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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正義逆反(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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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義逆反(21)

    很長一段時間裏,唐沢裕一直在猶豫一個問題。

    ——要不要偷渡一部分記憶?

    偷渡,這其實是一個很難解釋的動詞,但用它來描述卻最貼切。失憶的到來是毀滅性的,像一場自然災害,吞沒一切的雪崩;人體被徹底清空重置,然後從一個存檔的時間點重新開始。

    但想要保留幾段記憶也不是不可能,至少唐沢裕就知道幾種辦法。可執行的渠道已經有了,最後只剩下一個問題,做不做。

    唐沢裕為此躊躇許久。

    記得——這樣至少我有家可回。

    還不用天天住賓館。他曾因警視廳的工作而出差過,陌生的床他睡不慣,整整失眠了兩個晚上。

    他在心裏比較兩種選項的優與劣,常用的判斷技巧。

    而如果全部忘記——

    時間似乎暫停流動了一秒鐘,顯出一瞬的茫然與空白。

    唐沢裕已經逃避太久,以至形成了一種行為慣性,每當忖量至此,思緒都會無意識自己停住。

    刻意淡忘的時間太久,他真的快要記不起來了,可當他想到時,那段記憶又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帶着血淋淋的摧折和痛苦。

    唐沢裕想:如果全部忘記……

    至少那段時間裏,我是輕松的。

    “輕松”這個詞,就像吊在一條驢腦門面前的胡蘿蔔,轉瞬之間對他擁有了巨大的吸引力。而它描述的自然不是一種無所事事的精神狀态,事實上唐沢裕從沒有真正的空閑過;要理解它的含義,首先得去找反義詞,沉重。

    沉重的源頭來自壓力,而擁有記憶與完全失憶,兩者的壓力來源又完全不同。

    一定要比喻的話,前者是活活在深海溺斃,後者則是被關在一個完全黑暗的空盒子裏。

    遺忘永遠是最有效率的逃避手段,只是現在的醫學水平還完全做不到有目的、可控制的遺忘。這一記憶過程的進行有賴于随時間衰減的電化學反應,所以遺忘的本質被等價于時間。

    都說時間會沖淡一切,但時間并不會讓過去的痕跡過去,只有遺忘才會。

    當唐沢裕開始猶豫這些,系統就會在腦海中指指點點。

    電子音說:【膽小鬼。】

    唐沢裕愉快地接受了這一評價,【某種程度上我确實是。】

    他始終都沒有做出決定,于是不知何時降臨的失憶就成為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與懸垂的寒光共處,遺忘的時刻到來時,就代表頭頂的那柄劍最終落下來;但在此之前,他還得忍受從上空投落的、垂垂欲墜的陰影。

    唐沢裕與陰影共存。他已經學會了無視這一事實,也可以稱之為視若無睹,早晨他正常從夢中醒來。上班、下班;工作,生活。平淡的一切井然有序,好像世界外不存在一個這樣随時會摧毀一切的陰影,但忽視不等于不存在。

    當他在鏡子前刷着牙,忽然又想到這個問題,于是手上的動作停下來。

    唐沢裕看向鏡子。

    先是他自己的瞳孔。不透光的深黑色,像打翻的黑色墨水。接着旁邊延展出一抹亮,是他手裏的藍色牙刷,另一支熒光粉的倚靠在水池前,視線下移才能看得到。

    唐沢裕就把嘴裏的泡沫吐掉,喊了一聲:“Gin?”

    “怎麽了?”過了一會,銀發的男人走過來。

    琴酒的掌心托着碗,手裏是一雙筷子,他在走來時動作不停,打散的雞蛋在碗底飛轉,身前系着一條黑圍裙。

    唐沢裕迅速拿毛巾洗了臉。

    他總在這時犯懶,先拿流水打濕毛巾的前半截,又用幹燥的後半截把水擦幹淨。整個過程不超過二十秒,敷衍如洗碗工手裏的流水線。

    洗完後他就閉眼把毛巾往牆上挂,可沾水的那一頭重量變沉,于是,等唐沢裕從水池前彎腰起身,毛巾的一端也向上溜去——

    在毛巾即将滑落在地的前一秒,一只手在空中拎住了它。

    琴酒單手把毛巾挂回去,這回幹燥的一端稍長,毛巾終于老老實實地垂在欄杆上。唐沢裕在鏡子裏看到了整個過程,心虛地咳了一聲。

    “再有下次你自己洗。”琴酒無情宣布。

    “這不是還沒掉嘛——”唐沢裕懶懶地拖長聲調。

    其實他也不是每次都失誤,十次中最多一次,明明是某人走過來,才讓他發揮失常的。

    他在心中理直氣壯地原諒了自己的小失誤,琴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叫我什麽?”

    “有事。”

    唐沢裕朝他眨眨眼,動作示意琴酒過來聽,但後者巍然不動。

    琴酒垂眸看着他,墨綠的瞳孔中,神色介于“信了你的鬼”和“那就假裝再上當受騙一次”之間——最終那滑向後者。

    他動作矜持地傾身過來,唐沢裕在他彎腰的那一秒就沒止住過笑。他笑得肩胛聳動,小臂搭在琴酒肩上,埋着臉,過了一會才擡起頭,在他側臉飛快地蹭了一下。

    唐沢裕宣布:“我說完了。”

    琴酒:“……只有這些?”

    “你還在想什麽?”唐沢裕踢了下他小腿,“我上班要遲到了。”

    琴酒的瞳孔中盛着他的影子,過了一會,又浮現一縷不明顯的遺憾神色。他從洗手間出去了。

    唐沢裕向後靠在洗臉池上,發了會呆,忽然又一個人笑了出來。

    系統于是在耳邊嘁他。【戀愛腦——】

    【對,戀愛腦是我,怎麽啦?】唐沢裕強詞奪理地怼回去,他伸手扯了扯架子上的毛巾,然後說:【我決定了。】

    這個時候,系統還沒意識到他接下來的話。

    緊接着唐沢裕說:【還是都忘掉比較好。】

    系統被他給震住了,足足三秒才重新出聲。唐沢裕從洗手間裏出來,聽到電子音在耳邊問:【你瘋了?】

    【沒瘋沒傻沒沖動,我很清醒。】

    唐沢裕順口回道。他草草收拾好公文包,跳到吧臺旁邊的椅子上轉了兩圈。喊琴酒的時候耽誤了兩分鐘,以往這個時點,早餐都已經準備好了,但面包機的指示燈才剛剛亮。

    唐沢裕就在吧臺邊晃着腿。【暗中的黑衣騎士。默默無聞,獨自守護,】他說,【不覺得這樣很浪漫嗎?】

    【但愛情不止是只有浪漫——】

    顯然,系統這個小智障把他随口閑扯的理由當真了,電子音嗡嗡地勸說他:【你可別怪我給你袪魅。】

    【愛情本質上就是陪伴,以不斷付出的時間為沉沒成本,你可以送他九十九朵玫瑰花,但只有陪伴的記憶是實打實的。】

    【等他以後想起你,不是想到某年某月的某段驚喜,而是無數個這樣的早餐,你就在廚房邊等着。】

    唐沢裕原本只是在心不在焉地聽,電子音的某句話突然觸動到他,他眼神微微一動:【……是。】

    【我知道,】他說,【可作為工藤新一,你不也是這麽做的嗎?】

    電子音過了很久才說:【對。】

    【我是瞞她到死,】他說,【雖然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家裏的那個小鬼就是新一,可是我清楚。我始終在她身旁,早上陪她做家務,整理床鋪,晚上一扇扇把毛利偵探事務所的窗戶都關上。遇到危險時她會打電話求助新一,盡管工藤新一永遠不在,但我在,但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陪着她。】

    唐沢裕手抵着側頰不語。系統又催:【我把混合的意識分離開很費勁的,你要問快問。】

    唐沢裕想了半秒。

    【那我就再咨詢下工藤太太。】

    電子音消失了一段時間,而唐沢裕并不急,他慢吞吞用完早餐,手裏轉着車鑰匙往車庫走。

    系統是在他踩下油門的時候出現的,依然是那種AI一般的合成聲線,只是語調上有了起伏。毛利蘭說:【唐沢先生,我反對這個做法。換位思考的話,另一個人應該也是不樂意的。】

    說完這句,她聲音頓了頓。

    【我覺得……還是不要那麽殘忍,比較好。】

    唐沢裕反而卻笑起來:【可我沒那麽長時間啊。】

    【如果像你和新一,還有未來的一輩子,】他說,【我不惜代價也要記住。誰會不想要陪伴呢?我最想要。但一旦開始,就只剩……】

    前方綠燈轉紅,他踩下剎車,【不到四個月。三個月吧。】

    【這麽短的時間,又能夠什麽呢?旅游一次都嫌長。還不如都忘掉,至少我是在童話裏死的。】

    系統沉默一會,那種有起伏的話音又消失了,他罵:【戀愛腦。】

    唐沢裕懶洋洋應了一聲,【哎。】

    【自私、怯懦!】

    唐沢裕:【說的是我。】

    電子音忽然又安靜了,過了一會他說:【我覺得很不公平。】

    【這根本不公平,你明明可以——】

    【世事無常,】唐沢裕輕輕打斷了他的話,【你說我是倒黴的,但還有生下來的聾子、瞎子、啞巴。有的人一輩子都只能躺在輪椅上,誰又比誰幸運呢?】

    他目光悠遠地飄出去,非常緩慢地笑了笑。

    【我自願這麽做。】

    【至于選擇的代價,我在之前就權衡過了,】他悠然轉動着方向盤,【最後無非是好與壞;如果成功,我幸運,失敗,我不幸。但好壞與否并不能成為我決定這麽做的理由,我這麽選,只是因為我樂意去做,沒有期待過……別的什麽。】

    唐沢裕溫和地垂下眼。

    【你能懂嗎?】

    系統覺得自己沒有懂。

    以他新生的邏輯,很難從這詭辯一般的陳詞中反駁出所以然,可他就本能地覺得不對。

    ——怎麽能有人一味付出而不求回報呢?

    ——那不成一廂情願了嗎?

    或許一廂情願也不該去形容唐沢裕,可系統實在找不到什麽更好的修飾詞了。固執己見、一意孤行?他不想在評價中加諸貶義的負面色彩,可在他看來,這就是一種自以為是的付出。

    唐沢裕:【那你會難過嗎?失憶後我肯定不相信你。我會提防、試探,用各種方式踩你的底線。你不難過?】

    系統:【我是系統。本系統沒有情緒。】

    唐沢裕閑适地開着車,最後系統的嘴硬敗退。電子音嘟嘟囔囔:

    【好吧,還是會有一點……可你本來就該要提防我啊?】

    連我都要警惕我自己。

    系統無聲地補了一句,又出聲道:【但你要是能記得我就更好了。】

    【你想得美。】唐沢裕冷酷無情,【以你的能耐,我相信朝我開槍的琴酒都不可能相信你。之後的試探你受着吧。】

    系統以為他狗嘴裏能吐出什麽象牙,結果卻聽到這句話,頓時被氣了個倒仰。一個上午,電子音都沒再在唐沢裕耳畔響起過,像極了角落裏面壁的自閉倉鼠。

    中午唐沢裕溜達去食堂打飯,伊達航和萩原研二出外勤去了,都不在,他微笑婉拒了別人的拼桌邀請,忽然又在腦海中道:【我有點好奇。】

    系統知道他在和自己說話,不争氣地又探出頭。

    【怎麽了?】

    【你明明是一個世界……】唐沢裕敲着桌子,【所有人意識的混合體。】

    【按理來說,主角的能量最強,所以理應是工藤新一的思維方式占主導。】

    電子音:【嗯哼。】

    如果有尾巴,系統的這根賽博電子尾應該早已經翹得比天還高。他無聲翹望着另一句,想不到唐沢裕圖窮匕見:

    【……為什麽我覺得你不太聰明?】

    系統霎時大怒。他的報複方式是拿光屏糊他的臉,唐沢裕大笑着關了屏幕。

    其實記憶的偷渡有兩種手段,一種是利用系統鎖住一部分腦區;長期記憶儲存在大腦皮層,只要固定住這一部分的生理狀态,理論上的确可以成功。

    另一種則是生物電流,進行感官上的景象複現。

    人類認知世界是靠五感,器官接受外部刺激,轉化成電化學信號并傳導到神經中樞。那麽,只要施加同等的電流,也能讓大腦産生同樣的感覺。

    這一理論傳播最廣的假說是“缸中之腦”,而對系統而言,只需要儲存下對應的場景,再在适當的條件複現,讓唐沢裕在感知上重新體驗一遍當時的經歷,也就等效于找回記憶。

    ——這是只有失憶前的唐沢裕才知道的事。

    至于後來解鎖的記憶片段,感覺自己能在過去行動,其實是系統的實時演算。

    如果他想保留一部分記憶,其實并不是毫無渠道;但在最後,他還是什麽都沒有做。

    因為這兩種方式,都要不可避免地經過系統,可系統實際上對此并不知情。他是上一個崩壞的世界遺留的産物,所有人靈魂的集合體,但唐沢裕的存在——在上一個周目的“原作”中,都随着[抹除]的發生被修正掉了。

    所以,系統不知道回溯前發生的事。也再沒有人記得,除了他。

    大雨瓢潑而下,唐沢裕走在雨中,心中的感覺是茫然的。

    我該去哪。他想,還有哪可供我去?

    [抹除]是一種無形的力量,比起物理上的修正,它更像一種因果律。就像把另一個平行世界并入軌道,而只有唐沢裕記得原來的發展一樣,所有記憶裏發生的事,都在不知不覺中被悄然替換了認知:

    組織boss是烏丸蓮耶;

    忠實于組織的人是琴酒。

    至于唐沢裕,這個必死的存在,是世界意識迫不及待想要抹除的動蕩因素。所以在這個修正後的世界裏,他被賦予的身份是:叛逃的實驗體。

    “只要他主觀上不配合,實驗就無法正常進行,所以,格殺勿論。”烏丸蓮耶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能讓他把組織的事……”

    “洩、露、出、去。”

    而能在這個位置上這麽多年,唐沢裕自然也不會引頸受戮。到現在為止,這道必殺令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他依然活着,可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要活不過這一天了。

    以實驗室的位置為圓心,向周圍輻射擴散,一個圓心角由一個組織成員負責。

    這一部分的負責人是……琴酒。

    大雨澆透了他的外衣,讓他感到有些輕微的失溫。唐沢裕沒有看雨泊,否則他會意識到,自己的嘴唇蒼白到如何一個吓人的地步。

    五分鐘前他還混跡于一個酒館,隐秘的視線在身後傳遞,唐沢裕注意到這一點,趁突襲還沒有開始前,他已經将桌子猛地一掀跑路。

    跑路并不是毫無折損——他右臂中了一槍。

    綿延不絕的水流下,創面根本就沒有愈合的機會。紅色的液體順手臂留下,又在大雨中被迅速稀釋。澀谷今天的雨很大,大到幾乎要連成水幕的地步,地上蒸騰起一片霧,就像往天際倒流的水。

    唐沢裕跌跌撞撞地在街巷跑,拐彎的路口堵着人,讓他只能狼狽地轉向另一個方向——他能感覺到,這次的圍剿有計劃、有組織。

    好幾個路口,明明可以安排幾個人,将他徹底射殺在這裏,可那個人偏偏不。他把守一個路口,又留下另一個。

    慌亂的獵物只能沿留下的道路逃跑,以為自己在逃出生天,實際上只是被引誘往陷阱更深的地方跑去。

    無數刻意留下的道路盡頭等着誰?不用想都知道。

    琴酒的疑心病很重,如果是“boss”親口交代下來的任務,那他一定會親自完成。

    唐沢裕無聲地罵了一句——那還是他教他的。

    可他的力氣也只夠罵這一句,唐沢裕的心在往下沉,他真的可能逃不出這裏了。

    能看出和能破局,完全是兩個狀态。如果他在全盛的狀況下,例如,倉促逃亡的開始階段,那他完全有可能逃出去。他知道很多安全屋,補給和治療的場所,可這些信息在琴酒面前失效了,只有他,也只有現在圍捕自己的這個人,他知道所有隐藏的地點。

    這是一場陽謀,光明正大的陽謀,他就是要讓獵物在知道的情況下親自走進絕路,他對陌生人一向這樣。

    唐沢裕猛地絆了一下,摔倒在雨泊裏,地面積水很深,他還在那裏嗆了一下,第一次掙紮着爬起身而沒成功的時候,他忽然想:就這樣吧。

    他想起一個故事。

    那還是在……很久以前,久到那些時光他都已經記不得了,父親曾經講過一個故事。他說自己當警察的時候接到過一起懸案,一個喝醉的老人死在路上。

    “你知道詭異在哪裏嗎?”他說,“他是溺死的。”

    報案後調查很快展開。老人很富裕,有衆多野心勃勃的遺産争奪者,所有都符合謀殺的條件,最後的結果卻啼笑皆非:他是與老友出去,喝醉了,摔倒在水泊裏。

    當晚的東京下着雨。他醉了,沒有力氣起身,甚至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他就躺在那裏,口鼻埋着水中,或許他嘗試掙紮過,但一下,兩下,他沒有力氣了,老伴早已去世,疏遠的子女不會找他,他就在那個水泊,全城最繁華的主幹道上,活活溺死在積水中。

    父親講到這裏的時候只是一起轶事,或許是勸誡喝酒的危害——但唐沢裕始終記得這件事。想象勾勒出那個場景,孤燈,大雨,孤獨的人。或許背景是繁華的主幹道,但這無關緊要,他體會到的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孤獨感。

    沒有一個人幫他,沒有任何援手,一個雨泊都能成為奪走性命的殺人利器,他只能躺在那裏,在絕望中,看着自己以這樣可笑的方式活活死去。

    時移世易,那個故事莫名響在他耳畔,連手舞足蹈的樣子都如此栩栩如生。至于那個講故事的人怎麽樣了,唐沢裕想,他的退休金應該足夠,讓他無憂無慮地安詳晚年吧。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會觊觎遺産……

    那一刻他忽然爆發出渾身的力氣,在原地翻身起來。他會死,可他至少不想這麽死,至少不能以這樣滑稽而無意義的方式。他轉身朝向天空,豆大的雨滴立刻砸下來,連天的水幕後壓着鉛灰色的雲層,然後他看見一個人。

    視野立刻被模糊了。流淌的雨水砸的他睜不開眼。

    唐沢裕突然大笑起來。他笑的那麽暢快,就像全世界幸運的好事都集中在這一天。他睜不開眼,可他知道頭頂有一把槍,銀發的男人沒有打傘,他在雨裏舉着槍,靜靜地瞄準他。

    “你知道——”他咳喘着說,“我最怕的事情是什麽嗎?”

    沒有答話。世界仿佛都安靜了,零碎的追兵一定不敢上前,雨幕嘈雜得像一出獨角戲。

    唐沢裕說:“不是死。”

    他慢慢、慢慢地從地上坐起來。左臂已經失去知覺了,這讓他花費了比平時更多的時間。槍口也無聲上擡,直指着他的額頭,但那只手突然頓住了:唐沢裕的手上也多了一把槍,一把直指着自己的槍。

    伯丨萊塔的槍口對準他,而他持槍,同樣也對準自己。

    唐沢裕拇指扣着扳機,他還不習慣這樣對準自己的姿勢,畢竟自殺的經歷屈指可數。而他不想抵着下巴,從天而降的雨水可能使火藥熄火——所以他雙手舉着槍,緊盯着前方的人影,一步步走過來。

    雨太大了。大到銀白的身影都看不清。他看不清琴酒的表情。

    “是死的毫無意義,或活着毫無價值……”

    “像默劇片尾的小醜一樣,”他輕聲說,“我是嗎?”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中是不是有某種柔軟的東西,但他努力不讓那表現的太過明顯。獵物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愛着獵手,兔子卻一直愛着狼,他想,太荒誕了。

    這個問題并沒有得到回答。

    但唐沢裕知道,自己的大拇指沒有動。那麽子彈來自哪裏就是毫無疑問的了。他要感激這種瞄準眉心的出手方式,至少不會有一點痛苦。

    世界一瞬間黑下來。

    [抹除]來自于物理和認知兩個層面;只是唐沢裕刻意去淡忘前一點。再一次睜眼時他是幽靈,誰知道呢,反正世界上從沒有過這種存在形态。

    他在鏡子的世界中,只能從反光裏看到自己,卻沒有一個人看到他,他目睹所有人的死,從琴酒、基爾,到風見裕也、赤井秀一、毛利小五郎和妃英理,工藤新一、毛利蘭,最後是降谷零。

    他一直刻意去淡忘它,淡忘那諷刺如默劇一樣的表演,因為沒有人會記得。記得一切的只有他,只要他也忘記,這件事就算沒發生過。

    甚至于系統都不了解,他只知道唐沢裕只是不喜歡在雨天出門,以及,會提醒琴酒撐傘。

    時間真的已經過去太久。他快要全忘了。

    那一瞬記憶洶湧而來,像開閘奔湧而出的洪水。

    但唐沢裕并沒有那種突兀的沖擊感,只是自然而然:有一道鎖被卸下,于是大門打開。記憶一直在那裏,表面籠罩着一層迷霧,而今白霧散去,他毫無困難地接受了這些事。

    唐沢裕看着拿麻醉手表對準他的柯南,心中第一個想到的是:

    還是這個結果。

    ——時間不止有一個方向,他可以回退修改一切,也可以快進看到結局。不知道多少個結局裏,唐沢裕就這樣驀然轉身,目光冰冷的小偵探就在那裏。

    主角光環不是玩梗,而是在這個未升維完成的世界中真真切切的存在的事。無論再怎麽遮蔽、隐瞞,柯南總能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得知真相……但這次撕破臉皮來得未免也太早了些。唐沢裕想,他又是從哪裏知道的?

    不過,知道原因也沒有用。

    謊言證實的那一刻,信任鏈就已經崩塌了。

    唐沢裕走神了一瞬間,他叫:【73。】

    【我之前那麽試探你,你難過嗎?】

    電子音慢吞吞出聲道:【你覺得呢?】

    【我猜也是。】唐沢裕甚至笑了一下,【因為我已經感覺到了。】

    在他表層的意識裏,幾乎沒有“難過”這個情緒化的概念,他只是覺得心髒在抽。

    至于為什麽舉起手表,唐沢裕幾乎不費力氣地理解了柯南為什麽這麽做:

    麻醉針只能射出一次,但他不知道這件事。

    或者說,知道這個姿勢毫無威脅,手表已經沒有作用的,是看過漫畫的唐沢裕;

    柯南并沒有對他說明過。

    那麽,我又該怎麽辦,唐沢裕想。

    ——我該被威脅住嗎?

    他又開始比較兩個選項的優與劣,如果被手表威脅住,那他表現出的狀态就和事實不符。或許柯南會感到迷惑,一切都還有回正的餘地。

    相反,如果他打掉手表……

    那麽就相當于承認了。

    坦誠一切的話,唐沢裕漫無目的地想,我不會剛下郵輪,馬上被報警抓走吧。

    那可就對不起以後的“唐沢裕”了。

    其實這時的空氣應該是緊繃的,橫亘在中間的、昏迷的人;昏暗的走廊和馬燈,影子被拉長鋪在牆上。無論逼狹的光、還是窄長的走廊,都将氛圍烘托到一種針鋒相對的情境上。

    這個時候,唐沢裕還有閑心跑了一會神,狹長的走廊兩端毫無人聲,沉默如鋪天蓋地的陰影壓下來。

    唐沢裕忽然上前一步,腳步擡起的一瞬間,他能清晰地看見柯南的牙關咬緊了,但他站在原地,沒有動。

    “嚓。”

    是在寂靜中顯得清脆的機括聲,唐沢裕伸出手,輕輕按下了彈開的瞄準鏡。

    “唯一的一根麻醉針,”他微笑着側過臉,“在那邊昏迷的人身上……你不用一直演。”

    ——會很累的。

    他朝柯南眨了眨眼,而那只是一種不帶情緒的動作,唐沢裕是心中沒有起伏的。

    他語調平緩地說:“現在聊聊?”

    TBC.

    原作琴殺糖那一段,反而只是單純地在敘事,以糖回憶的視角,他應該是沒有情緒的,整段畫面都是單調的灰。

    我應該寫出了這種效果吧(摸下巴)

    發刀就是要這樣的,出其不意,又快又準。小夥伴們學廢了嗎?下課!

    ps.柯南能看到彈幕當然不是糖安排的,你們都猜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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