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初六,沐景序和柯鸿雪就该各自去大理寺和国子监入职。
是以宿怀璟那顿生辰宴一直到月上黄昏才开席,容棠年前就心心念念的猪肘子终于上了桌,柯鸿雪还早早就命人从家中送来许多珍稀食材,厨娘大显身手,容棠烘着火打着边炉,看院外初春的积雪,听屋内炭火的轻响。
一碗浓汤、几两米饭,身边坐着在乎珍视的亲朋与知己,人间和红尘霎时间便有了留住旅人的意义。
容棠喝了几杯酒,望着灯烛上绚烂的火光,伸手去捉。
宿怀璟问:“棠棠想要什么?”
容棠摇头:“什么也不想要。”
当下已经足够好,如果燃烧的火光可以被人抓在手中,是否意味着时间也可以停留?
痴念昙花一现,容棠没有告诉宿怀璟自己在想什么,而是弯起眼眸,又一次笑着道:“怀璟,生日快乐。”
既真诚又快活,祝他的大反派、他的崽崽、他的郎君,也是他的男朋友,拥有这世间无数美好的祝愿与未来。
容棠想,许多年前看到那本的时候,他喜欢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宿怀璟。
天之骄子,哪怕身陷泥泞、却仍向往光明,最终成长为一个耀眼夺目的大人。
他怎么会喜欢盛承厉那样华而不实的主角呢?又怎么会为了帮他死掉两次。
容棠摇摇头失笑,道:“怀璟,我先去睡觉了,你跟哥哥再聊会吧。”
他说这话没避着人,柯鸿雪敏锐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却见身边两人都没有异样,不自觉挑了下眉,觉得新奇。
待人走后,他故意问:“谁是哥哥?”
沐景序拿茶盏的手一顿,眸中颜色暗了一瞬,没有接他的话。
宿怀璟笑道:“我与沐大人一见如故,认他做了义兄,棠棠随我唤一声哥哥,有何不妥?”
柯鸿雪嘴唇碰到酒盏杯壁,浅呷了一口,弯起一双桃花招子,意味不明地轻声笑:“是吗?恭喜呀。”
宿怀璟将话题引到了别处,未纠结这一个称呼。
他只是借此又确认了一个事实:并非柯鸿雪告诉容棠他跟沐景序的身份。
棠棠又跟他撒了一个谎。
宿怀璟弯了弯眸,笑意却未达眼底。
冬去春来,虞京城内奢靡繁华,过了上元灯会,宿怀璟便该去御史台入职,容棠在永安巷猫了小半个冬天,终于看到池塘边的柳树抽出一点点鲜绿的芽尖儿。
他觉得欣喜,一回头下意识想找宿怀璟看,却恍然忆起他出了府。
宿怀璟要入朝,最上心的一是盛承鸣,一是柯鸿雪,连他这个当事人都没有他们俩想得多。
这几日几乎日日有酒席,他们各自将宿怀璟带出去与当朝官员碰面,互相畅谈政见学识,待日后同朝为官后,他也比其他人更能打得开局面。
盛承鸣带他认识权贵子弟,柯鸿雪便带宿怀璟去见文官雅客。
容棠去过一次,
又被那些宴席上的酒色财气熏了出来。
见他离席,
宿怀璟便也退场,可他才是宴会的主人公,容棠便又将推了回去,自己另找了一间包间,燃上取暖的炭火,抱着手炉看一本话本,等宿怀璟结束宴饮过来找他。
容棠不知道他们在那边聊了些什么,总之宿怀璟过来的时候,他手上话本堪堪才翻了三四页。
他愣得要命,看了眼报时的滴漏,问:“不继续了吗?”
“改天再聚。”宿怀璟笑着走过来,宴席上的酒气未沾上他衣襟分毫,他臂弯搭着一件狐毛大氅,替容棠披了上身,温声问:“我们回家?”
从酒楼出来,途径金粉河,日近元宵,河中已经飘了盏盏莲灯。
容棠见状,也从河边卖灯的老伯手里买了两只,一只给宿怀璟,一只自己写。
大反派问他写了什么,容棠将灯往怀里一揽,戒备地望向他:“不准偷看!”
“……真过分。”宿怀璟轻笑着抱怨,语气里却没半分怨怼的意思,他接过笔,也在一旁写好自己的心愿,顺着河流飘向远方,“那我也不告诉棠棠。”
容棠本来并不好奇他会写什么,毕竟他的愿望是写在人物设定里的:复仇、推翻仁寿帝。
可这随便动脑子一想就知道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写在河灯上,那宿怀璟还有什么心愿,容棠就真的不清楚了。
系统在一边看个门清,不屑道:【肯定跟你有关。】
容棠微微一滞,觉得它这话竟有几分道理,视线不免开始飘忽,往水流方向瞄了几眼。
宿怀璟见状牵过他的手,一边往马车上走一边笑:“棠棠想知道?”
容棠有些犹豫:“你会告诉我?”
宿怀璟淡定地摇了摇头:“有来有往,棠棠告诉我你写了什么,我便将我的告诉你,可好?”
人群熙攘,各家公子小姐结伴出游,容棠立马撇过头,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好奇,声音沉稳庄重:“不好!”
宿怀璟:“……”
他笑意灿烂,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行风躲在角落,看过两盏河灯上的字条,微微一愣,又将它们放回原位,任水流载着飘走了。
-棠棠长命百岁。
-怀璟心想事成。
哪有这样许愿望的?
他很纳闷,回到府中之后,找到已经从武康伯府出来,在棠璟宅做管家的碧心,一边帮她分拣药材,
一边提出自己的疑惑。
碧心闻言伫在原地许久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才轻轻地溢出声笑:“你是木头,你自然不知道。”
门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少年冷面站立,腰间还别着两把蝴蝶-刀,看起来像是个活阎王。
碧心拍拍手,分拣好最后一包药材,从抽屉里拿出两只红封。
流云不解:“何意?”
“元宵节礼。”碧心说,“主子说要给你们的,连压岁钱一起。”
流云脸上依旧木
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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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风一阵牙酸,看着碧心,脸上表情不言而喻。
[他比我们还小,他给什么压岁钱?]
碧心耸耸肩:“谁知道呢,可能心情好吧,容棠给了他压岁钱。”
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九,一天一个红封,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从元兴一十五年到如今,不长不短,恰好也是十年。
所以主子高兴,所以给他们压岁钱。
这很合理。
流云逻辑自洽,点了点头,接过红封又一下噌没影了。
碧心失笑,继续替她家主子将药材全部包起来分门别类地放好。
主子晚点要来用,他这半年一直在琢磨新药方,又怕贸然告诉容棠让他平白期待,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身上都快被药熏入味了。
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小心不自信的样子,他求容棠长命百岁,实在是意料之中。
可容棠竟说希望宿怀璟心想事成,碧心忍不住想笑。
她想起那个初春午后,有人撑着副随时都要归西的身子,满面怒容地踏进月门,便将花卉绚烂全都比了下去。
也确实……是情理之中呢。
她做丫鬟的,没什么远大理想,而今却多了一项,希望两位主子愿予必成。
容棠长命百岁,宿怀璟心想事成。
这样的话,往后每一年春天才算有盼头。
-
正月十八,宫里来人宣旨,正式接宿怀璟入御史台,跟在御史中丞后历练。
慧缅迟迟未归京,盛承厉自请去皇陵守墓,仁寿帝做足了面上功夫之后,才终于在钦天监正的“以死相劝”下同意了这件事,下令五殿下过完正月便出京,守皇陵半年,等到夏末再回京城。
容棠没搬回宁宣王府,永安巷里少了一个人,一下子就变得无趣许多。
京中话本许久未更新,他看了会开始化冰的湖面与抽条的柳枝,回到房中重新抄经。
元宵节回王府吃了顿饭,容棠想起上年去陀兰寺烧香时,收到的一张佛像,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又将它带了过来。
依旧没挂起来,只是放在身后的多宝阁上。
他看完了话本,开始抄经书。
系统从休眠中醒来,见他这样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问:【棠棠,你怎么了?】
小笨蛋系统心思特别好猜,想哄人的时候就会喊棠棠。
容棠笑了一声:“无事,只是觉得无聊。”
系统瞬间沉默,想了一下他觉得无聊的原因,甚至疑惑自家宿主脑子里到底绑定的是系统空间,还是谈恋爱进的水。
它无语凝噎半晌,生大气:【你没救了!】
它转脸就要休眠,却还嫌骂得不够解气,补了一句:【笨蛋宿主!】
容棠:“好哦,我是笨蛋宿主,你是聪明系统。”
系统:【……???】
【你不对劲。】它干巴巴道
(),总不能谈个恋爱改性了吧!它以前那个会动不动怼它的毒舌宿主哪儿去了!?
容棠抄完一页,放了笔,笑道:“夸你你还不乐意,好难伺候。”
大反派比傻系统可好太多了。
多了个人说话,他又觉得有意思了起来,不自觉就想逗系统,可还没逗两句,书房门被人敲响,双福进来禀报:“少爷,有人在府外求见。”
容棠疑惑,这间宅子会来的客人左不过也就柯鸿雪沐景序,再加一个卢嘉熙,连盛承鸣都没来过。可这时候他们都在朝中当值,怎么会来见他,又怎会这般客气。
容棠问:“谁?”
双福:“五皇子殿下。”
上蹿下跳要跟宿主掰扯掰扯的系统一下卡了壳,呆愣愣地停在了原地,又下意识往容棠的方向前去。
而另一边,宿怀璟从御史台出来,看见一辆马车。
一人从车内下来,走到他身前。
宿怀璟眉心微蹙了蹙,又很快调整好表情,笑着问:“秦世子是要找棠棠的吗?不巧,他没跟我一起来。”
秦鹏煊摇头:“我找你的。”
宿怀璟唇角微压,向旁边侧了侧身子,笑意降低:“何事找我?”
秦鹏煊穿着一身大红的袄,富贵又豪气,可话到嘴边,他却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怎么开口。
宿怀璟等了一等,没等到声音,转身就要走。
秦鹏煊却一把拉住他胳膊,快速问:“你后背肩胛骨上,是不是有一块胎记,像海棠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