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一愣,整个人都呆了呆。
半晌才回过神,手跟被烫到了一样用力往后甩——
却没甩开。
反倒因为动了气行了路吹了风出了汗,激起一阵停不下来的咳嗽。
双福慌里慌张忙凑上来帮他小心拍着后背,又将帕子递过去。宿怀璟扣着他手,片刻后放下,神情看不出异样,只在眉间聚了一抹浅淡的疑惑。
桎梏被松开,容棠咳了半天,缓过来气,凝眸神色复杂地递过去一眼,眼眶含着水雾,遥遥一望,竟透出几分幽怨的意味来。
宿怀璟觉得有趣,捻了捻手指,方才那点因脉象而起的疑问压在脑后,噙着笑含情脉脉地看向他,说话间神色一片坦然:“怎么,世子爷反悔了?不愿娶我?”
容棠一噎:“……那还是愿意的。”
宿怀璟微怔了怔,旋即笑意加深,向前一步,温和但强势地接过容棠捂嘴的那张帕子,垂眸扫了一眼,没有血迹:“那是不愿我那样称呼你?”
双福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吭声,容棠表情又渐渐复杂,偏生宿怀璟还凑近几分,注视着他眼睛低低沉沉地又唤了一句:“夫君?”
容棠:“……”草!
容小世子慌不择路地避开视线,偏过脑袋剩半个侧脸对向宿怀璟。
他感觉自己在犯罪。
平心而论,大反派长得是真的很好看,要是在现代,绝对是校园早恋一把好手,容棠如果是个弯的,一天一封情书能给他送一学期。
但那也仅限于早恋啊!
早恋情侣就算老公老婆叫上天那也是纯粹口嗨,谁都知道当不得真,但是大虞不一样。
大虞法定结婚年龄是15岁,早熟一点的16岁甚至都有娃了,原主要不是痴傻多病,保不齐他穿过来的时候后院有没有妻妾。
所以宿怀璟这两声‘夫君’叫出来,容棠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耍了个大流氓。
他生无可恋地问系统:“你说我现在改口让他叫我爹怎么样?”
系统:【你想当皇帝?】
容棠:“……”
他想了想原文被做成人彘的老皇帝,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出哪个更操蛋。
他在这天人交战,宿怀璟在他对面,静悄悄地看这位世子爷偏过头不敢看自己,肤色带着常在病中不健康的苍白,被太阳一照,隐隐透出几分透明感来。
而这点透明,一丝丝、一丝丝、缓慢但真实发生的,在他面前被极其浅淡的薄红取代。
那点红色太浅了,若是离得远一些可能丁点儿都看不见,可偏偏底色过分白皙,这样直白显露在宿怀璟眼前的时候,仿似将一颗心拿出来正剖给他看。
宿怀璟挑了下眉,愈发纳闷了起来。
这么容易害羞的吗?
在青楼见他都能面不改色,却被这两句“夫君”叫红了脸?
这么……纯情?
宿怀璟心下缓慢溢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往后退了半步,敛了神情,指尖不受控制地在身侧轻敲,笑道:“别恼,我不叫了。”
容棠今天脑容量全在长公主那用了,现在cpu超载,想了半天该怎么回答他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变态,但宿怀璟却主动放过了他。
容棠顿时开心!
看呐!不愧是他喜欢的崽崽!
就是这么善解人意,比那所谓的男主好一百倍!!!
容棠快乐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礼节性大方地对宿怀璟说:“没关系,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天地良心,宿怀璟原本真的打算放过他了,闻言指尖拍子乱了一瞬,看着小世子脸上那笑意,鬼使神差的,自己吞了刚说出来的承诺。
“那就……多谢夫君为我出气。”
那两个字他咬得格外缓慢暧昧,从齿间勾连着出来,落在春风庭院里,带着阵阵梨花香,仿似酿了上好的梨花白,微微一拱手弯腰向他行了个虚礼,上挑着的眼眸如春山薄雾般多情。
容棠顿时投降,从心告饶,一方面觉得有点臊,一方面又实在不敢让未来大反派叫自己夫君:“你叫我哥哥或者全名吧。”
宿怀璟霎时笑开,容颜秣丽的人笑起来都格外惑人,起身向前走了半步,跟他站在一起,手臂朝前一指,示意他继续往院子方向去。
容棠恍惚了一下,靠近的一瞬间突然发现宿怀璟明明比原主要小两岁,身高却几乎一样。
上辈子跟宿怀璟见面的时候已经很迟了,那时候宿怀璟比他高上不少,他从来没用这个平等的视角看过他。
单从这张不语也含三分笑的脸上看过去,谁也想不到这人未来会是疯批到要毁了整个世界的反派。
容棠稍稍有点心疼,却也不知道在心疼什么,宿怀璟在他身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容棠下意识就“嗯”了一声。
嗯完才后知后觉地回头:“你说什么?”
眼前已经是宿怀璟在李府居住的小院了,他领着容棠进屋,道:“我说那我喊你棠棠好不好?”
“哦,可以。”容棠并不怎么在乎,他这名字听起来确实挺可爱的,之前在现代的时候几个室友抄他作业要他带饭的时候也一直“棠棠、棠棠”的喊,容棠早就习惯了。
至少比‘夫君’好上千百倍。
结果下一秒,宿怀璟又笑着用近似揶揄,但容棠找不到证据的语气说:“那棠棠哥哥你先坐一会,我去烧壶水沏茶。”
容棠目瞪口呆地看着宿怀璟唇角勾着笑意踏出去,呆滞了半晌,问系统:“反派原来是这种人设吗?”
棠棠就棠棠!哥哥就哥哥!棠棠哥哥是什么玩意啊!
上辈子他跟宿怀璟几次交流,虽然也有被他揶揄到说不出来话的时候,但竟不知道他还能这样、这样毫无包袱地唤人‘棠棠哥哥’。
【抱歉宿主,系统为主角服务,我并不知道原文中没写出来的反派人设。】
容棠情绪顿时就低了低,道一声没关系,吩咐双福将带来的午餐摆在桌子上。
鎏金楼江南菜做的最好,容棠多活了两辈子,跟宿怀璟吃过几次饭,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喜好,但每次约在江南菜馆的时候,宿怀璟筷子下的频率会稍稍高一点。
古代食盒保温效果不算太好,但也没彻底凉掉,摆上桌的时候还带着点温度。
以至于宿怀璟点好柴火进屋,嗅到一阵香喷喷的饭菜香时,恍惚了一下。
容棠坐在桌边,碗里盛着饭,筷子却放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等着,见他回来,眼睛一亮,问:“吃过午饭了吗,陪我吃点儿?”
李府对宿怀璟很是苛刻,他不被允许去餐厅大桌子上吃饭,送到院子里的饭每天也只有一顿,且不定时不定量,往往下人都吃过了才想起来给他送一些残羹冷炙。
这些天因着府中人手不足,少爷小姐们又在尚文阁读书,佣人已经很久没往他院中送过饭了。
虽说行风每天都会定点定时去酒楼打包了给他带过来,但宿怀璟其实并不重口腹之欲。山珍海味他吃过八年,冷饭馊汤他也往五脏庙里送过。
便是流落荒野,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吃草根活下去。
可这时候见到这一桌子菜,又见到桌边像他幼时在围场里看到的小松鼠一般,睁着晶亮晶亮的眸子期待地看着他的容棠,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太阳:“已经未时三刻了,你还没用膳?”
容棠:“上午被祖母叫去府中问话,路上耽搁了时间,没赶上午餐,回府的时候就想着你说不定也没吃,所以打包来找你了。”
他笑着问:“你吃过了吗?”
宿怀璟沉默了一会,摇头:“没有。”
双福已经替他摆好了碗筷,宿怀璟说不上什么情绪,坐下去一一扫过桌上菜品。
出乎意料的,并不是京中时兴的菜式,反倒是江南菜。
阴差阳错地对他胃口,宿怀璟抬眸看了一眼容棠。
“你从蜀地而来,想来辣味已经吃腻了,京城的菜我又吃腻了,思来想去还是江南菜系不会出错,你若有其他想吃的,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呀。”
容棠主动解释道,见他拿起了筷子,才终于吃起了饭。
小世子应是教养很好,看不出来曾经傻过,吃饭细嚼慢咽,但速度并不慢,一会儿功夫碗就见了底。
宿怀璟半碗还没吃掉,见状眉心跳了跳。
想说你脉象糟得要命,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之相,若还想安安稳稳活几年,起码该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想说你身子太弱,过多食补反倒容易积压,应该饮食清淡,少量多餐,不能一口气吃这么多。
还想说你根本不该吹风,你娘亲将你关在家中是对的,现在正是天气反复无常的时候,冷了热了难保不会一场风寒下去一命呜呼。
但话到口边,他还是咽了下去,缓缓吃掉碗里剩下来那半碗饭,起身出去:“水应该开了,我去泡茶。”
“好。”双福收拾餐桌,容棠抱着糕点盒子,乖乖巧巧地站在一边不添乱,等他收拾完便一样一样将碟子码了上去。
宿怀璟拎着茶壶再进来,容棠正捏着一块荷花酥慢悠悠地咬,见状忙招手:“快来快来,我要噎死了。”
宿怀璟脚步一顿,竟有些无奈,替他沏了一杯茶放在一边晾凉:“不喜欢吃为什么还要买。”
容棠差点脱口而出‘因为你喜欢啊’,但还是忍住了,十分嘴硬:“谁说不喜欢了。”
宿怀璟垂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棠棠哥哥撒谎不要往右边看。”
“咳、咳咳——”
容棠穿越三辈子,第一次咳嗽不是因为病痛,而是纯粹呛的!
他觉得自己有点进步!虽然不多!
宿怀璟更加无奈了,心道:得,忘了他脸皮薄。
“慢点。”宿怀璟说,绕到后面轻轻地替他拍着背。
也不知道是什么手法,容棠渐渐地就不咳了,甚至还觉得身上有些舒服,像是淤结许久的血管被拍散,全身血液开始缓慢但有序地流动,体温有一点点提高。
但宿怀璟只拍了一会就走开,那股渗在骨子里的冷意又卷土重来,容棠便觉得刚刚应该只是幻觉。
茶杯小小一只,一会就凉了,容棠端起来喝了一口,微顿了顿,砸吧砸吧嘴巴,一口气将剩下的全部喝光。
他偏过头,问:“你不会给我喝的糖水吧?”
宿怀璟幽幽地瞥他:“棠棠哥哥又不是小孩子。”
“……”
容棠简直想给他跪下,头皮都发麻,很想求他再换个称呼,好在外出许久的双寿终于回来了,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放在桌子上。
容棠立时忘了那点尴尬,将盒子打开,把里面东西拿出来。
一张房契,一份房屋转让协议,一串钥匙。
宿怀璟意识到什么,却仍觉不可思议,轻敲了敲桌子:“这是?”
双寿打开印台,容棠将自己指纹按在协议转让方上,又将这三样东西一样样推到宿怀璟面前。
“我娘已经定好媒人快要下聘了,聘礼全是用这些年我庄子店铺收益所得购置的,我是个很小气的人,不愿意将那些东西送到李府,所以想让你搬出去。”
其实就是他实在看不下去这院子,又不愿意一样一样替宿怀璟置换了送到李长甫的宅子里。一旦送进来了,日后多半就是糊涂官司,虽说不值几个钱,容棠却着实不愿让李长甫这个小人占到便宜。
思来想去,还是让宿怀璟搬出去的好,这样聘礼就全是宿怀璟的小金库,也算他给崽的一点启动资金。
况且日后他手下会有越来越多的追随者,总得有个地方安置他们密谋要事。
见宿怀璟久久没说话,容棠道:“这是永安巷的宅子,离太学很近,环境安静。旁边两条街就是京兆尹府设置的分部,金吾卫每日都会巡视,治安很好,你就算一个人住在那也不会不安全,若是你想上学,也非常便捷。”
宿怀璟还是不说话。
容棠皱了皱脸,绞尽脑汁,最后道:“等我以后走了,你从王府搬——”
“停。”宿怀璟沉声打断他,垂眸盯着那三样东西良久,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宿怀璟抬手按上印泥,将自己指纹按在了容棠旁边。
世子爷立马就笑了:“那今天就搬?我正好带了马车跟人手。”
宿怀璟第一次有些看不清前路,他刚刚居然脑袋空白了一瞬,开始反思答应面前这人的提议是否正确。
不是那般巧舌如簧吗?
不是能说的自己母亲声泪俱下,说的李府西席哑口无言吗,为什么在他面前这般前言不搭后语,信口雌黄?
是个很小气的人,所以不愿意将聘礼送到李长甫府中。
那便愿意毫无保留地送给他了?
……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宿怀璟有些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