面上幹淨得只有課本,從來不用任何教輔書,家長群裏的缺交作業名單他是常駐嘉賓,但即使是這樣,他也能次次考全級第一,無論多難的試題都能考出接近滿分的成績。

    除開成績,梁瀛這個人本身也足夠耀眼。他樂觀開朗,善良正義,總是幫助別人。很多人信賴他佩服他,不是因為他傲人的成績,而是因為梁瀛出色的人品和德行,他明亮但不刺眼,親和卻不寡斷,總是所有人裏最可靠最能令人信服的那一個。

    謝槿桦一直看着他,觀察着他,也是因此,她意識到自己并不是特別的。換做是任何一個人倒在他面前,梁瀛都會盡全力幫助她,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信雅裏從不缺精英,但梁瀛始終是那個最特殊的存在。

    謝槿桦從仰慕,到憧憬,到自慚形愧,也不過只用了一年。

    她悄悄地喜歡着一個遙不可及的人。她一開始就是被他身上的光芒所吸引,但最後又因為他身上的光芒而黯然。

    她的暗戀那麽卑微,那麽瘦小,就像她一樣。

    “我曾經覺得那樣的日子痛苦。無望的,艱難的,毫無意義的喜歡,這就是我的喜歡。”

    “可是有一天,我連這樣的日子也徹底失去了。”

    梁瀛跳級了。

    初三開學的第一天,謝槿桦面對的,是那個人就此離開了的消息,和屬于梁瀛的,空空如也的座位。

    他們說,梁瀛是去了東江中學,還考進了東江中學的重點班。

    謝槿桦原本以為,她至少能和他做三年同學的。

    她原本以為的。

    震驚過後,謝槿桦感受到的不是痛楚,而是強烈的不甘心。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從此和那個人再無瓜葛,她不甘心生活中從此失去那個人的身影。

    她不甘心。

    “這麽一說,好像他帶給我的都是不好的東西。但其實,我和他之間,也有過很寶貴的回憶。”

    謝槿桦的記憶裏,關于梁瀛的總是暗色,偶爾有一抹亮色,都是最最鮮豔。

    一節考完試後尋常的自習課,幾乎班裏的每個人都在瘋玩,後排的人各自撕下作業本折紙飛機朝對方扔,白色的紙飛機在課桌上空飛來飛去,時而墜機在某人桌面,時而被某人跳起截獲。

    謝槿桦當時就坐在梁瀛旁邊,她也玩得有些瘋了,平日裏沒有的勇氣也漫上心頭。

    那時她就坐在梁瀛的旁邊。她直勾勾地看着梁瀛,那人正撕下草稿本的一頁紙,手指翻飛,極快地折成一只紙飛機。

    梁瀛折好紙飛機一擡頭,剛好撞上謝槿桦注視的目光。

    那時的梁瀛還沒有近視,也沒有戴眼鏡,所以謝槿桦毫無遮擋地看到了他怔愣了一瞬的眼神。

    随後梁瀛摸了摸自己的頭,好像想了些什麽,但他一句話也沒說。

    他擡眼看向謝槿桦,然後伸手将那個剛剛疊好的紙飛機遞給了她。

    那是梁瀛離開她的生活之前,最後一次,眼睛完完整整地,只裝着她一個人。

    那一瞬間的他,只看着她一個人。

    教室裏狂舞的人影和手臂,橫空交錯的紙飛機劃過半空時留下的一點白痕,喧鬧嘈雜擁擠繁華,謝槿桦就是在這一堆東西裏,聽見了自己清晰無比的心跳聲。

    她沒有再遮掩自己的想法,那是她三年來,在梁瀛面前,最大膽的一次舉動。

    她沖着他露出了一個笑臉,一個不常笑的人,連嘴角的弧度都把握得小心翼翼,帶着些生澀的意味。

    然後她接過了他的紙飛機,往半空中一送,明明用盡了全力扔出去,松手時卻那麽輕那麽小心。

    “可能對于他來說,那只是随手一遞,但那卻是我擁有過的唯一一樣他給我的東西。他覺得匆匆忙忙,無需回想的每個瞬間,對于我而言,可能就是最美好,最難忘的回憶。”

    誰也不知道的是,後來大家都走了之後,她曾經偷偷去教室後面,找回了那個梁瀛疊的紙飛機。淡藍色條紋的紙上是少年縱橫無章法的草書,行雲流水,筆走龍蛇。

    她在那個晚上把那張草稿紙夾進了自己的日記本,又在得知梁瀛離開的那天傍晚,将它從日記本裏取了出來。

    謝槿桦從書包裏翻出了自己從小攜帶的護身三角符,把它擺在書桌上,然後将那張草稿紙一點一點地折成了和它一模一樣的形狀。

    她終于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終于明白自己應該怎麽做了。

    即使遠隔山海,她也要越過山渡過海,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不自量力又如何,出盡洋相又如何,她不會再自視甚高,也不會再妄自菲薄。

    謝槿桦下定決心要考上東江中學。

    一年的時光在堆滿紙張的書案和埋頭終日裏度過。信雅的重點班壓力極大,不乏受不了重壓出聲抱怨的人,可謝槿桦卻從沒喊過苦和累。

    她開始意識到自己要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意識到自己不能再自卑自棄。

    是的,天分與生俱來,無法改變,她可能注定沒辦法成為像梁瀛一樣的人。

    可她想,她至少要去試着成為那樣的人。

    中考結果出來的那天,謝明慎拿着她的錄取通知敲開了謝槿桦的房門,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謝槿桦坐在床邊看着窗外樹影的樣子。

    沉靜安然的女孩,和一年前相比長高了許多,身上的沉默寡言和稚氣都皆已褪去,不知何時,她已經蛻變得鋒芒凜冽,堅定果決。

    即使是從小看着謝槿桦長大的謝明慎,有時也會為謝槿桦的變化感到好奇。

    是什麽改變了她呢?

    聽到門被打開的響動,謝槿桦轉過頭看來。

    那一刻,她手裏輕輕捏着的一片柔軟的東西,靜靜地露出了一角,在光下折出耀眼輝冀。

    槿桦的故事下章就講完啦!

    “愛讓人活成一棵樹而不是一根藤。”因為喜歡的人而變得更好,我覺得才是正确的喜歡。

    啊啊啊啊別罵了,極限了,要不然我明天再多寫點。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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