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餐桌上出现了刚摊好的鸡蛋小薄饼。
佟怀青在旁边坐下了:“请给我拿一张吧。”
池野沉默着,用公筷挑起个饼,放到佟怀青的小碟子里。
又软又薄,隔着光看?都透亮,新鲜蛋液加了面粉和很少的水,切了院子里刚拔的小绿葱,细细地加点盐,不用再有?什么作料,就足以是热乎乎的香。
吃完饭俩孩子上学,陈向阳使?劲儿招手?:“哥哥再见!”
池野点头,关好门进来?,看?见佟怀青居然拎着个小水壶,浇花呢。
心情很好的样子,甚至都主?动搭话。
“回来?了?”
池野走到他身?边,看?着那盆旱金莲被灌了满满当当的水,决定当回不顾花草死活的昏君,柔声应道?:“嗯。”佟怀青笑眯眯
地:“这样浇可?以吧。”
旱金莲的茎叶都耷拉下来?了。
池野想了想,正要张口,就听见佟怀青继续道?。
“请告诉我好吗?”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池野咬牙切齿地瞪他:“你再跟我说什么请,我就……”
就什么呢?
没机会说完。
因为佟怀青已经大笑着朝他扬起水壶,作势要往池野身?上泼,这个笑容太明亮了,池野站在原地,不动不躲,但想象中的冰凉没有?出现,只有?溅到脸颊上的一两滴水珠。
水壶早就空了。
“给你也浇浇水,”佟怀青笑着走开,“请茁壮成长呀!”
人?影都消失在屋檐下了,池野才有?些表情痛苦地蹲下身?子,捂住自己的胸口。
妈的。
好可?爱。
要疯了,完全受不了。
这天上午,远道?而来?的客户心惊胆战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位以手?巧闻名的修车行老板,几次三番,差点砸中自己指头。
好在最后效果不错。
坏了的发动机再次轰鸣,油耗却要比之前更少?,客户惊喜地拍了下车身?的蓝漆,觉得?老板看?着有?点吓人?,干活也沉默寡言,但为人?应该不错。
毕竟技术是真好,收费也不高。
“我今天带的都是整数,”客户翻开自己的钱包,“能找零吗,请问??”
生活中,倒装句很常见。
不至于听不懂吧?
客户的动作停下了,因为面前的高大男人?,身?形突然凝固。
他有?些狐疑地重复:“请问?……妈呀!”
池野猛地转身?看?他,目露凶光。
“不、不用找了,对不起!”
几张钞票被慌乱地放在玻璃柜台上,不等池野回话,那人?就跟也新换了发动机似的,连滚带爬飞速逃窜。
池野叫了两声,没追上,就叹口气,又坐回凳子,使?劲儿搓了把?脸。
低头一看?,呀,手?上还有?黑乎乎的机油,忘记洗了。
以前不会犯这样的小错误,他爱干净,只要干完活,一定是洗完手?再去碰别的东西,今天可?到好,心里有?事,给自己抹了个大花脸。
站起来?去洗脸,洗手?池是他亲手?做的红木落地面盆架,上面镶了个椭圆镜子,记得?邻家有?位婶婶是新搬来?的,看?了很喜欢,说在她们那个年代,哪家姑娘有?这样的嫁妆,谈什么样的对象都腰杆直呢。
给池野听得?有?点小得?意?,带着婶婶回家看?了圈,说这衣柜和书架,以及孩子写作业用的桌椅板凳,都是他做的。
婶婶半天没合上嘴。
瞅了会回头说,你还在上面雕花纹啊。
那可?不,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呢。
秀气,不张扬的好看?。
只有?对面那屋的柜子上不一样,刻的是龙凤和鸳鸯,是一个哥们快定亲了,他亲手?做的贺礼,结果还没等送出去呢,婚事就吹了,那大老爷们哭哭啼啼地拉着他喝酒,被蹭了一胸脯的眼泪,弄得?池野也怪郁闷。
郁闷的不是贺礼没送出去,浪费了他的时间,而是觉得?失恋这么可?怕吗,哭成这样。
出息呢。
哥们抱着啤酒瓶嚎啕,嚷嚷自己要出家。
旁边有?人?插话,说大哥你手?咋啦,怎么划拉那么大的疤。
用锯子的时候碰着了,不碍事,池野习惯了。
做点东西对他来?说,等于出出力气嘛,算不了啥。
那时候池野还没办厂,刚买下前面的门面修车,生意?还成,都知道?他不做缺德事,不像有?些人?专往门前大马路上撒钉子,给自行车胎充气也不要钱,平日里闹钟不响了收音机坏了,都愿意?来?找池野修,甚至连小娃娃的车子出问?题,都拎着过来?敲池野的门。
池野在街坊邻居面前,很温和。
看?着那个花花绿绿的摇摇车,笑了半天。
还是自带音乐呢,开关却别着了,声音卡顿而魔性?,于是池野就在“小燕子,穿花衣衣衣衣”的背景音中,费不少?功夫,给车子修好了。
为啥用这么久的时间呢,因为摸了把?,发现这个厂家质量做得?一般,塑料片衔接处都有?倒刺。
从头到尾整修完毕,乐曲恢复正常,开始继续往下播放:“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
小娃娃奶声奶气地接了句:“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春天美不美丽,池野不知道?,反正现在镜子里的他,表情挺美的。
别看?脸颊上有?几道?黑乎乎的印,香皂洗不干净,但嘴角是翘着的,眼睛柔和地往下弯,看?到水就想到佟怀青,拿起扳手?想到佟怀青,连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花香味儿,都他妈能让他想到佟怀青。
脑子觉得?要崩了。
心里却美得?不要不要的。
好容易给蹭上的机油洗干净,池野擦完脸都要走了,顿了会又拐回来?,盯着面盆架上的格子看?。
那里,放了瓶池一诺的香香。
擦脸用的霜。
小姑娘有?时候会在这里睡午觉,醒来?洗完脸,可?讲究啦,一定要再涂点东西再去上学。
“哥,你不懂,”池一诺曾经说过,“脸上的水擦干后,不抹香香的话,会皴。”
“很丑的!”
池野往后看?了眼,趁着外?头这会没人?,把?那瓶霜拿下来?,他手?大,儿童面霜做的又精致小巧,搁在有?些粗糙的掌心里,挺滑稽。
还别扭。
涂到脸上的时候,凉凉的,香味有?点腻。
池野之前没抹过这玩意?,撑死在冬天刮寒风的时候用个大宝,纯粹怕冻伤,毕竟安川县下雪的时候特别冷,稍不留神,脸蛋就会生冻疮,又红又硬,痒得?慌,抹点东西保护下,皮肤会柔软许多。
怎么跟做贼似的。
池野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居然泛起了丝忧伤。
愁啊。
别人?都是怎么解决个人?问?题的呢,没多久就能亲亲抱抱拉小手?,他明确心意?到现在,也就只能在脑子里想想,以前还可?以揉下佟怀青的头发,揽着肩膀说笑,现在倒退了,不敢碰那人?一点衣角。
中午回去,池野小心地嗅了下自己的手?背,还有?点若有?似无的面霜香味,就不太好意?思离佟怀青近,怕被人?发现他的心怀不轨。
佟怀青却主?动走过来?,叫他哥。
“嗯,”池野正切老豆腐呢,“怎么,饿了?”
佟怀青站在旁边,先问?了句别的:“这个为什么发黄,不是白的吗。”
“是点的卤水豆腐,”池野解释道?,“那家店用的老方子,看?起来?不太漂亮,味道?好。”切厚点下锅煎,热油逼出虎皮
和香味,噼里啪啦溅出油星子的时候加青椒,勾点水淀粉,上次做了,连不爱吃辣的佟怀青都能多尝两块。
“我下午想出去趟,”佟怀青转了话题,“估计回来?晚点。”
一刀下去,切歪了。
没事,佟怀青瞧不出来?。
“在家里无聊吗,用不用我陪你,”池野低头看?他,“天气凉了,也该买点衣服……”佟怀青笑了:“不用,我自己就行。”剩下半块
都没
切均匀,但和青椒在锅里滚着煸炒出香后,形状什么的,还有?谁会在意?呀。
佟怀青放下筷子,没敢再吃,怕胃不舒服。
秋意?深了,他以前每到天冷的时候就要飞去南方,冷空气过敏,胃病也跟着犯,非得?适宜的温度和精心的照料,才能慢慢好。
想着呢,嘴上就说出来?了。
是曾经有?次看?中医的时候,大夫随口跟他扯的玩笑。
“我闺女是学生物的,读硕士,在研究室里天天整那个什么,哦对,菌子!”大夫的手?还搭在他的腕上,那时佟怀青时常做噩梦,醒来?
总是冷汗淋漓,体温偏低,白皙的皮肤下,那点青紫色的血管分外?明显。
“她跟我打电话,老哭,说这个菌子啊,特难伺候,你小心翼翼地对待着,稍微不留神,就在培养皿里死个精光,”大夫约莫都六七十岁了,很和善地笑,“有?次她说,估计自己换了只脚踏进实验室,菌子就嗷一嗓子叫,我死啦!”佟怀青垂着睫毛,没抬眼,手?指无意?识地
微微蜷曲。
“可?你说奇怪不,有?时候不管它,甚至有?些同学随便弄个茶缸养,菌子就长得?漂漂亮亮的,反而活得?特别精神。”佟怀青收回手?,
旁边的助理忙为他披上大衣。
“我明白,”他冲着老大夫颔首,“这菌子就是欠得?慌。”
老大夫忙道?:“不是,我意?思是说心态很”
“那菌子死就死了吧,”佟怀青微笑着,“反正也没什么用。”
现在想想也可?笑,佟怀青在这小县城待的时间,居然没怎么犯过胃病,甚至能喝下好几碗的热黄酒。
池一诺抱着碗,听入迷了,连饭都忘记嚼,被陈向阳轻轻扯了下袖子,才继续去扒拉大米饭。
“你的意?思是说,”池野放下筷子,“之前你生病的次数,要更多吗?”
佟怀青随意?地挑了下眉,没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主?要想表达的是,有?时候人?就跟菌子一个德行,怪不得?农村一些地方给孩子起贱名,说好养活,往常的这个季节,他估计早就因为过敏,得?在医院住段时间了。
那朵紫色的小花放在床头柜,却令他安眠。
可?能是因为没什么花粉吧,佟怀青正想着呢,就看?见池野皱起眉,凝视着自己。
“咋啦,”佟怀青还在笑,“他们做研究的就是很辛苦,天天得?泡实验室。”池野看?着他:“不是,我是
心疼你。”
夏令时尚未结束,中午有?足够的时间吃完饭,再去睡个午觉,可?陈向阳把?碗送去厨房后,拉着池一诺的手?站起来?:“哥,我们想去新华书店呢,老师让借几本书,搞读书月的活动。”
池一诺在往嘴里塞鸡翅:“唔……我还没吃完呢,哎?”
陈向阳已经不由分说地给妹妹拽走了。
嗯,吃饭八分饱,肚子会比较舒服嘛。
俩小孩一溜烟没影了,餐桌没完全收拾干净,没有?摆放的鲜花和演奏的小提琴,也不是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落地窗,午后的阳光洒在地上,斜斜地拉了很长的柔黄。
给佟怀青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干巴巴地笑了下。
好在池野也没说什么,站起来?收拾桌子,问?下午出门的话,要帮忙送吗。
佟怀青摇摇头,说不用。
池野这点很好,不多问?,给他留出个足够的空间,就像手?心笼着的那朵蒲公英,不会碰到一丁点的边界,昨天那个杨澍也是,亢奋得?都有?些过头,但确定完身?份后,池野就走进厨房,留出时间给了对方。
大哥挺贴心的。
就是走的这一路上,佟怀青感觉自己有?点异样,说不上来?,秋风微凉,轻轻地抚着他发烫的脸颊。
没多远的距离,他昨天就偷偷来?过一次。
两枚柿子吃了许久,中间洗手?的时候,不仅接到了杨老师的电话,也听到了阵若有?似无的音乐声。
是二胡。
大概是初学者,断断续续地拉着基础的音,发出的调子完全不准,可?能旁边没老师盯着,所以一直没有?调整好,显得?声音别扭而凄厉。
冰凉的水流冲洗着手?指,没有?颤抖,指甲修剪地很干净,形状圆润,泛着粉红。
学音乐的孩子,除了主?要掌握的乐器之外?,也会对别的种类有?一定的了解。
于佟怀青而言,就是二胡。
有?句俗话说,十年琵琶三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可?能有?点夸张,但也足以说明这种民俗乐器,学起来?有?一定的困难,而因着这个困难,下了苦功夫,才能拉扯出如泣如诉的乐曲。
佟怀青在院子里听了好久,还是出来?了,顺着声儿往前走,拐了道?弯,停在个独家院门口。
路边种着鸡冠花,没锁门,有?个小姑娘在屋里坐着,愁眉苦脸地抱着把?二胡。
趴着睡觉的狗狗抬起头,正准备叫呢,歪着脑袋看?了眼佟怀青,就蹿了出来?,使?劲儿冲人?摇尾巴。
“三公主?,”小姑娘在后面叫,“不许乱跑!”
狗狗白色长毛,圆眼睛下面,有?不太明显的泪痕。
门口的小巷子窄,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后面经过,就得?偏着身?子让一让,所以小狗绕着他亲昵的时候,尾巴“邦邦”地打在佟怀青的小腿上。
呀,是之前吃早餐的时候,池野喂鸡蛋的那只小狗。
佟怀青只是在桌子下,偷偷地丢了个肉包。
就这么偶然间的善意?,小狗记住他了。
“叫三公主?吗,”佟怀青惊喜地蹲下,被小狗踩在膝头蹭下巴,“哈哈……你好呀。”小姑娘大概是刚读初中的年纪,站在门口瞅他:“
你认识它吗?”
佟怀青摸着三公主?的脑袋:“嗯,是不是之前走丢过?”“对
呢,刚找回来?的呢!”
大概是狗狗对佟怀青太亲昵,小姑娘也跟着不认为佟怀青是坏人?,好奇地问?:“哥哥,你找谁呀?”下午时分,周围没什么
经过的人?,三公主?朝侧面歪了下脑袋,去舔佟怀青的手?指。
佟怀青猛地缩回手?。
“没事,”他站起来?,“你刚刚的音准有?点问?题,不应该那样拉的。”
小姑娘愁眉苦脸:“吵到你们了呀,可?是,好难啊……”
她脖子里也挂着个玉佛,跟池一诺的差不多,这里的父母通过小小的信物,来?祈愿孩子的平安,而孩子也成长得?快乐而天真,听见佟怀青简单讲解了下指法?细节后,开心起来?,居然直接邀请对方进屋来?玩。
佟怀青站在外?面:“妹妹,你家里没大人?吗?”
“没有?,”小姑娘乐呵呵的,“但是我妈妈就在前头上班,我叫一嗓子她就听见啦。”那
也不行。
昨天下午,佟怀青站在门外?,给欣欣讲了挺久的乐理。
因为这个,还忘记了告诉池野,老师的即将拜访。
“我叫欣欣,欣欣向荣的意?思,哥哥你明天还要来?啊,我和三公主?等你!请你喝咖啡!”由于大人?不在家,佟怀青坚持不肯进屋,欣欣就
搬着小凳子在门口坐着,反正也没什么人?经过,这里虽然窄,但是敞亮,巷子里的风挤着从道?里经过,吹得?惬意?。
只是佟怀青脸上的表情,有?点凝重。
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又看?了眼满脸期待的欣欣。
“哥哥,咖啡好喝吗?”
佟怀青笑笑:“特别好。”
嗯,棕黑色的液体,热乎乎的温度,只是口感完全不一样。
明明就是包板蓝根!
欣欣托着脸,就像和朋友分享秘密似的,可?得?意?了:“我只有?感冒的时候,妈妈才愿意?让我喝咖啡,电视上的人?都是这样喝的呢!”
三公主?摇着尾巴,认同似的叫了几声。
太为难了,佟怀青实在不爱这个味。
昨天聊的时候,他也听出来?了,欣欣可?能有?些不适宜上学的病,只能在同龄人?跑向教室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挂历上喝咖啡的阿姨,拉不成调的二胡,抱着属于自己的小狗。
否则,早就从和朋友的交往中,知晓板蓝根的真相了。
但欣欣很聪明,拉二胡的时候,佟怀青简单点拨下,立马就能进行调整,小小地进步了,女孩兴奋地扬起脸:“哥哥,你好厉害呀!”她更加期待地看?
着对方:“真的不能拉一曲吗,好想听呀。”
这个哥哥长得?很好看?,声音也温柔,什么都好,就是不愿意?亲自上手?示范。
佟怀青笑着摇头,转换了话题。
欣欣昨晚就说了,妈妈今天会回来?得?晚,那他就多坐一会吧。
也能填补内心的空白。
杨澍那句话说得?对,人?又不是小猫小狗,他怎么就能心安理得?,真的一直在池野家住下呢,再怎么习惯,或者贪恋这个温暖都不成,跟人?家非亲非故的,算什么啊。
并且自己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只差跟池野开口,说一句谢谢,和再见。
虽然佟怀青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样的选择,恩师和亲戚那里估计还人?仰马翻着,他临走前特意?搅翻了浑水,能说真心话的朋友也没有?,眼看?就是中秋,月亮很快就圆,佟怀青低头,双手?交叠在膝上,按住那微微的颤抖。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想去看?一看?北方的雪山。
那位跟了佟怀青很久的家庭医生,进行了惯例的检查后说,你这无异于找死。
几个月前的春天,佟怀青淡漠地看?向窗外?,发觉桃花正开,蝴蝶飞舞地厉害,就扭头吩咐阿姨,拉上窗帘。
看?得?心烦。
最后阴差阳错,没有?找死成功,来?到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县。
若是对方知道?,自己现在居然可?以尝试着吃酱豆,该是多么大惊失色。
想着,就有?些出神。
等到被欣欣叫醒的时候,发觉西边的云霞染红天空,凤凰尾羽似的,卷出大片的烂漫。
“好漂亮呀,哥哥你看?!”
佟怀青怔怔地看?着远方。
真的……很漂亮。
这次回去,带了欣欣送给他的一瓶汽水。
橙汁味道?,装在玻璃瓶里,看?着就甜。
“哥哥,你明天还会来?找我玩吗?”
佟怀青笑着看?她:“休息两天吧,不要太累了。”
小姑娘应该很容易疲惫,拉二胡的胳膊没什么力气,反复地垂下。
“好的,如果哥哥你要来?,叫我的名字就好。”
小狗仰着头,连着汪了好几声。
欣欣大笑着把?它抱起来?,搂在怀里:“叫三公主?的名字也可?以!”
由着原路回去,汽水瓶上已经渗出冰凉的水珠,顺着佟怀青的手?指往下滴落,院子里,俩孩子还没到家,池野正拿着个小铁鍁捣鼓花坛,听见动静就站直身?子,低头看?他。
“回来?了?”
“嗯。”
汽水放在桌子上,洗完手?回屋,简单地打完招呼后,佟怀青没再说别的什么话,坐在床沿,盯着对面衣柜上的龙凤呈祥,发了会子呆。
那花纹也未免太喜庆活泼了。
不知过了多久。
手?指不由自主?地立起来?,做出要弹钢琴的姿势。
“哆——”
第一个音没发出来?,佟怀青就猛地收回,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等到心脏的跳动逐渐平息。
再次把?手?放在自己腿上,很慢地开始抬指,对着无声的琴键按下。
……不,按不下。
后背发凉,战栗感从尾椎骨升起,似乎有?带刺的藤蔓攀附着他,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地,扎向他的血肉。
治疗的时候,就是这样。
很长的,闪着银光的针,反复地刺向他爱如生命的手?。
当时是麻木的,没什么感觉。
疼痛仿佛现在才姗姗来?迟。
佟怀青咬完自己的舌尖,又咬嘴唇,手?腕痛得?厉害,神经质地扯着所有?的肌肉群,灵巧没了,钝得?要命,脑子连带全身?关节一起生锈,刚刚给欣欣指点时的轻声细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席卷而来?的恐惧。
我怎么了。
不行,还是按不下去。
刚刚不是都好了吗。
我以为……我自己已经快好了。
不是决定要放弃吗。
疼。
佟怀青胸口剧烈起伏,持续地倒抽凉气,浑身?都在战栗。
——直到被一双粗糙的手?,不由分说地握住。
“呼气。”
池野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半跪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佟怀青,平静道?:“慢慢地,把?气呼出来?。”佟怀青的肩膀抖个
不住。
“看?着我,”池野继续道?,漆黑的眼眸亮如星辰,“听我的,跟着我做,呼气。”
心跳得?厉害。
胸腔憋得?好痛苦,好疼,可?那双手?温暖极了,紧紧地握住佟怀青冰凉的双手?,引领着他的呼吸,一点点地,平复下轰鸣的内心。
佟怀青犹如被打捞上岸的活鱼。
额发湿了,贴在惨白的桃心小脸上,没什么血色,只有?嘴唇红得?厉害,但那也只是因为被紧张地咬过,下唇赫然显现出齿痕。
该是有?多疼。
池野定定地看?着他,随着佟怀青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不容拒绝地打开对方的手?指,挤入有?些僵硬的指缝。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佟怀青的手?全部拢在掌心。
佟怀青的手?被迫张开,不能再继续蜷曲,男人?的指腹粗糙,擦过他的指尖,带来?微妙的战栗。
“再试试。”
佟怀青低着头。
池野还半跪在他面前,屋里没开灯,有?些昏暗,外?面的野猫已经开始叫了,真奇怪,夜还没来?呢,干嘛这么着急。
十指相扣的时候,掌心就是紧密相贴。
池野带着佟怀青的手?,按照最开始的动作,轻轻弹下无声的音。
现在,黑白琴键不再是佟怀青膝头,而是池野有?细小疤痕的手?背。
“哆——”
野猫叫得?厉害,声音好大。
佟怀青还低着头,发现,池野是半跪的姿势,自下而上地看?着自己。
往常由于身?高差,他都得?抬头看?着对方,头一遭用这样的角度,竟有?些微妙的心颤。
可?池野的音调,还和往常一样平稳。
带点哑,很可?靠的低沉。
“好点了吗?”
他想起那辆花花绿绿的摇摇车,看?着光鲜亮丽的,一摸里面,是竖起来?的塑料倒刺。
厂家太不细致了。
一点点地用砂纸刮磨好,线路重新修正完毕,音乐才恢复正常,响起童稚的歌声。
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此时的佟怀青,仍在微微喘息,眼睛清凌凌地看?着自己。
比春天更美。
池野不错眼珠地看?他,犹如仰望月亮。
佟怀青没有?抽出手?指,而是撇过头笑了声,答非所问?。
“你……弄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