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离侧身,轻巧地躲过了砸来的镇纸,这玩意有点分量,要是磕到头上说不定会见血,他可不吃这个亏。
“放肆!你还敢躲?!朕是君你是臣,你不忠不义。”
封离又躲过一波砚台攻击,连退拉开距离,反问:“咱稍微讲讲道理,我是兄你是弟,那你砸我,是不是不孝不悌?”
这下一屋子太监宫女再站不住,扑通跪了满地。大内总管李德仁面色一变,飞身到了封离面前,封离没想到他竟是个高手,猝不及防就被甩了一巴掌,力道之大一下被打倒在地。
封离被李德仁单手按住跪伏,封鸾后脚跟了过来,朝他又是一巴掌。封离这辈子头回被人按着打脸,火气直往脑门蹿。泥人尚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是封大将军。
“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那哥哥我说中的是哪一句,是你恨不得自己上,还是你不孝不悌?”封离将口中血沫吐出,笑得张扬,“还是说,都说中了?”
“封离,你果然是罪妃贱种,竟敢忤逆犯上。你口出狂言,倒也不是全无道理,你好歹是朕的皇兄,朕理当宽容。”封鸾顿了顿,“朕就罚你跪在勤政殿外,就跪个三日,以作反省。”
三伏天的烈日下跪上一个时辰都要皮焦肉烂,皇帝开口就让他跪三日,还说宽容。尤其在这勤政殿外,他刚挨了打,这是要让阖宫上下、满朝文武,都看看他这丧家之犬的模样。
封离想,不知道这大禹国有没有忠臣直谏,拼着触柱辞官也要替他保这条命……怕是难了,还是得靠自己。
他很快被李德仁拎了出去,勤政殿建于高台,有数十米的御阶,他就被要求跪在了御阶之下。地砖被晒得滚烫,他一跪下去就不由得后悔,刚才应该再骂狠点,反正都是被羞辱。
不解气,不解气啊!
“七爷!”
“主子!”
沈蔷和明福见到他,惊得立刻上前要去扶人。可勤政殿的侍卫哪里容得下他们伸手,直接伸出长矛将两人拦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封离被李德仁压得跪下。
李德仁转身回殿内,御阶下立刻便增派了数名侍卫,专门盯着封离一个人。
“你在这守着,我去找王爷,周廉传话不知传没传到。”沈蔷说着,转身便走。明福喊了声“沈姑姑”,话音未落人已经快步迈上宫道。
封离跪了没多久,便借着衣袍的遮掩跪坐在了脚后跟上,日头烈,晒得他本就被打红肿了的脸更红,汗珠濡湿鬓发,再顺着脸颊落在领口,好不狼狈。
来往的宫人或明目张胆,或悄悄打量,隔得远的甚至指指点点地议论。明福看得心焦,只觉得度日如年,封离却淡然,拿着衣袖扇风,无聊得盯上了殿外的侍卫。
他先是试图跟最近的一个搭话:“喂,喂,叫你呢?”
侍卫不理,他便又说:“你目不斜视也没用,我知道你余光看得见。小哥,你明明是左手剑,硬是改过来,但还是不习惯吧。我跟你说,你这个情况属实浪费天资,不如练练双锏,说不定一年后就不是个小小殿前侍卫了。”
那目不斜视的侍卫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撇过了头。封离轻笑,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
“你是想说我怎么知道的?看你手上的老茧、持剑的姿势,包括站姿的偏重,一眼即明。而且……”
封离老神在在,吊起了他的胃口。那侍卫忍不住低声问:“而且什么?”
“而且看你打扮,不是那些混资历的世家子,必是想成就一番事业的。这禁卫军也是军,军中如何出人头地,不如,我教你几招。”
封离虽是和那一个侍卫说话,吸引的却不止一人,见他说到一半又不说了,另一个侍卫跟着就问:“您也未从过军,教我等未免纸上谈兵?”
封离瞥他一眼,说:“我说教你了吗?我是教他。小哥,听不听?”
质疑的那人气得够呛,关键是封离这一无视,弄得他更好奇了。封离歪着身子与那侍卫凑近些,便随便捡了几条经验说将起来。
他十二岁入军中历练,虽是世家子,却是实实在在靠军功爬上去的,忽悠几个禁卫军侍卫简直信手拈来。不到一刻钟,不止他最近前的两人在听,远的也不少都尖着耳朵盯这边,形成了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小包围圈。
所有人看似位置未变,可注意力却全被他牵住。无人高声,可听到受益处,却有侍卫悄然挪步位移,用自己宽大的裙幅为他挡去一些灼热的光照。
“说累了……来碗水喝。”他话一出口,周围侍卫面面相觑,擅离职守可是违背军纪。
“我去,主子等着!”被长矛挡在外头的明福这下可得了差事,一溜烟跑去端水。他们回国已一年有余,这宫里他熟。
等明福取了水来,再没侍卫挡他,他到了近前,把水送上,又掏出不知从那弄来的扇子,给封离打扇。
“罚跪无聊得很,明福,来来来,咱们玩会打发时间。”
“啊?这……”明福抬头看向那殿门,心中犹豫,周围的侍卫们也都看向他两,等封离说话。
“怕什么?我好歹是他哥,一点小事还能杀我?再说了,摄政王妃可不是吃素的,王爷待我如何,你难道不知?”说到这,封离故意扬声,让周围人都听见,此时不狐假虎威,更待何时。
银钱上王府不曾短了他的,宫里给的嫁妆不说丰厚,至少也够他短时间挥霍。封离来到这时空头一回挥金如土,便是在这勤政殿外找乐子。
其他人押一文,他便押一两,却作等价筹码。三枚金叶子做上标记赌正反面,封离带着一群侍卫玩得不亦乐乎。
“轮流去上头放哨,一会有人来了你们就兵器一伸朝我怒喝。”封离一边起手新一局,一边问,“知道喝什么吗?”
侍卫们纷纷摇头。
“傻啊,你们就喊:大胆,还不跪好!”
“喔……”众人恍然大悟。
御阶下的热闹远远便能看见,尽管收着声,还是有若有似无的动静传入勤政殿内。
“去看看封离有没有偷懒?跪晕了就泼醒让他继续跪。”封鸾吩咐近侍。
“是。”
殿门一开,御阶上放哨的侍卫便往下头打手势,消息瞬间传递。那出来查看的太监走到廊下往下看,就见明福被两个侍卫拖开,一边拖一边哭喊:“主子,您撑住啊!”
御阶很长,底下看不细致,可封离摇摇欲坠的身影不容看错。
“大胆,跪好了!休想耍滑头,若是晕了,我等便是将您泼醒,也得让您跪下去!”有侍卫大声呵斥,唬人得很。
那太监满意点头,回殿内复命。在他身后,侍卫们齐齐盯着他,目送他离去。
“快快快,热死了,再扇扇。”封离笑得放肆,没等明福过来,最近的侍卫已捡起藏在一旁的扇子,给他打起扇来。
周昭宁来时,远远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封离着实狼狈,脸颊红肿,头发汗湿,可他看着却自在快活得很,跪坐在那却被侍卫们众星拱月。
日渐西斜,周昭宁凭借过人的耳力,听到封离在说:“不玩了,扛不住了。”
“别啊,我等赢了七爷不少银子,咱们接下来一文做一文,正常筹码。”
“我不是说荷包不行了,我是说,我……人不行了。”
他话音落下,侍卫们这才发现他一直跪着没动过,脸颊被打过又被晒得通红,明明是很有气血的样子,额头却全是虚汗。
这时,周昭宁已到了他近前。
侍卫们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拱手问安,封离后知后觉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时,瞳孔缩了一下。
“起来。”
封离不应,只说:“皇上罚我呢。”
这是他两在上次“处罚”后第一回见,封离在侍卫面前撒谎说他两恩爱时眉头都不皱一下,到了周昭宁面前却懒得应对,他还记仇呢。
“本王让你起来。”周昭宁说了第二遍,已是眉头深蹙。这人在陌生侍卫面前示弱,到了他面前却浑身是刺。
“那你跟皇上说去,我不听你的。”
“不听本王的,倒是听皇上的?”周昭宁兀地俯身,在他耳边说,“好,封离,很好。”
“不然呢?他好歹是皇帝,你又不是。”封离气-皇帝没发挥够,这下直接甩周昭宁身上。
周昭宁径直讲他提起来,这一下才察觉到封离的真实状况。他说这些狠话不是真的不想起,他是起不来。跪得太久,地上太烫,他本来又没好全,这会已是无力起身,甚至无力改变跪姿了。
周昭宁一只手半搂着他,刚才那股气散了大半,这人看着好说话,其实倔得很。他不经通禀,带着封离直接推开了勤政殿的大门。殿前侍卫无人敢拦,封离被他带进去,按在了最近的空椅子上。
周昭宁草草一礼,便直入主题:“陛下,王妃本王就带走了,有何失礼之处,本王自会管教,不劳陛下费心。”
周昭宁话音未落,封离就见皇帝的脸青了。
封离以为周昭宁最多可怜他为他说个情,没想到摄政王的威风远超他的预计,周昭宁仿佛只是通知了皇帝一声,说完便转了身。
“周,周昭宁,你未免太嚣张!”他身后,封鸾一声怒喝。
他登基以来便不满先帝指定的这位摄政王,但屈从于权势,从不敢当面叫板,这是第一次。
周昭宁转身,唇角紧抿,只是看着他,目光有如泰山压顶。
“先帝遗诏,若陛下言行失当,本王可行训诫之责。陛下今日责打兄长,侮辱至此,是要本王请圣龙锏?”
圣龙锏乃是先帝御赐,上笞君王,下斩佞臣,此言一出,封鸾如同寒冬卧冰,瞬间清醒。
可他嘴上还要狡辩:“那是他对母后不孝……”
谁知周昭宁理也不理这不孝的罪名,只问:“那陛下可还记得是他北梁为质,换了大禹十年太平?”
“我……他不过是……”
“他不过是忍辱负重,九死一生而已。”周昭宁目色冰寒,如刀似枪。
封鸾见状往前急急迈了一步,大概愤怒和委屈交织,眼角都激出了泪光。
嘶……他可没想再搅和这两的事,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