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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義逆反(9)
赤井秀一剛開口的時候,唐沢裕笑了一下,而他笑的只是那句話:我知道你是誰。
他想:我自己都不清楚。
系統頁面沒有關閉,銀白的漫畫窗口一直懸浮在視線的左上角,實時刷新的彈幕絡繹不絕。
這是郵輪篇的第一話,啓幕。漫畫從俯瞰視角的東京港開始,到赤井秀一的對話,盡管劇情已走到尾聲,評論區中,一棟又一棟拔地而起的高樓仍然顯示着彈幕的意猶未盡。
唐沢裕之後所說的話,就是綜合了彈幕的考量。只不過,現在只有他一個人,所以他能和系統聊一些劇本之外的事。
他先說:“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電子音沒有答話。
這種問題往往都是沒結果的,一個人的存在就是千變萬化的複雜本身。無論如何用詞語評價,都僅僅只是撷取了他萬花筒般的側影中一個簡潔的截面,是再片面不過的描述。
好在唐沢裕自言自語,也沒期望得到什麽結果。他将漫畫調回開頭,又說:
“在‘他們’眼裏,我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不需要系統的回複了,邊緣擠擠挨挨的彈幕已經給出了他答案。
漫畫被翻到第一話——不是整個重置版的第一篇章,而是代表唐沢裕在漫畫裏正式登場、紅塔美術館中上演的第一話。
灰格子圍巾的警官從展廳厚重的門扉裏走出來,唇角的笑意溫和含蓄、而令人琢磨不透,自此,主線終于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與他剛登場時的彈幕相比,連載了一百多話回來後,這時的風向又截然不同。
彈幕最多的是【打卡】。留日期的,留心情的,或者只有單純的這兩個字,此外還有人留言重刷次數,最高的記錄已近突破三位。
【還是最初的最美好,什麽都沒發生,一切都還有機會開始】
【這是什麽,剛登場的糖糖?舔一下!
這是什麽,剛登場的糖糖?舔一下!
這是什麽,剛登場的糖糖?舔一下!】
【那個時候真好啊,記得一開始我也是prprpr舔屏和押紅方的一員,果然第一印象不騙人】
【每當我被後面的劇情刀到的時候就會回這裏緩緩……第43次打卡,赤井和唐沢的那一段話其實沒什麽,正常的言辭交鋒,可我就莫名會覺得很難受】
【現在回來看這幅場景,感覺構圖和站位是真的是有一點隐喻意味在的。山崎的目光偏向寶石,中間卻又有鈴木阻擋,柯南與唐沢裕遙遙相對。
從這一幕起,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初看是一個陌生的警官逗小孩,可在看不到的地方,其實他早已認識你很久了】
【這裏也沒好到哪去就是說,一想到未來在他面前展開的是那樣的命運,我就……(大哭)】
【前面的!會說你就多說點,回收我的眼淚啊!!!(咬牙切齒)】
只有一個人能看到的光源倒映在瞳孔裏,被晶狀體微縮成兩個發着光的小長方形,面目的陰影卻在光照下更加幽邃。唐沢裕垂着眼看彈幕,忽然間無聲一哂。
“最後一個問題。”
他說:“那麽,我——我本人;和他們眼中的‘唐沢裕’,有一絲一毫相似嗎?”
房間浸在深黯的陰影裏,他早已關了燈。系統界面的光亮足以讓人毫不費力地看清楚桌上的那些文件,此時此刻,舷窗外潮聲阒寂,就像連大海也睡了。
無垠的黑暗将空間切割開,就像這個房間脫離了現有的時空,遠離郵輪、遠離大海,成為在無垠的虛空中漂流的一葉孤島。
唐沢裕站在這黑暗裏,漸漸地,臉上的表情淡了下去。
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是沒什麽表情的,初見時柯南的直覺沒有錯:在他瞳孔更深的地方,的确沉着一面深逾萬丈的、黝黑的湖。
他說:“我不是。”
“我不會順手救小孩,哭嚎不止的熊孩子對我來說很麻煩。”
“更不會獨自赴死,任何人都沒有值得我為之犧牲的價值。”
像是突然間感到一絲諷刺,唐沢裕無聲一哂。系統在這一刻啞口無言——它能夠說什麽,說你對自己的批駁太苛刻?
他否定的态度堪稱尖刻,一字一句,都在将那個紙面上的形象與自己完全割裂開。
可即使這麽說,遇到在馬路中央玩耍的小孩子,他其實還會把他們一個個帶回來。只是沒有事到眼前,誰也無法驗證這個說法的真實性。
所以它只是沉默,聽唐沢裕一一開口,将陳舊的畫面挨個數落過去。與此同時漫畫也在飛速翻頁,從美術館、杯戶公園到環狀線,季節從初春走到春末,繼而漸漸入夏,最後定格在郵輪開場的那一幕:
“至于嫌疑人,受害者,殺人犯,”
唐沢裕深吸了一口氣,“那是法官、法庭、司法系統的本職工作。和我有什麽關系?”
——其實他根本不用把漫畫再看一次,早在剛剛觸碰寶石、與系統接軌的時間裏,柯南還沒有登船,唐沢裕已經把自己登場的部分看過了。
他話音戛然而止,成為深黑的房間裏一個彈跳而去的休止符。片刻後,唐沢裕關閉了系統頁面。
“至少失憶的狀态是真實的,我能以本來的面目對他們,”他的胸口因呼吸不穩而微微起伏,“取回記憶,我還得裝失憶、裝溫柔、裝正義……”
【我覺得那很累。】
“你是……”
安室透的腳步停了兩秒,包廂裏發生的事他快要忘完了。電光火石間,那張慘白的臉被與某件意象性的和服聯系起來,他恍然大悟:“啊,對。是我。”
“我叫藤原,”側過臉的女人說,“藤原陽佳。”
她的手垂落下來,卻沒有熄滅煙。
看出女人有攀談的意向,安室透朝她走過去,又在幾步外禮貌停下。這條觀光步道上沒有燈,唯一的光源來自玻璃幕牆外側的霓虹燈管。
黑暗中,一切細節是模糊的,安室透耐心地等了一會,聽見這位自稱藤原陽佳的女人說:“這麽早就下班嗎?”
“回去休息。”
安室透說完頓了頓,禮節性地回問道:“你呢?”
如果他推測沒錯,女人賴以維持的生計就是陪酒。
她們不屬于郵輪職工,上船需要自費船票,只是特殊的性質,常常讓她們被誤認為侍應生一員。
對于這類陪酒客,船上的侍應生往往眼不見為淨。她們會自告奮勇地接過餐盤,減輕侍應生的工作量,而男人在女人面前,也會表現得更慷慨、更闊綽,這對他們而言意味着更高的小費。
只是她們要自費船票,多浪費一天就是多出一天的成本。夜晚是營業的黃金時間,相比安室透早早下班,女人這個時候獨自在步道散心才顯得更加不可思議。
“你得罪了他,不妨下一次換張桌子。”藤原陽佳避過了他的問題,“如果有人高興,還是會點你上去的。”
“不好意思,”安室透說,“點?”
藤原陽佳卻噗嗤一聲,忽然笑了出來。
“我以為你是不樂意,”她說,“沒想到是完全不知道?你是次次下班的這麽早嗎?那裏——”
面對安室透肯定的答複,她擡手向上一指。
“第11層。他們會挑滿意的侍應生上午夜場,要熬個通宵,不過有錢。這些都是不是問題。”
安室透反應了一小會,頓時啼笑皆非。
——大概是她把自己當什麽剛正不阿、路見不平的老實人了。
安室透能猜透她的心思,無非是覺得自己為了維護她而得罪了一個大人物,錯失賺錢機會。既然自己不知道午夜場,她就把消息順水推舟地送出去,也當還清了這個人情。
對11層上的事,安室透并非一無所知,但他的争強好勝只限于晚間打工的正常範疇。在那些特殊的“夜場”裏賺來的小費,不計入侍應生們的比賽範圍,而他對此也沒有興趣。
他點點頭:“如果有機會的話。”
這句話透露出委婉的拒絕意味,就當心領了這個好意。藤原陽佳的視線轉向船外,這次她深吸了一口煙:“還是要在乎的。”
“錢,權,多麽好的東西,你沒有碰過,才對它沒有興趣。”
“難道為了它們要不顧一切嗎?”安室透微笑。
淡淡的煙味嗆進鼻腔,他表情不變,心中已經隐隐開始有些不耐煩。“你在包廂裏,似乎也不是那麽開心。對于這種東西,知足似乎就可以了吧。”
“知足?”藤原陽佳說,“賺夠多少叫知足?”
她在欄杆上熄滅了煙,萍水相逢的夜晚,第一次轉頭過來。
“我知道你們男人愛說什麽。早點抽身,找份正經差事,但正經事哪裏有那麽容易?上學,深造,工作。這是條對的路嗎?
我們小鎮的公立學校,一半的人上不了一座大學。他們到死都待在那裏,我要幸運的多。”
“如果不是能喝酒,我這輩子連大海都看不到。一個日本人,一輩子沒見過海,”她搖着頭笑起來,“……誰信啊。”
“至于我是誰,要去哪裏、做什麽。”
“這很難猜嗎?”
在唐沢裕的這句反問開口前,房間裏沉默了很長時間。
系統銀白的界面短路似的閃了好幾下,最後電子音重複的,還是被提問多次的那個疑題。
【你怎麽知道,要做的是什麽?】
唐沢裕向後一步,按開了燈。
白光傾瀉在房間裏,連帶着陰影也無所遁形。黑暗瞬間如潮水般褪去了,他伸手整理剪報,随意地将它們放回原有的位置上。
“工具人。指路的工具人。”
“現在我是這個……”唐沢裕頓了頓,“反派組織,的重要一員。彈幕也不是沒讨論過,即使定位到總部地址,想要突入內部也依然困難重重。”
“能幫他們繞開障礙的只有我。”
畢竟這裏是一部漫畫。
一部以小學生為主角的、熱血推理少年漫,想要讓貫穿始終的反派伏誅,究其內核,又與老套的勇者戰魔王有什麽區別呢?
用誇張的描寫渲染困難,以悠久的歷史鋪設險阻。
讓勇者成為英雄,就是讓其他所有人束手無策,只有這個人能破解那個謎題。
但這就牽涉到一個問題。既然謎題已經困住了那麽多人,又憑什麽這次的勇者,也就是柯南——憑什麽偏偏他能解開?
尤其是,除了17歲的頭腦、和小學生的身體,與周圍各有所長的成年人相比,他還并沒有什麽一騎絕塵的過人之處。
——為什麽他是特殊的那一個。
——或者說,怎樣才能讓他成為特殊的那一個?
唐沢裕輕輕地說:“因為我。”
“我有組織的內部信息,知道如何抵達終點的那條路,”他側頭看向窗外,“而要說服我提供這些,只有那個眼鏡小鬼能做到。這就是他的過人之處。”
“等到拿到情報,說不定制定計劃的也是他——畢竟小學生的身體在戰鬥時沒什麽用。至于那個黑卷發碧眼男……不好意思,信件上的代稱用多了,赤井秀一;他是紅方的主戰力。”
“然後再出點岔錯,給一些不重要的配角露臉的機會,比如那個金發黑皮酒保?最後打敗反派,各回各家,皆大歡喜。”
“這很難做到嗎?”唐沢裕問,“必須要我拿回記憶再完成?”
房間內一時鴉雀無聲。
他看向桌面,剪報已經被整理齊了,按時間順序依次歸檔。最上面的是一張豆腐塊大小的新聞,能看出官媒已經在竭力收斂風聲,那麽大的一件事,見報的正文居然只剩只言片語。
《最大摩天輪停轉三日?東都水族館:正常檢修,部分游樂設備因老化返廠翻新》
“……知道這些人的身份,該讓他們做什麽、怎麽做,”唐沢裕自言自語,“對我而言就已經夠了。”
只是——
為了讓我*能*成為這個樞紐,成為勇者打敗魔王的助力;
讓我從一個無關緊要的出場路人,來到這個推動劇情的關鍵位置;
我的身份要反轉,要催淚。
【故事裏的“唐沢裕”,】他說,【要盤曲周折、跌宕起伏。他要在讀者心裏當得起這個位置,讓所有人認可他成為轉折劇情的關鍵點。】
【他要将彈幕的注意力都留住,将劇情的邏輯圓回來。】
所以,我必須是這麽一個人:
一個身處黑暗、心向光明的正義警官。
唐沢裕指腹蹭過紙頁,他在不知不覺間挂了笑,那種标志性的、令人如沐春風的溫和笑意,只有眼底的眸色很冷。他的話仿佛摻了刀子,言辭冷峭得近乎刻薄,只不過刀刃是向內的。
【你知道說謊的技巧嗎?】他忽然又說道。
這似乎與之前的話題不相關。不等電子音回應,唐沢裕已經繼續下去:
【你能用信口胡編的謊言诓騙一個人,用精心串聯的騙局迷惑一群人。但要騙過所有人的,只會是真相。】
觀光步道上的女人——藤原陽佳;她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好看之列,只是厚厚的粉底遮住五官,讓她混在夜場裏,露出如花的笑顏美眷。
為防跌落等意外事故發生,觀光步道的玻璃常年是封閉着的,這讓長廊裏沒有一點風,可她卻忽然一個寒顫,像被冷氣穿堂而過,緊了緊身上的外套。
“我沒辦法。”她說,“我沒智商、沒家底、沒魄力,但我想要從小鎮出來。”
“我只能這麽活。”
【現在劇情到這裏,該鋪墊的都已經鋪墊完了,】唐沢裕說,【順水推舟,順理成章。等我給出信息,他們就能夠直攻總部,一切結束。】
【可當……一切,結束後呢?】
等劇情完結,連載落幕,漫畫正式告終,在這一切之後——
他退了一步,遠離那疊整整齊齊的新聞剪報。封凍的面孔上第一次有了表情,盡管那稍縱即逝,像蜻蜓點在水面,一圈又一圈漣漪似的悲傷。
“難道要我一輩子演一個好人嗎?”
——騙過所有人的,只會是真相。
——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但我已經騙過去了。
唐沢裕偏過頭,眼裏有不加掩飾的自嘲與譏諷:
“那太難了。”
諸伏景光登上臺階。
這是一條通往羅經甲板的路,深黯、幽邃,組織專用。狹長的樓梯間裏只有感應燈,響應的速度卻迂緩遲鈍,往往要等他奔上一層樓,身後的光亮才遲遲地追起來。
他一口氣登上了十八層——或者實際的層數更多,停在出口,默默深吸了一口氣。
樓梯盡頭是一扇鐵門。
邊角鏽跡斑斑,顯示出海風日夜侵蝕的痕跡。轉角的合頁早已老化,推開時,發出刺耳的吱呀一聲。
夜空豁然開闊。
白煙在展寬的天地間彌散開,這是一個甲板頂層的瞭望臺。夜間流光溢彩的郵輪上,它以巧妙的遮擋使自己處于絕對的隐蔽裏,無論從哪個角度,視線都會被建築擋住。
船上的旅客無論如何也看不到這裏,瞭望臺上的人卻可以一覽無遺。
獵獵海風吹起背影的銀發,拿煙的男人頭也不回道:“說。”
諸伏景光平複了一會呼吸,他沒有再走近,而是停在門口,揚聲道:“你知道我們在哪,是嗎?”
沒有回應。
緊接着,他又說了第二句:
“你也知道……他想抛下一切直接走,在結束之後。”
這句的語調就平穩得多,急促的呼吸也終于平定。
與此同時,瞭望臺邊緣的男人回過頭。由于身高的緣故,他的目光裏總帶有一種冰冷的居高臨下,琴酒眯着眼審視他,而諸伏景光任他打量。
他還松開了按在門邊的手,雙掌平攤,示意自己什麽都沒有帶。
諸伏景光說:“談談吧。”
TBC.
景光“直接走”這句有鋪墊的,你們當糖糖的環游世界是說着玩的嗎:D
Final Case:
正義逆反(x)
劇本逆反(√)
環游世界計劃泡湯案(?)
給還沒繞過彎的小可愛再解釋一遍末尾的邏輯:
糖糖的心結就在這裏:騙過所有人的是真相,他已經騙過了所有人,可漫畫裏的唐沢裕是謊言。
至少他自認為是這樣。
這讓他無法自處,所以想在結束後逃避式地一走了之。
寫到這裏,你們應該能猜到後續劇情的走向了……沒錯,最後一案解決的就是這個問題。如果單純地為了漫畫閉環,其實Case11結尾三言兩語就可以交代完。Final Case是為他而寫的篇章,希望你們和他都能喜歡。
下一更最遲在一周後,19號(周三),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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