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夫人,別去,你相信我,我不會害你。”宋文阻止她。
田恬直接道:“你不願讓我去,那就告訴我事情真相,如果不願意說,那我只能去打聽,你是我丈夫,我不可能放任你不管,哪怕你出發點是為了我好,我也不可能放任你不管。”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田恬是鐵了心要去,宋文也無可奈何,為了她的安全着想,有些一直藏于心底的話,必須要重見天日。
宋文服軟:“我說,你想要知道什麽,我全都告訴你,只有一點,不管我說什麽,你都不能去找那個人。”宋文神情嚴肅:“你答應我。”
田恬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慎重,不過宋文肯定是為了她好:“可以,我答應你。”
憶起往事,宋文神情變的低落:“原本我是當朝工部尚書的侄子,宋尚書是我大伯,是大房,而我是二房獨子。宋家在朝廷頗有根基,因在朝堂上的一次死谏,觸怒龍顏,大伯性情剛烈,直接一頭撞死在金銮殿上。”宋文一想到那段日子,痛苦難當:“随着大伯離世,原本門庭若市的宋府,一夕間轟然倒塌,我們整個宋府的人,也因為受到大伯的牽連,被天子降罪,宋府衆人全部貶為奴仆,永世不得翻身。”
他從未講過自己的身世,這是他埋藏于心底的痛。
田恬是知道他的身世的,也知道宋府過不久會被翻案,他們整個宋家會因此翻身,宋文也會因此發跡,不過她還是裝作一副震驚的模樣。
“你大伯到底死谏什麽事情,為何會讓天子龍顏大怒?”
宋文嘆氣:“當今天子年邁,盛寵豐貴妃,甚至到了君王不早朝的地步,不僅如此,還大肆提拔豐家之人,使得朝廷成了豐家的一言堂,長此以往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大家都說豐貴妃是禍國殃民的妖妃,大伯身為言官,自然不能看到當今天子如此這般,便在金銮殿上死谏,要求賜死豐貴妃,故而讓天子震怒。”
田恬嘆氣,這宋尚書真是個孤膽英雄,讓人心生佩服。
上輩子宋尚書的案,是由太子得勢之後,率領群臣拿出豐家數條罪狀鐵證,逼着年邁的老皇帝翻的,宋尚書是太子的人,當時為了太子的地位,不得不铤而走險力谏賜死豐貴妃,最終血濺金銮殿。
這是太子心裏的痛,亦是他暗自發誓,登基之前必須要完成的事。
原主未曾讀過什麽書,她之後雖然有看書學認字,但宋文知道她幾斤幾兩,她只能裝作不是很懂,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
朝廷之事,還是少沾染為妙。
“你說了這麽多,還沒說為什麽和那個大人物結仇!”田恬追問。
宋文雙眸迸出強烈恨意:“在薛家做客的那個大人物,就是豐家之人,名為豐華,是豐家嫡次子,身份尊貴。大伯未曾倒臺之前,大房的宋沖,曾經和他有過一次沖突,所以暗結仇恨。”
田恬追問:“那他們結了仇恨,和你有什麽關系,為什麽要打你?”
“因為宋沖是我大哥,他報複不了我大哥,便拿我出氣。”宋文恨的咬牙切齒,他什麽也沒做,何等無辜。
“好狠好惡毒的人。”田恬恨恨道:“到底是什麽仇恨,這麽多年了,竟然還揪着不放。”
宋文吞吞吐吐。
田恬原本只是随口一說,但看到宋文吞吞吐吐的樣子,頓感不對,追問道:“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情結仇的?”
宋文嘆氣:“他們兩人在青樓争奪新來花魁的第一夜,兩人誰也不服誰,因此打了起來,也是那件事情,讓他們徹底結仇。”家醜難言。
田恬無語至極。
“你沒去過那些地方吧?”
宋文連忙搖頭:“我一直想要考取功名,光耀二房門楣,從未去過花街柳巷。”他雖然也姓宋,但畢竟是二房之人,爹爹身體不好,在他很小的時候便病逝了,之後就是他和娘親一起相依為命。
宋家遭難之後,宋家人紛紛被販賣,他和娘也失散了,現在也不知她過的好不好。
肯定是不好的,她一個弱女子,成為奴仆之後,任人差遣使喚,怎麽可能過的好。
也不知這輩子他們是否還有相見之日。
“夫人,萬萬不要去找那個豐華,你相信我,一旦你去,後果不堪設想。”
夫人性子急,他怕她觸怒豐華。
更怕豐華看上她,欲強行占為己有。
“我們招惹不起的。”
宋文何嘗不想報仇,何嘗不想出氣,可是他不能,這件事情只能息事寧人。
田恬聞言,陷入深深思考,正如宋文所說,豐華如今勢大,對于他來說,殺死一個人,比踩死一只螞蟻還要簡單,她就算過去找他,也讨不到便宜,如此只能是自取其辱,再者上輩子宋家重新東山再起之時,亦是豐家倒臺之際。以後有的是報仇的機會,先忍住這口氣。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好,我聽你的,不去找他。”
宋文終于松了口氣。
“橋橋呢?”
“陳嬸兒幫忙看着,你放心吧。”田恬道:“你先安心躺着,我出去問問大夫,你的湯藥熬好了沒。”
宋文點頭,閉上眼睛休息,他現在很累很困,但是身上的劇痛讓他根本無法入眠。
翌日,宋文整個人不對勁了,渾身的痛被無數倍放大,他感覺比昨日疼太多。
田恬一直在福和堂守着他,他傷的太嚴重,大夫都沒敢讓他回家休養。
看着他渾身冒汗,俊臉慘白痛苦,田恬着急:“宋文,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難受了,我現在去把大夫叫進來,你等着。”
田恬話落,連忙跑出去喊大夫。
大夫第一時間為他檢查。
檢查完後,田恬把大夫拉到門外講話:“大夫,我相公如今是什麽情況?”
“傷的太嚴重,需要好好治療。”
“那他叫痛?昨天也沒這麽嚴重啊。”
“昨天被打的太厲害,而且當時上藥的時候,我用了一些麻沸散,今日麻沸散藥效過去,他肯定會喊痛的。”
“大夫,請務必治好他,他還年輕,不能就這樣毀了。”
“放心,我是醫者,自然會盡最大能力。”
“多謝大夫。”
田恬說完話進去,宋文一臉緊張的看着她:“夫人,我這傷是不是好不了?這輩子我是不是都不能像常人那般?”
昨兒個他沒什麽感覺,那種疼痛也能忍受,他就沒有多想,但是今日渾身劇痛,那種痛他根本接受不了,生不如死。
“不會的,大夫說了,好好配合治療,一定會痊愈的。”
宋文還是有些懷疑。
“夫人,治我這傷,怕是要不少錢吧?”
“沒事,錢沒了可以在掙,只要你健健康康就好。”田恬笑着安慰。
宋文心痛難掩:“那些錢原本是給橋橋買嬷嬷的,如今我這一病,嬷嬷也買不了。”原本計劃好的事情,現在毀于一旦。
“這種時候就別想嬷嬷的事情了,你先顧好自己。”田恬很無奈。
宋文點頭嗯了一聲,如今也只能如此。
宋文在福和堂住了五日,直到病情穩定,大夫才同意他回家休養,不過還是要定期去福和堂檢查。
豐華在薛家住了兩日,便風風火火離去,田恬帶着宋文回家,薛府門口的紅綢如數撤去,已經恢複了以往的清淨。
田恬想到宋文受傷的事情,心裏憋屈的厲害,但對方勢大,他們現在無可奈何。
宋文面上從容,心裏依舊翻江倒海,差點讓他成為殘廢,他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只可惜宋家已倒,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忍氣吞聲,護家人安全。
“我們進去吧。”田恬笑着道。
“好。”宋文被兩人用支架擡着進去。
橋橋已經好多天沒看到爹爹,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一步也不肯離開。
田恬安頓好宋文,拿出十個銅板答謝擡支架的夥計,親自把他們送出門。
“宋文,我現在要去市集買菜做飯,你一個人在家裏可以吧,我帶着橋橋很快回來。”田恬原想着把橋橋留下來,但宋文現在不能動彈,把孩子留給他,實在不合适。
現在宋文倒下了,做飯的事情就要落到她身上,她得把這一大一小照顧好了。
宋文連忙道:“我沒問題的,你一個人帶着橋橋出去,注意安全,實在不行,就把橋橋放在陳嬸兒家裏,讓她幫忙先照看一下。”
“沒事,只是買個菜,我看得過來,橋橋很聽話,不費事。”
宋文嗯了一聲。
田恬拿了籃子,牽着橋橋出去了。
去到市集,田恬看到想吃的菜,都要讨價還價半天。
現在買東西不敢大手大腳,宋文這次受傷極為嚴重,用的藥都是價格高昂的好藥,就這幾日的藥錢下來,幾乎用完了他們之前的積蓄。
再不節約一點,之後吃飯都是問題。
田恬買了一些青菜,又買了一些骨頭,就帶着橋橋回去。
她原本還想買點肉的,後來看到自己空空荷包,還是算了。
宋文傷到骨頭,雙腿完全不能走路,必須要多喝骨頭湯滋補。
轉眼過了三日,宋文的情況比之前好很多。
這天中午,宋文邊喝豬蹄湯,邊問道:“夫人,家裏是不是一點銀子都沒了?”
田恬笑着道:“這些你不用管,你只要好好養傷就行。”
宋文寒窗苦讀十餘載,心裏自然有杆秤,就算田恬不說,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夫人,我覺着身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我明日就去上工。”
田恬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生怕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你明日要去上工?”
宋文點頭。
田恬視線落在他腿上:“先不說你其他地方的傷,就是你這雙腿,現在也不能起身,你怎麽去上工?”
“我想好了,咱們去福和堂借一張輪椅,給大夫些銀錢,屆時,我就坐着輪椅去上工,只是要麻煩你辛苦一些,每日送我上工下工。”
宋文也是急了,家裏沒有銀子,他是家裏的頂梁柱,必須要去幹活,否則一家人都得餓肚子。
夫人以前每日少不了一頓肉,如今回來幾天了,除了骨頭湯之外,他都沒見她吃過一次肉。
“這事兒不急,你還是先安心養傷吧,等傷好再說。”掙錢是小,加重了傷勢才麻煩。
“夫人,聽我的,我真的沒什麽大毛病,你看我雙手能動能寫字,這就可以了,我是錢莊的管事,又不用幹跑腿的活,只要雙手可以正常寫字就成。”
田恬陷入糾結。
宋文繼續道:“現在家裏日子艱難,我後續治傷還需要源源不斷的銀子,如果不上工,以後拿什麽看病?夫人,我先去試試,如果不行,我就回來,如果可以,那家裏又能恢複一些,我後續喝藥也能續上。”
田恬聞言,覺得是這麽個道理:“你确定你真的可以?”
宋文點頭:“我确定自己真的可以。”
“好吧,那我今天下午去福和堂借一張輪椅,明日送你去上工,不過我醜話先說在前頭,一旦有任何不适,立刻回來,千萬不能逞強。”
宋文笑着道:“好。”
田恬行動力很強,下午就從福和堂推了一張輪椅回來,花了五個銅板的租金。
一個銅板租一天,五個銅板租五天。
原本不會這麽便宜的,是田恬求了大夫好半天,大夫心軟才同意的。
翌日一早,田恬把橋橋送去陳嬸兒家,她親自推着宋文去上工。
雙茶巷很多街坊鄰居看到他們,忍不住議論紛紛。
“這陳家姑娘真不是個東西,宋文傷還沒好,她竟然就要推着他去上工,想銀子想瘋了吧。”
“人家宋文一個月可有五兩銀子,如果換做是你,估計你也和陳禾禾一個樣。”
“看宋文那樣子,傷的好重,不會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吧。”
“哎,宋文到底是怎麽回事,誰打的?”
“這事情說不清楚,我也是聽的一知半解,聽說是得罪了大人物。”
“哎,宋文瞧着斯斯文文的,怎麽就得罪了大人物,不像是那種不懂事的人啊。”
“這誰說的清楚,反正他被打是真的。”
“我原以為這事兒還有後續的,看這個情況,應該是沒有後續了。”
“你想要什麽後續,對方是大人物,宋文一個奴仆,他怎麽和人家鬥!”
“你說的對。”
宋文把大家的話都聽在耳裏,心裏不是滋味。
明明是他要去的,偏生所有人都在說他夫人的不是。
田恬見他轉頭看她,笑着道:“沒事,她們想說就讓他們說去吧,我不在意。”
宋文不願意有人誤會她。
這時,宋文在人群裏看到一個熟人,主動打招呼:“祥叔,這麽早就去趕集啊?”
祥叔笑着道:“家裏種了些菜,一家人也吃不完,我就弄了些去市集賣。”
宋文點頭:“挺好的,多多少少都是一些進項,不像我這一身傷,花光了家裏的積蓄,現在不得不去上工養家糊口。”
祥叔接話茬道:“你現在還不能起來,能正常上工嗎?”
衆人也在豎着耳朵聽。
宋文道:“我感覺我好的差不多了,現在就只有腿不能行走,夫人也說讓我好好在家休養,不要去上工,但我覺着我那份活計,只要雙手能動就行,腿不能動,不會耽誤幹活。”
田恬把宋文的話聽在耳裏,心裏暖暖的,他說這麽多,就是在向大家解釋,他出去上工,是他自己堅持的,和她沒關系,她也很擔心他,不願意讓他出去。
祥叔表示明白:“能正常上工就好,你月錢高,這樣做是劃算的。”
“是啊,我也是沒辦法,家裏妻女需要吃飯,我後續還要源源不斷的藥錢,不然我這病怕是好不了,都是被逼的。”
“對,男人嘛,苦點累點沒關系,只要家裏妻兒能過好就成,有盼頭。”
宋文點頭。
夫妻倆走了,衆人忍不住再次議論紛紛。
“這宋文可真是個好男人,都傷成這樣了,還想着去上工,有擔當。”
“陳家那丫頭眼光真是毒辣,選了個這麽好的,真是祖上積德,哪怕陳家已經敗落了,但她天生就是少奶奶的命,買回來的男人,竟然一個月也能掙五兩銀子,真是讓人不知道說啥了。”
“你們發現沒有,宋文原來是個很冷清的性子,很少主動打招呼的,今天竟然主動跟祥叔打招呼了。”
“啊?什麽意思?”
“你還沒看出來嗎,宋文看似是給祥叔打招呼,實則是在解釋。”
“解釋?我怎麽越聽越迷糊?”
“他之前肯定聽到我們說陳丫頭的不好了,他怕咱們誤會陳丫頭,這才主動和祥叔打招呼。他和祥叔說了幾句話,咱們不是全知道是他想去上工,陳丫頭擔心他身體,不想讓他去,他堅持要去的嗎?”
“咦,別說,好像還真是這樣的。”
“哎,這陳丫頭命可真好,宋文竟然這樣護着她。”
“之前她把人虐待的,過的豬狗不如,現下還這麽護着她,我都不知道該說宋文奴性,還是說陳禾禾祖上積德了。”
大姑娘小媳婦在這一刻都忍不住羨慕陳禾禾,她真的過成了所有女人夢想中的樣子。
田恬推着宋文去到四海錢莊,這還是田恬第一次去宋文上工的地方。
四海錢莊不愧是鎮上數一數二的錢莊,裝潢十分豪華氣派,一看就是金錢的樣子。
衆人看到宋文坐着輪椅過來,一個個驚呆了。
宋文笑着和他們打招呼,然後進自己專門辦公的房間。
田恬打量着宋文的辦公房間,幹幹淨淨,舒适寬敞,光線明媚,在這裏辦公,效率一定極好。
“夫人,你先回去吧,黃昏過來接我一下就成。”宋文道。
田恬還是有些不放心:“那你如廁和吃飯怎麽辦?”
“錢莊這麽多夥計,讓他們幫幫忙就成了,不是什麽大事。”
“那好吧,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如果身體受不了,咱們明兒就不來了。”
宋文點頭:“夫人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體。”
田恬正準備離開,就在這時,一個穿着寶藍色綢緞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宋文神情尊敬:“東家。”
田恬聞言,也連忙打招呼:“見過東家。”
嚴老爺嗯了一聲,神情嚴肅的看着宋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這傷還沒好,怎麽就來錢莊了?”
“心裏惦記着錢莊的事兒,在家裏躺着也無聊,我想着雙手能動彈,不影響上工,就連妻子推我過來了。”
嚴老爺看了田恬一眼,随即又道:“你有這份心是好的。”
“東家大恩,宋文一直銘記在心。”要不是嚴老爺,他現在哪裏能當上四海錢莊的管事。
嚴老爺打量着他的身體,忍不住嘆了口氣:“宋文啊,你這傷的太嚴重了,還是回去再休養一陣子吧,錢莊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東家,我沒事的,雖然我腿不能行走,但我雙手沒問題,我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勝任。”
“身體康健是一等一的大事,半點馬虎不得,你現在覺得沒事,可之後呢,等你老了有暗疾,那你後悔都來不及,還是回去歇着吧,我之前以為你要休養許久,已經重新聘請新的管事,不日便會上任。”
宋文臉色大變,不敢置信,也就短短不到半個月時間,嚴老爺竟然已經聘請了別的管事,甚至都不曾通知過他。
田恬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宋文還在做最後争取,他是家裏的頂梁柱,一旦他失去這份活計,不僅妻女面臨生存問題,就連他的湯藥也無法供給:“東家,我真的可以正常上工了,請東家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會把四海錢莊經營的蒸蒸日上,東家,我真的可以。”
田恬這時也忍不住站出來為宋文說話:“東家,還請再給宋文一個機會,他這段時間受傷,哪怕躺在病榻上,他也一直惦記着四海錢莊的事兒,他是真的把自己當成四海錢莊的一部分,也是如此,才會不顧病體,執意要來上工。”
嚴老爺聽了心裏也不是滋味,索性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
“不是我不願意給宋文機會,我也是不得不如此為之。”
晚安,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