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3）
容貌俊美的外鄉客來這太溪縣還很危險，小乞兒的提醒一出口，衆人都懂了。封離的長相偏柔美，但他登基五年，一是再沒人敢拿他的容貌說事，二是禦座上養出的威儀不容小觑，沒想到微服出巡，竟能聽到這樣的提醒，他還覺着挺新奇。
“噢？”封離輕撣身上蜀錦制的袍子，揚眉道，“錦衣玉帶，他們也敢下手？”
這話一出，周昭寧的臉更黑了，封離眨眨眼他都知道是打的什麽主意，不用說，這回杠上了。
小乞兒點頭，想了想又重重點了一次，深怕好人公子不信他的話，要是着了道就不好了。
“除了當官的，沒有他們不敢下手的，公子千萬小心。”
問完了事，封離将幾人荷包裏的碎銀子都掏了，又拿了周濟的藍布荷包裝着，給小乞兒做“工錢”。小乞兒看着他忙活，眼淚一下潤濕了眼眶，最後接過那藍布荷包時，脆生生給封離磕了個頭。
他看到了，好人公子身上是有銀錠子的，卻特意給他湊碎銀子，又找了個最不起眼的藍布荷包裝着，就是方便他花用。他一個小乞丐，拿出銀錠子來才是危險。
封離看着這雙稚嫩的眼，心中動容，他在想，這小乞兒會不會求自己收留，帶他離開這險地。可最後小乞兒什麽也沒說，他很仔細地放好荷包和餅子，磕完頭便走了。
“年紀雖小，是條漢子。”
封珏附和：“他不信任任何人，只能獨自堅強。”
徐清安也說：“大概是因為輸不起……”
唯有周昭寧，只盯着封離，等他後面的話。果然，封離看他一眼又避開，咳嗽了一聲說：“這小乞兒都是條漢子，我當然不能輸。既然我這皮囊有用，不如借機混去那城外的花眠山莊看看？”
“啊？”
“什麽？”
“不可！”
“您怎能以身犯險！”
陋巷之中，幾人不分尊卑交頭接耳湊一塊，讨論起來。從封珏到周濟，個個不顧身份出言勸谏，唯有最該說話的周昭寧一言不發，只拿那雙狹長鳳眼對封離施壓。
封離對他們或驚訝或勸阻的聲音都可以置若罔聞，唯有周昭寧那眼神，很難招架。但他有他的計較，以他如今的身手，又有這麽多人從旁策應，倒不怕出事，就是看周昭寧這模樣，他真要去了，恐怕接下來很難哄。
“那不然咱們暴露一下身份，直接調兵把這城裏城外抄了再挨個查？”封離反問。
“這……”
“剛才你們也聽那乞兒說了，這城裏情形，必是有官府參與或暗中支持。既然如此，那城外一觀一庵一山莊，才是官員們出入的地方，不去那怎麽好抓狐貍尾巴。”
封珏：“那也不能保證被抓了就能去那花眠山莊。”
“當然能。若是我帶着家丁護院招搖過市，落單時再不小心着了道，他們怎麽也不敢把人放城裏賣，那城外不就順理成章去了？”
封珏聽完頭一昂，大義凜然道：“那我去，我也算有幾分……姿色。”
“你？就你那小身板跟繡花拳頭？到時候被人一棍子敲暈了動都動不了。”
“那也不能讓您以身犯險！大公子您說呢？”封珏看周昭寧一直不說話，忙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一時，大家都安靜下來，齊齊看向周昭寧。
“人口販賣，當街綁人，大肆開設青樓妓館，确實不能不管。既如此，那我與你同去。”
封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時不知自己該作何反應，好半晌才說：“你對自己是有什麽誤解？長得再好，誰敢綁你？”
說還不算，封離還伸手捏他上臂，錘他胸肌：“就你這氣勢，當官必為宰輔，為商富甲天下，從軍一方統帥，就算是當個殺手，也是天下第一。”
周昭寧：“……”明明被誇了卻并不開心。
“你要不頂着他的身份，混進去當賓客如何？”封離一指徐清安，說道。
“正是春耕之時，治粟內史奉皇命南下巡察，說來順理成章。正三品京官，燕王面前的紅人，到了這小小縣城裏，不得被捧着供着？不叫你體驗一番那最上等的美人，就是怠慢！”
徐清安的身份被當面“安排”，覺得自己最好當個不說話的壁畫。
封離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在周濟身上：“就你了，跟我一塊去。”
封離打定了主意的事，通常周昭寧不會太堅決地反對，這是他們彼此間的信任，知道對方行事分寸。
也不必說什麽一國之君不能以身犯險，他封離就從未将自己看得那邊矜貴過，再則，難道在一個小小縣城之中，還真能護不住他？若是連人都護不住，也不用說什麽宏圖壯志，十年偉業了。
因此，封離都點了人，周昭寧沒有再多說，有那功夫和他争辯，還不如安排好人手。
他們出了巷子便兵分兩路，五個侍衛封離全帶走，封珏和徐清安則跟着周昭寧。封離帶着人招搖過市，到了春明巷便問男風館，春明巷八大院，他們往最大的男風館去。畢竟，以他這般“姿色”，會想買他的賓客，那肯定是好男風的，敢對他下手的，也是這波人沒跑。
老鸨的眼力可比那小乞丐厲害多了，封離這一身蜀錦，帶的随從個個威武，老鸨立刻迎上前來。待從打扮着裝看到封離那張臉，老鸨的臉色頓時變了變。盡管她立刻收斂，可封離還是沒有錯過，她那驚豔如同看到金山的模樣。
“哎喲，貴客！公子瞧着面生，頭回來吧，不知道喜歡什麽樣的倌兒？”
封離神态倨傲，故作天真，答那老鸨：“那自然是漂亮的都叫上來瞧瞧咯。”
一名侍衛蹙眉上前，按照計劃上前勸阻：“公子，咱們帶的銀錢是要進貨的，不能花用在這。”
封離在外面被下了面子，明顯不悅，斥道：“怎地，本公子爹也死了又沒有哥哥，誰都管不着，你還想管，想給我當後爹啊？！”
“小的不敢！”侍衛忙說。
封離一揮手，沒好氣地吩咐道：“別在這晦氣，知道你們喜歡姑娘，旁邊院裏自己玩去，本公子給你們報銷。”
其餘人便都走了，唯有周濟留在這跟了進去。老鸨熱情如火，又打量周濟，長相清俊，身形挺拔，腰身勁瘦，也很有看頭。
“公子，勿惱勿惱，咱們院裏的倌兒，什麽煩心事都能給您伺候好了，您這邊雅間請。”
封離面色仍不好看，明顯沒把老鸨的話聽進去，他不耐煩地對周濟抱怨：“阿奇，如今家裏沒人管我，怎麽我還要聽這種話？不就找小倌，有什麽了不得的。”
周濟挑眉一笑：“公子管他們呢，咱們快活才是真的。”
封離在心裏悄悄給周濟豎了個大拇指，這演得可以，活脫脫一個帶壞公子的壞胚護衛。
“敢問公子貴姓？”老鸨見封離面色轉晴，這才又開口。
“姓周。”
“打北邊來？”
“看出來了？我們可是建州來的。”封離微微昂頭。
老鸨奉承：“公子通身貴氣，自然不是我們這小地方養得出來的。剛才聽您家護衛說您是南下進貨，難道是要去泉州？”
“可不是……不瞞你說，生意不好做，可不就想着到泉州進點新鮮樣式……唉，不說這些，說起來就煩。”
封離帶着周濟在這男風館喝了頓酒，最後什麽也沒幹，借口心煩便走了。老鸨暗中看着也看出來了，這位周公子對他那個護衛不一般，雖說在這男風館同進同出，但心思啊，根本不在外頭這些莺莺燕燕身上。
倒也怪不得，他們館裏的小倌，哪比得上周公子那相貌氣質，自然是看不上眼。
雖說沒點人留宿，但封離還是給足了銀錢，子時過了才離開。老鸨故意鬧出動靜，遣人幫他去隔壁院裏叫另外幾個護衛，誰知那些護衛也沒多忠心，竟都沉溺溫柔鄉，喝了個爛醉。勉強叫醒一個，只迷迷糊糊說周奇護送公子就行，他們明早回去。
這可正中老鸨下懷。她叫上院裏的打手，帶了上好的迷藥，一對主仆皆是好貨色，送去花眠山莊正合适。封離和周濟提前服了醒神解毒的藥，在附近巷子裏順勢被“迷暈”帶走。
兩人被放進馬車裏帶出城，老鸨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其實從他們出門開始，便被周泉帶人一路尾随，直跟到那神秘的花眠山莊。
花眠山莊建于一座山谷之中，谷內遍植花木，正值春盛，繁花鬥豔，美不勝收。山莊內亭臺樓閣，布置精巧，盡顯奢靡。
封離和周濟被從後門帶進的山莊，一進門便有人“驗貨”，先看臉，再捏胳膊腿看身段，封離只能繼續裝暈，任由他們擺布。
“這可是絕色美人，端看莊上出不出得起價錢。”老鸨手上有好貨，便拿捏着姿态。
山莊管事也不是吃素的，一針見血道：“這通身打扮就不是普通人家，公子哥來了咱們這，調教、躲避追查都要花錢花心思……都是老相識，誰不知道誰？老鐘你如今端着，到時候出不了手，怕不是要求上門來。”
“你少蒙我，我都打聽好了，商戶出身，家中無長輩，護院不忠心，又是遠道而來，誰來撈他？你若不要，我也不上趕着，立時帶去玄香觀，這模樣可謂是……濃妝淡抹總相宜。送去觀裏素着來，一樣是絕色，必得是新臺柱子。”
封離聽老鸨和山莊管事有來有往談價，聽得津津有味。兩人談到最後，以一千兩的價格成交。封離氣得差點“醒過來”，好家夥，他竟然只值一千兩？！
就在他将要發作之時，兩人談起了旁邊周濟的價錢。
“這個還行，但也不出衆，就當個添頭送我了？”
老鸨立時拒絕：“沒這個道理，我留在館裏也能馴出個紅人。”
“那老鐘你開個價。”
“一百兩。”
這下輪到山莊管事不同意了：“五十兩！”
又是一輪談價，最後周濟被以六十五兩的價格成交。
談完價，姓鐘的老鸨拿了錢離開，那山莊管事見兩人還未醒，吩咐道：“帶牢裏去，先餓個兩天。”
兩人又被擡走，一路帶進了山莊的地牢，牢門一關，終于清淨下來。
封離躺在稻草堆上悄悄睜開一只眼，看了看确實已經沒人了。他也懶得動彈，就這個躺着的姿勢看向一旁的周濟，悄聲說：“周抱雞，一起拜過堂，一起來坐牢，咱兩這緣分……也是沒誰了。”
周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拼命忍着咳嗽，一骨碌爬起來便跪了個結實。
周濟：屬下後半生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求陛下忘記周抱雞這個诨名，如果我還有後半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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