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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2)
“你在問假設,還是事實?”
不等安室透回答,唐沢裕已經緩緩地說下去:
“假設是,上等艙幾乎全部能活下來。”
——所有限制消費門檻的場所都有緊急出口通往艇甲板,那裏停泊着郵輪上所有的救生艇。甚至侍應生都會看人下菜,救一個窮人和救一個富人,兩者的回報遠不可同日而語。
更多的逃生資源集中在更少的人手裏,救援優先級也同樣更高,不僅郵輪上是如此。
“而普通人,拼身體素質,看運氣,看命。”
安室透:“假如我問的是事實呢?
唐沢裕:“事實是,這種事我不會讓它發生。”
這段說完,兩人同時都沉默了一小會。電話的聲音低了下去,安室透仿佛在自言自語:“那我該如何做到,”
“我該如何……讓它根本不再出現呢?”
這句話就不是在問他的了,唐沢裕話音稍頓,他有少許些微的走神。
其實他根本不必回答,答案早已在安室透心裏,火警拉響時,或者比之更早,他看到收費餐廳內外秩序的天壤之別,心中就已經有了結果。
他不是在向唐沢裕尋求确認,他是在向自己索要一個結果。
黑或者白,對或者錯;
前或者後,死板或者……變通。
海面是遙遠的一線星火,唐沢裕手搭在欄杆上,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海面隐藏了所有細節,成為一個光滑而黑暗的平面,他站在無光的郵輪船頭,又好像站在一處一望無際的夜晚的曠野。
海浪循環往複,四面呼嘯的只有風聲。
一個人站在這裏時,好像自己也能變成輕飄飄的一縷風,他會無可避免地想起西伯利亞的大風天。
多年以前,他的心尚且年輕,對改變這個世界還有愚蠢的熱忱。
“你為什麽從來都準點回來?”銀發的小孩皺眉問他,“那些人——有用的,沒用的,他們從來在自己的辦公室忙到很晚。”
“這不是還有你等我嗎。”唐沢裕聞言随口道。
他在玄關換下大衣,寂靜的室內卻好一會沒了動靜。唐沢裕若有搜查地擡起頭,正對上一雙滿眼不贊成的綠眼睛——小孩單手拎着掃帚,正一板一眼地盯着自己。唐沢裕于是思考片刻,忽然在原地笑了一聲。
“只有生死是一件平等的事,”他說,“當你本身不屬于這個秩序中,就已經沒有再作幹涉的權利了。”
他把大衣挂上衣架,下一步直奔餐桌而去。小孩就跟在他的腳步後面:“你只想做一個旁觀者。”
“我的好惡當然并不能決定對錯。”唐沢裕說。
“雖說經驗比之要更豐富……但你又怎麽知道,多出的不是偏見、傲慢和一家之談?沒有人能在事發前對未來的優劣下定論。先知也無法預言好壞,歷史的歸歷史——我只是給予建議。”
電在那個時代還是極為奢侈的一件事,他拿細鐵簽挑了挑,将桌上的煤油燈調亮了。高緯度地區,夜晚早早地降臨在這片城市,他向掌心裏哈了口氣,相互摩擦雙手,用一節小指勾起鍋蓋:“哈,是羔羊肉!”
“好啦,”他有些無奈地回過頭,“你是大廚,難道你還不上桌吃嗎?”
“社會如何,國家如何,這些都是人民自己的事。至于你想問的,為什麽我沒有作壁上觀……”
氤氲的白氣裏,唐沢裕動作稍頓了頓,他微笑起來。
“……大概因為,我的确看到了有希望吧。”
三維不融于二維世界。當他來到這裏,多出的一個維度在另一個方向上展開為時間。
維度的延展無窮無盡,所以他所存在的時間也是正無窮的。可世界天然會排斥外來者,意外和疾病,謀殺與戰争,他的健康會随時間流逝而逐步惡化,因為癌變從來是清除外來者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死亡虎視眈眈地觊觎他,可他從不曾真正死亡。
無數的二維疊成三維,一個二維軀體的死亡影響的只是其中的無窮小分之一。所以他依然還在那裏,只是狀态變回了落入世界的那一刻開始的樣子。
像游戲回歸到上一個存檔點,等級和經驗全部清零。
在二維世界的外人眼裏,就是這個人不老不死——只是會在受到致命傷害後全盤失憶。
理論上無限長的時間裏,他曾經失憶過很多次。
某種程度這反而令人輕松,記憶承載得太多,有時往往是一種負擔。直到現在他也沒能完全回想起來,最久遠的畫面追溯到二十世紀,上一次死亡之後,他秘密離開德國,輾轉從瑞典前往彼得格勒。
幹燥晴朗的春日,蒸汽機車在藍天下升起白煙。唐沢裕在餘光裏看到他,一個銀發的小家夥,就仗着身高在他身後,試圖被帶上車蒙混過關。
——因為他的打扮在乘客中最體面,身旁也同樣沒有旅伴。
可他拙劣的僞裝還是被乘務員識破了。男人粗魯地扯過了他,“沒錢買票,嗯?你們這些沒爹沒媽的,給我從哪滾回哪去,火車可不是你們能坐的東西,懂不懂?”
唐沢裕回過頭:“是我帶的小孩。”
乘務員和他都愣住。這時唐沢裕已經通過檢票,在人潮洶湧中轉過身,綠皮火車的臺階上,欣欣然比周遭高出一截。
“還愣着做什麽?”他略一颔首,“過來吧。”
劇本收場、演出結束。可在一切落幕前,系統還想在最後努力一把。
柯南回去的路上他問,【你難道真沒有意識到什麽嗎?】
【比如說唐沢裕,】他絞盡腦汁地搜索例子,【剛開始反轉的那段時間,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什麽你把他和琴酒扯到一起,讀者就接受得那麽快?】
“這不是應該的嗎?”柯南的語氣理所當然,“就是考慮到彈幕的接受程度,我才會這麽引導思路啊。”
“早期組織還很神秘的時候,最大的代表就是琴酒……讀者對他的印象根深蒂固,轉變看法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
系統:【…………】
【再比如灰原哀,】他垂死掙紮,【為什麽我不讓你先找她,你不是很想知道原因?】
——輸完三十位密碼之後,柯南在原地坐了一會,很長時間他只是發着呆,視線無意識聚焦在右手上。
然後他從地上站起身,卻忽然提到了一個很久都沒有露面的人,“灰原呢?”
“她是不是也在這裏?……我在離開前得去找她。”
系統就是在那個時候出言阻止:【因為一些原因,你現在去找毛利蘭比較好。】
現在電子音主動提起,柯南也回想起這一件事。他正從底艙最深的位置往回走,手機屏幕顯示着無信號,徽章都只剩一片單調的沙沙聲,而他還記得自己之前反問系統的話,“為什麽?”
“離開的路可以原路返回,有密碼鎖的那扇門可以從裏面直接打開。可我要是再想回來的話,就只能找其他的人幫忙了。”
“何況,就算我去找小蘭,”柯南說,“以工藤新一的身份回去,也得先拿到灰原手上的解藥啊?”
系統說:【這涉及到一些……感情問題。】
他把評論區打架的帖子給他看,重點标出了兩家黨争的部分,柯南的眼神停下來,似乎真的有一些看懂了。
系統久違的有些感動。
旁敲側擊沒效果,從你自己的實際出發去理解總可以?
你都能看懂評論區把你和灰原哀湊到一起,聯想到唐沢裕指日可待!
柯南:“怎麽能這麽随便想呢?這是對女孩子的不尊重。”
系統:【……】
“無論喜歡還是不喜歡,都是他們從自己的眼裏得出的結論。”柯南說,“把揣測強加到他人頭上,這是不對的。”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電子音說:【我大概終于懂了。】
平鋪直敘的音調異常無奈。
【你自己并沒有別的想法……但你也沒辦法控制別人怎麽想。聽我的,現在不要過去找她】他說,【就當是我最後的囑托吧。】
柯南的腳步霎時一愣。
電光火石間他察覺到什麽,小學生立即回過頭:“什麽最後?”
評論區頁面還在眼前,可他耳邊卻已經沒有聲音了。
黑暗中唐沢裕擡起眼,天邊的幾顆星星突然間猛烈地亮起來。
當他之前行走在二維的黑白漫畫上,天邊的星光就是支柱。此時此刻,還是同樣的位置,同樣的星光落入眼底,他心中忽然有了預感,轉頭向手中的通話屏幕。
時長積累到五分半,另一頭很久都沒有聲音。
唐沢裕想了想,挂斷了它。
然後他擡起頭:“系統?”
【怎麽了?】
聲音很久才響起來,不知道為什麽,電子音有種微妙的虛弱。
唐沢裕頓了頓,“你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電子音恍惚地說:【我肮髒的靈魂得到了洗禮……】
唐沢裕:?
【沒什麽,】系統迅速正色過來,【你叫我有什麽事?】
“星星,”唐沢裕說,“漫天的星星,很美。”
——故事的世界容納不下如此龐大的運算量,所以絕大多數人在漫畫裏是沒有名字的。
與之同理還有夜空,看似簡潔的繁星點點,實際上卻是海量星系、無數恒星在天球上的投影。橫亘數億年的光亮遙遙而來,可對于漫畫來說,它們卻最為最無關緊要。
有誰會無聊到核對漫畫背景,每一顆星星的位置呢?
所以每晚的星象幹脆是重複的,獵戶座永遠高挂夜空。
“這就是升維之後的世界嗎?”
起先電子音并沒有答,随後才慢慢地響起來。像一個透明的看不見的老友,陪他一起在欄杆上,仰頭看滿天星鬥。
系統說:【我不清楚。】
【我好像從沒有見過星星,】他聲音微妙的有點微弱,而唐沢裕就像沒察覺到一般說:“那我來帶你認好了。”
“現在頭頂的是天鵝座,天津四。右邊和上方分別是河鼓二和織女一,那就是夏季大三角……中間的亮帶就是銀河。”
【我好像知道這個。】系統說,【現在出生的是巨蟹,所以那個是巨蟹座嗎?】
唐沢裕笑了起來:“十二星座在黃道面上……你還得考慮地球自轉。巨蟹座在白天,現在是看不見的。”
電子音很小聲道:【原來這樣。】
“至于那個y字形的……”
遙遠的黑暗裏傳來螺旋槳的氣流聲,銀河上掠過了一道黑色的物體,唐沢裕聲音陡然頓住,然後才慢慢說完了那句話:“……是天箭。”
他往郵輪的另一頭望去。
船上大多是燈火通明,只有他所在的這個黑暗的角落是另類,寬敞的甲板上空無一人,同時也沒有任何建築,因為這一邊的船頭是停機坪。
沒有使用時,所有的燈光是熄滅的,所以他才能那麽清晰地看見星星。可直升機從空中落下來,所有的燈光霎時打開,刺眼的白光照亮中間一片圓形的場地,唐沢裕不得不擡手擋在眼前:“這時候還有人來?”
……不管是誰,這時候應該都不會有太大的打擾了。
唐沢裕興致缺缺地回過身,就在這時,一道雄厚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唐沢裕,你給我過來!”
——是伊達航。
唐沢裕霎時間空白兩秒,他立刻轉過頭去:“……等等,不是?”
直升機上跳下兩個熟悉的影子,一個人身形精悍,短短的寸頭顯示出嚴厲的氣場,正是走在前面的伊達航。在他身後是萩原研二,半長發的男人落後幾步,似乎還在等直升機上的什麽人。
唐沢裕:“?”
你們是怎麽來這裏的——沒等他這句話問出口,伊達航大臂一揮,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從船頭上帶下來。唐沢裕被扯得踉跄幾步:“等、等一下……”
“你有什麽困難就跟我們說,”伊達航痛心疾首道,“怎麽能一個人想不開輕生呢?幸虧是我們到的及時,是不是你被甩了,有什麽問題你該說啊!”
“……”唐沢裕一瞬間想通什麽。
瘸腿的松田陣平最後一個從直升機上蹦下來,唐沢裕對他怒目而視。留在東京的人只有他一個——把班長和萩原連哄帶騙弄來的主謀,除了他還能是誰?
“唉,你可別誤會我,”松田陣平欠欠地擡起了一只手,“罪魁禍首另有其人。”
諸伏景光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身後,更遠的地方,黑着臉的安室透大步走上來。
……唐沢裕還被伊達航牢牢制住,似乎是發自內心地擔憂他想不通一時跳海,伊達航将他按得很牢。唐沢裕眼睜睜地看安室透走到近前,一言不發地揮拳要揍。
他下意識往後仰,可臨到面前的拳頭卻停下來,轉而輕輕擂了下他的肩。
“我這麽做,”安室透低聲道,“不是因為我被你說服了。”
“我自始至終認為絕對正義的道路存在……也自始至終相信人類無私的可能性。”
“我只是并不反對你的解決方案。”
唐沢裕微微一愣,這時他已經後退半步,擡高聲調陰陽怪氣:“不管身上的壓力有多大……”
“都不準有這種想法,聽懂了沒?”不明就裏的伊達航還在幫腔,唐沢裕哭笑不得:“好。好,——我真的知道了!”
伊達航:“真不是你被人甩了?”他還舉例,“或者不止是分手,被渣,被三,被戴綠帽……”
唐沢裕:“都沒有!班長你不要亂想!”
剎那間似乎有一陣無形的風穿過胸膛,唐沢裕的耳畔的碎發被吹得拂動不止,最後又輕輕落回原位。
他在熱鬧中愣了一下,【系統?】
耳畔卻不再有聲音了。
唐沢裕便沒有再說話。其實電子音一直在變得微弱,只是他沒有開口問,他以為時間能來得更晚一些。
系統早已隐晦地提到過靈魂牽引;他是意識的聚合體,世界升維,靈魂複位,所有人都回到原本自己的身體裏,而他自然也不存在了。
……還沒有來得及道別呢。
船頭因為六個人的齊聚而陡然間熱鬧起來,一片對他的聲讨裏,唐沢裕無奈地微笑着,他心底無聲默念一句:再見。
TBC.
完結倒計時最後一章,下一章在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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