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六月七號、八號, 高考進行中。

    兩天時間，臨雲市所有考場附近的道路都被管制，周邊靜悄悄的, 只有考生的父母等在校門口，翹首以盼。

    高中三年的拼搏和努力，是為了這兩天，又不只是為了這兩天。

    八號下午, 随着最後一場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這個盛夏正式開啓。

    考試結束後?，工作人員将?校門打開，一大?群學生從校園裏湧出來, 他?們叫着、喊着, 興奮地奔向校外。

    謝景聿剛走出校門，就被一個前來采訪的記者攔下了。

    “同學, 采訪一下你，今年高考卷難嗎？”記者問。

    “挺簡單的。”謝景聿随口一答。

    記者露出吃驚的表情，他?拿回?話筒還想?問幾個問題，謝景聿禮貌地拒絕道：“對不起, 我沒有時間。”

    “你是考完試，迫不及待想?去找自己的爸爸媽媽嗎？”記者又将?話筒遞到謝景聿嘴邊。

    謝景聿掃了眼攝像機, 很快說道：“不是, 我要去見一個女孩。”

    記者“哦～”了一聲, 還想?問, 謝景聿丢了句“抱歉”，匆匆離開。攝像機的鏡頭追随着他?, 記錄下了他?往前奔跑的身影。

    一中和二中有差不多兩公裏的距離，高考才結束, 考場附近的交通還沒完全恢複過來，謝景聿沒時間打車，直接跑向二中。

    一二中之間有一家大?型的新華書店，謝景聿一口氣?跑到書店前，擡眼就看到了朝自己奔來的女孩。

    他?們在書店前相遇，站定後?看着彼此，兩人都在劇烈地喘着氣?，對視的那一秒，一起笑?了。

    “不是讓你在考場等着，我去找你？”謝景聿嘴角上揚。

    “你知道我不是會?等在原地的人。”林粟也笑?。

    謝景聿和林粟看着對方，腦海中回?憶起了他?們相識至今的點?點?滴滴，茶嶺上的相遇仿佛還在昨日，轉眼三年過去，他?們褪去了當初的青澀，一腳踏入了成人的世界，開始有了大?人的模樣?。

    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他?們就這麽靜靜地注視着彼此，心中莫名感動?，很多話不用說出口，彼此就已經明?了。

    謝景聿朝林粟伸出手?，林粟眸光微動?，沒怎麽猶豫，擡起手?搭在他?的掌心裏。

    他?們的動?作自然得好像這不是他?們第一回 ?在日光底下，人群之中牽手?一樣?。

    “晚上不用去圖書館複習了，我們去哪兒？”謝景聿問。

    林粟想?了下，說：“我有點?餓了。”

    “走吧，先帶你去吃飯。”謝景聿牽着林粟往前走，“想?吃什麽？”

    林粟想?了下，說：“漢堡。”

    “還沒吃膩？”

    “有段時間吃膩了，我們準備實踐大?賽的時候，你經常說要去吃漢堡。”

    謝景聿為自己解釋道：“我是想?讓你能有機會?把所有的漢堡都嘗一遍。”

    “我知道。”林粟莞爾一笑?。

    謝景聿低頭，問她：“既然吃膩了，怎麽還想?吃？”

    “好長時間沒吃了，考試前我媽連冰水都不讓我喝，我現?在就想?喝一杯冰可樂，吃個漢堡。”林粟難得表現?出小女生的一面。

    “你高考結束後?的放縱也太?簡單了。”謝景聿笑?道。

    林粟垂眸，掃了眼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慢聲說：“因為最瘋狂的事我已經做完了。”

    謝景聿嘴角的笑?意在漸漸加深。

    街道上人群往來如?潮，今天是解放日，街頭巷尾都是才從沒有硝煙的“戰場”上出來的畢業生，他?們撒歡似的跑着、跳着，釋放着難以抑制的喜悅。

    謝景聿和林粟穿着校服，就這麽光明?正大?地牽着手?走在人潮之中，路上的行人紛紛朝他?們投以注目，心裏感嘆着：青春真美好啊。

    ……

    高考結束後?的第二天，一中高三年級一起辦了謝師宴。

    六月份天氣?開始熱了，晚上，林粟穿上了林曉穗給自己買的一套連衣裙，出門後?打車去了謝師宴。

    她在路口下了車，聽到謝景聿喊自己的名字，回?頭一看，他?就等在路燈底下。

    林粟小跑過去，問他?：“等很久了嗎？”

    “沒有。”謝景聿說：“周與森他?們已經到了，我們也過去吧。”

    “嗯。”

    一中全年級把市裏的一家酒樓包下了，林粟和謝景聿到時，擡頭就能看到酒店門口的顯示屏上滾動?着祝賀語，祝一中全體高三生畢業快樂，前途光明?。

    他?們一同進入酒店大?堂，才進去就碰上了幾個在等電梯的老師，其?中就有王雲芝。

    老師們齊齊看過來，林粟莫名有種做壞事被長輩當場撞破的感覺，一時有些緊張。

    謝景聿倒是從容得很，主動?和幾個老師問了好。

    王雲芝的目光在謝景聿和林粟身上轉了一圈，很快露出一個和善的笑?，說：“景聿，昨天考完試，你的那個采訪我看了。”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林粟，眼底兜滿了寬容的笑?意，問：“之前你們兩個在周記裏同時寫《四百擊》，不是巧合吧？”

    謝景聿坦然一笑?，應道：“嗯，不是巧合。”

    林粟微窘，她知道王雲芝說的采訪是什麽。

    昨天晚上，許苑特地發了謝景聿高考結束後?被采訪的視頻給她看，說這個視頻在網上火了，雖然謝景聿只講了三句話，但好多人都說透過他?看到了青春的模樣?。

    許苑還說，采訪一播出，校園論壇裏的熱帖就是謝景聿要去見的女孩是誰，學校裏好多人都在讨論這件事。

    電梯到了，幾個老師先進去，林粟輕輕扯了下謝景聿的衣角，謝景聿便自如?地和幾個老師打了聲招呼，說還要等同學，一會?兒再上去。

    幾個老師理解地笑?了。

    電梯門關上後?，謝景聿笑?着問林粟：“你緊張什麽？”

    “老師知道我們……”

    謝景聿的笑?意更深了：“我們已經畢業了，他?們不會?管的。”

    “走吧。”另一部?電梯到了，謝景聿自然地拉起林粟的手?走了進去。

    一中高三年級承包了整個酒店，兩個班一個廳，三班和四班的聚會?地點?在五樓，電梯一開門，就聽到了沸沸揚揚的喧鬧聲。

    謝景聿和林粟走進大?廳，周與森立刻起身招了招手?，說：“這兒。”

    林粟走過去，在周宛邊上坐下，謝景聿挨着林粟坐。

    周與森看他?們兩個跟連體嬰一樣?，一分鐘都不願意分開，忍不住啧啧兩聲，說道：“你們果然早就‘暗度陳倉’了。”

    程昱一時沒反應過來，問：“什麽‘暗度陳倉’？”

    “你倆都不知道吧，景聿和林粟……”周與森看向程昱和周宛，舉起兩只手?，大?拇指對着彎了彎。

    程昱和周宛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周與森以為他?們是吃驚，洋洋得意道：“還是我眼尖，早就發現?了。”

    程昱忍着笑?，誇他?：“那是，還得是周sir你啊。”

    周與森又做出一副謙虛的模樣?，說：“其?實是景聿太?招搖了，又是改網名，又是換頭像的，恨不得告訴全世界，他?喜歡林粟。”

    “不行嗎？”謝景聿瞥他?。

    “行行行，你就炫耀吧。”

    林粟坐在一旁，有點?難為情，但她的嘴角始終噙着淡淡的笑?。

    以前她和謝景聿是暗牌，現?在是明?牌，在好友們面前，他?們沒什麽要掩飾的。

    很快，謝師宴開始，三四班的班長上去致辭，他?們把所有科目的老師感謝了一遍，之後?又拉了幾個老師上去說話。

    孫志東上臺，第一句話就說，今天應該是他?最後?一次在全班人面前發表感言了，今晚過後?，他?這個班主任就要成為過去時了。

    三班的很多學生聽到這兒就繃不住了，一個個在底下抹着眼淚，高考結束的喜悅在這一刻淡了不少，他?們都意識到離別将?至，以後?全班再要這麽聚在一起，怕是難了。

    孫志東說完話從臺上下來，周與森立刻招呼桌上的人拿上杯子，一起迎上去。

    “老孫，這三年，辛苦你了，以後?咱倆見了面就不是師生關系了，是好哥們兒。”周與森一點?兒不“尊師重道”，直接把手?搭在孫志東肩上，和他?稱兄道弟的。

    “沒大?沒小。”孫志東嘴上這麽訓着，臉上卻堆滿了笑?意。

    他?們五個敬了孫志東一杯，和他?道了句辛苦，孫志東一杯酒下肚，看着他?們無限感慨。

    他?讓周與森以後?遇事沉穩些，不要總是沖動?做事；他?讓程昱要勇敢一些，遇事不必瞻前顧後?的；他?讓周宛要自信起來，她身上其?實有很多閃光點?。

    “景聿和林粟……”

    林粟聽孫志東點?了自己和謝景聿的名字，心口微跳。

    孫志東露出了一個自得的笑?容，老頑童似的說：“我當了多少年老師，帶過多少學生了，你們以為能瞞得過我？”

    “不過我對你們兩個很放心，你們都是思想?很成熟的人，分得清輕重緩急，在學校的時候你們在學習上互相幫助，之後?上了大?學，也要相互支持、一起進步。”

    孫志東看向謝景聿，特意叮囑道：“景聿，你是男生，要記得多照顧林粟。”

    “我會?的。”謝景聿鄭重應道。

    林粟剛才還有些忐忑，以為孫志東是要“秋後?算賬”，但他?并沒有批評她和謝景聿，而是給予理解和支持，這反倒讓她心裏難受了。

    昨天才高考完，她還沒能完成身份的轉變，仍覺得自己是學校裏的學生，要受老師的管教。但孫志東的話提醒她，老師們再不會?對他?們多加約束了，以後?不管是穿“奇裝異服”，披頭散發還是談戀愛都不會?有人制止了。

    他?們真正地要邁出高中校園，此後?就要學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了。

    高考結束，所有學生都翻身把歌唱，在謝師宴上和老師們打成了一片，平時在學校裏不敢唱反調，今天晚上撒開了玩鬧。

    畢業生很多都成年了，有些男生不喝飲料，喝上了啤酒，似乎這就是他?們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了的一個方式，雖然仍透着孩子氣?，但也莽得可愛。

    謝景聿被朋友架着喝了幾杯，林粟晚上時不時地觀察他?的狀态，他?不上臉，不過眼睛越來越亮了，也不知道這是會?喝，還是不會?喝。

    “醉了嗎？”

    林粟擡起手?，在謝景聿眼前晃了晃，他?慢半拍地搖了下頭，之後?湊到林粟耳邊說：“陪我出去透一口氣?。”

    林粟點?點?頭，她和周宛知會?了一聲，起身和謝景聿一起走出了大?廳。

    他?們搭乘電梯上了頂樓，又爬了層樓梯，到了天臺上。

    謝景聿拉着林粟走到正中央的一個小平臺上，用手?拂了拂臺面，讓她坐上去，自己再坐在她身邊。

    初夏的晚風挾帶着溫意，拂在臉上輕輕柔柔的，不冷不熱，沁人心脾。

    “今天晚上的星星還挺多的。”林粟仰起頭說。

    “是很多。”謝景聿也擡起頭，形容道：“像文竹的花。”

    “文竹的花長什麽樣?的？”

    “像天上的星星。”

    林粟被逗笑?了，她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也覺得謝景聿在犯傻。按往常，他?一定會?認認真真地和她科普文竹是什麽植物，有什麽特性，開的花是什麽形狀的。

    “你是不是喝醉了。”林粟又問了一遍。

    謝景聿低下頭：“你看我像喝醉了嗎？”

    “像。”

    “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林粟笑?道：“你現?在有點?兒……不聰明?。”

    謝景聿也笑?了下，說：“在你面前，我從來都不聰明?。”

    林粟心頭一動?，又拿不準他?現?在醉沒醉了。

    “林粟。”

    “嗯？”

    “我們現?在是在交往嗎？”謝景聿看着她，直白地問。

    林粟眸光忽閃，擡起手?別了下頭發，說：“你現?在才問這個問題，會?不會?太?遲了？”

    “因為我突然想?起來，我好像沒有認真地告訴過你，我喜歡你。”

    林粟被謝景聿突如?其?來的告白定住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注意你的，或者從我們認識的那一刻起，你對我來說就是特別的存在。”

    “有你在的場合，我都會?下意識地去注意你，只不過一開始我對你有偏見，沒有真正了解到你是什麽樣?的人，和你相處後?，我才發現?，你很獨特。”

    “你身上有很多植物的影子，我總是能被你吸引，我以前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什麽樣?的女孩，但是你出現?後?，在問題之前就有了答案。”

    林粟的眼睛倏地一熱，有點?想?哭。

    她不是感性的人，但今晚內心深處卻屢屢被觸動?。

    “你說完了嗎？”林粟問。

    “嗯。”謝景聿颔首。

    “那輪到我說了。”林粟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說道：“我以前覺得自己不會?喜歡上任何人，感情只會?是負累，會?影響我前進的腳步，但是遇到你之後?，我的想?法改變了。”

    “在你身邊，我總是充滿動?力，想?要變得更優秀，更出色，以前我的目标是‘逃離’，和你在一起後?，我學會?了以‘希望’為目标，看向更遠的地方。”

    林粟的眼睛濕潤潤的，她微微擡起頭望着謝景聿，露出了一個無限釋懷的笑?容，坦然道：“謝景聿，我也很喜歡你。”

    謝景聿的心潮瞬間澎湃，此時此刻，林粟的眼睛比文竹的花還要好看。他?按捺不住，在本能的催動?下，想?也不想?就低下頭，輕輕吻了下她的眼睛。

    天上的文竹花開得更璀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