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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t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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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tra

    17.

    唐沢裕不喜歡下雨天,他對一切潮濕的天氣敬謝不敏,像漫步在郊野的貓,生怕被雨水打濕綢緞似的皮毛。

    但如果開口問的話,他又從來不會承認。

    這點上他活脫脫是個詩人,對來自大自然原始的偉力保持着一種形而上學的喜愛。喜愛止步于文字所承載的意象,被窗玻璃阻隔,僅限于觀看雨水在上面留下重重疊疊的、濕漉漉的水痕。

    他能在室內賞雨,卻絕不肯在戶外踩水,讓他在這種雨天出門是一件很難的事,如果不是記得黑澤陣沒有帶傘。

    雖然他自己帶的另一把傘也沒有用。

    不過,兩個人合打一把,總比一個人一把傘都沒有來得強。

    黑澤陣左手撐着傘。

    唐沢裕走在他右手側。起先,他還矜持地在兩人間保留了一段距離,走到雨中就完全忘記了這回事。傘下并不是沒有水,雨下得太大了,鋪天蓋地,水珠一落地又濺向四面八方。

    唐沢裕幾乎在用全身的力氣去遠離傘的邊緣,黑澤陣的右手繞過後背,把人往懷裏帶了帶。

    ——兩人并行時,一般用中間的手臂撐傘。

    他在一開始就注意到這一點,從唐沢裕的左後方繞出來,接傘又刻意用了左手。不經意制造的巧合下,中間的手臂就空出來,能夠輕松地護着他的肩。

    空氣是涼的,雨是涼的,傘面在漫天蔽野的雨幕中搭建出一片小小的幹燥的庇護所。無孔不入的涼意中,另一道體溫鮮明地貼在身側。

    黑澤陣有點遺憾于這個季節。如果是飄着雪的嚴冬,他可以掀開半邊風衣,正夠他鑽在裏面。

    唐沢裕小聲道:“你快點走。”

    他如臨大敵地警惕着那些從天而降的雨,無意識扯着他的襯衫催促,像小動物用爪子刨着地。黑澤陣欲蓋彌彰地解釋:“傘沿的雨會打濕褲腳。”

    其實不然,他只是想走得慢一些。

    唐沢裕:“……已經濕了!”

    不像剛從考場出來的黑澤陣,冒着雨過來接人,他的長褲末端早已呈現被水洇濕的暗色。被黑澤陣一說,他的腳步卻放慢下來,但黑澤陣有意提快速度,兩人很快就邁過門檻。

    雨水被屋檐攔在身後。

    黑澤陣收起傘,很快旁邊就有人接過。這裏是一間餐館,餐館門前是一片廣場,停在這裏的都是汽車,自然沒有人像他們走着來這麽狼狽,但前廳的侍者依然很快遞上了毛巾、熱水。

    唐沢裕擦幹發絲,終于從被雨打濕的流浪貓恢複成那種驕矜的樣子。

    他将外套遞給侍者,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雨太大了,你知道的吧。”

    黑澤陣喉間通過氣流,他竭力不讓那演變成一個笑。

    “……當然。”

    唐沢裕瞅着他,黑澤陣投降似地舉起雙手。

    他這才滿意。

    他們在樓梯上遇見了另一撥人,本來唐沢裕走在前面,一碰面黑澤陣就注意到他的變化。

    那種柔軟的、輕松的,甚至帶着點昂首闊步的神情褪去了,他變得平穩而端肅,樓梯并不是特別寬闊,他沒有往上走,沉靜地等在樓梯底端,直到一群人下到面前,他才遞出手,依次和衆人握了握。

    簡短的寒暄後,唐沢裕說:“這是……”

    他側身讓出黑澤陣的位置想介紹,對方卻主動伸手說:“黑澤同志?沒想到你說的監護人是這位。”

    唐沢裕:?

    黑澤陣也同他們握過手,這次意外的會見才算是結束了。

    走進包間裏,唐沢裕就問:“他們都認識你?”

    “也不算全部認識,”黑澤陣給他倒水,“導師的實驗室和他們有合作,我算是對接人。”

    “是你說過的那個項目。”唐沢裕想起來,“導師已經讓你參與了嗎?現在能不能跟上進度?這個領域和軍工的合作比較多,你們不要讓那邊壓價。”

    他顯得很高興,黑澤陣卻有些漫不經心,他垂下眼擺餐具,又把話題繞回到別的事上。

    對他而言并不是什麽值得慶祝的事,但唐沢裕一直很在意這種儀式感,很早就定下這裏。餐館只接待一定範圍的人,他也沒想到會與熟面孔碰上。

    握手的禮節裏,下級與上級相遇時,會等待上級先伸手。

    ——所以他們的職銜還在唐沢裕之下。

    唐沢裕也是請假出來,他已經連軸轉了快一個多月,眼底還有些青黑的痕跡。他雖然說着摸魚,職責之內的工作仍會盡力去做,這次是一個特工要引渡回國,他們為此已經整整談判了兩個月。

    唐沢裕說着說着眼皮已經在往下沉,下颌輕輕地往下點,黑澤陣無聲地注視着他,擡起一只手示意侍者放輕動作。

    “……你看起來很累。”

    他有意放輕聲線,像琴弦擦過大提琴低音部時悶悶的震響。

    這樣的問句非但不能醒神,反而助眠,沒有聽到回話,于是黑澤陣起身,他從自己的位置上繞過去,輕輕托住了他的側臉。

    18.

    唐沢裕只是睡着了很短的一小會,感官完全地斷開鏈接,有一刻幾乎是無意識的。他從無邊無際的黑海上浮,某一剎瞬間醒來。

    晚餐早已經端上來,蘋果炖雞、布林餅和奶油烤雜拌,紅菜湯的碗口有一層烤制的酥皮,金黃酥脆。

    暖黃的光線下,面前的菜肴冒着熱氣,空間慵懶、惬意而溫暖,唐沢裕遲鈍了一小會,然後才感到枕着的熱源。

    青年的體溫透過薄薄的一層襯衫源源不斷地傳過來,帶着雨水的潮氣。

    他無意識在上面蹭了一下。

    “你應該叫醒我的。”

    清醒過來的唐沢裕直起身,感覺有神經微微一跳。衣料摩擦間黑澤陣站起身,他繞回自己的位置上,落座之前還看了看表:

    “不到三分鐘,沒有太久。吃吧。”

    唐沢裕頓了頓。

    一般是他來說這句話,由黑澤陣提議,無形中似乎互換了某種主動權。

    但他又坐回原位,好像剛剛讓自己靠着小憩的事并沒有發生過,唐沢裕無意識松了口氣,沒有深想,只揉了揉眉心道:“最近太累了。”

    “在家也可以的,”黑澤陣将半塊布林餅推到他盤子裏,“我可以學。”

    以他挑剔的眼光看,餐館的菜品也的确不錯,切開的一瞬間,濃濃的芝士溢出來,夾着肉粒和歐芹碎,光是香氣就足以調動食欲。他還不知道這間餐館的主廚同樣也承包國宴。

    唐沢裕笑了一聲:“今天是給你慶祝,總不能繼續讓你下廚。”

    “我說的是以後。”

    唐沢裕矜持地沉吟兩秒:“那也不是不行。”

    黑澤陣不動聲色地将菜遞到他的盤子裏。唐沢裕對食物沒什麽特殊的喜好,沒有挑食、忌口,對廣義上好吃的菜也來者不拒。這是三樓視野最好的位置,窗外是繁華的商業街,雨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停了,喧嚣嘈雜的人聲漸起。

    他們都只到八分飽,并不着急回去,唐沢裕在室內有些蔫蔫的,風一吹反而精神起來。

    雨後的空氣也濕漉漉,仿佛發絲都沾着水汽。這天同樣是詩歌節,紀念詩人普希金的誕辰。街上的樂手吹起手風琴,唐沢裕駐足聽了一會,将兩枚硬幣扔到他們的帽子裏。

    黑澤陣時常從他身上讀出一種名為懷念的情緒。

    沉郁的氣質一閃而過,很快他又高興起來,人群聚集在街心噴泉,流浪的詩人哼着歌,高高低低的聲部彙成一首合唱。報童穿梭在人流中,售賣牛奶、報紙和圖桑卡,嗅到商機的攤販也聞風而至。

    他等在路旁的小推車前,專心致志地等土豆烤熟,火光在瞳孔中倒映出亮晶晶的色澤。

    先前的餡餅固然好吃,但街邊攤顯然別有一番風味,削皮的土豆刷上了油,被烤成恰到好處的焦黃色,攤主豪放地大把撒料,唐沢裕連忙攔住了黃油之後的一勺奶酪:“……這樣就行了。可以了,多謝!”

    他只攔下半勺。

    攤前還擠着不少人,他護着烤土豆從裏面出來,臉色呈現出一種沮喪。

    黑澤陣裝作不知,陪他從路邊的彩燈下走,不到兩步,腰間就被他輕輕地戳了戳:“你餓不餓?”

    黑澤陣早有準備地瞥給他一個眼神。

    唐沢裕殷勤地遞上戰利品。

    他是想讓他幫忙解決澆了奶酪的那一塊,有點嫌棄它膩。

    不遠的空地上燃起篝火,酒精與詩歌飄散在空氣裏,火光照得他臉色有些紅潤。黑澤陣忽然感覺到餓——不同于大腦皮層的神經信號,一種既定的生理反應,這種饑餓更像是心因性的,它從胃部攀延而上,發出急不可耐的催促,如同點着了一片火,五髒六腑都蔓過焦躁的灼燒感。

    黑澤陣居高臨下地垂着眼,以評估獵物的眼神審視而過,慢慢地俯下身,咬了一口。

    他已經比唐沢裕要高了,左手搭在他的肩上,指節在彎腰時無意識發力,像要把什麽死死地抓在手裏。

    掃落的銀發遮擋,被他随手撩在耳後。

    唐沢裕有些不自然地側過頭。太近了,彎腰時他才察覺到那種近,身邊的人好像是一個熱源,綿延不絕地昭示着存在感。

    寒冷的室外讓這種溫度差更為明顯,另一個人俯下身,他似乎被整個裹在裏面。

    他轉過目光,想從這種粘稠的熱度裏抽身出來,卻恰好與黑澤陣在玻璃的反光裏對視。

    深黑的夜幕挂在天頂,只有這一小塊區域是亮的,他的眼神在倒映裏格外清晰,勢在必得、且具有侵略性,像深林中凝眸窺觑的狼群。

    有那麽一瞬間,他呼吸似乎是停了半拍。唐沢裕不确定。

    黑澤陣咬下那塊土豆,慢條斯理地直起身:“很好吃。”

    ——語氣像在說“謝謝款待”。

    他在向下的餘光裏,看見唐沢裕視線飄忽,剛撞上就把目光移開,黑澤陣滿意地在黑發裏發現了一個通紅的耳朵尖。

    又走過一個路口,他神色漸漸地轉成思索。

    黑澤陣時常見他這副神情,連續兩個月的職務談判,他下班回來就挂着這副表情沉思在沙發上。黑澤陣心情很好,早已布設的陷阱迎來獵物上鈎的苗頭,于是便格外寬容而愉悅地原諒了他的走神。

    遙遠的天際升起煙火。

    煙花炸開時,伴随有噼裏啪啦的聲響,斑斓的火焰向下墜,下一秒似乎能落到頭頂。黑澤陣推了推示意他看,唐沢裕擡起頭,下一秒卻說:

    “你的導師已經聯系好了……畢業以後,也能分配好一個工作。”

    “我一直在擔心這件事,”他說,“如果之後的工作你不喜歡,怎麽辦?你覺得正在從事的職業是無意義的,又該怎麽辦?”

    黑澤陣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莫名的直覺拉響警鐘,表面上,他仍舊神色如常:“不是還有你嗎?”

    唐沢裕說:“我要走了。”

    TBC.

    這個番外就快要結束啦!應該還有三四章。有可能寫完就完結,也有可能會再加個番外……

    我有點蠢蠢欲動想寫觀影體,梗大概就是,完結後的衆人看唐沢裕被卷進原作世界。一定很有意思(大拇指)

    下一章在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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