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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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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年

    初一不拜年。

    除非去年有新喪的人家會準備酒席招待村裏人情往來。

    初二拜年。

    仍舊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空氣裏殘留的煙硝味和歡笑聲沖淡了蕭瑟的寒涼,日頭暖,視線清。

    這天,宴緋雪兩人帶着孩子走親戚,也就是大伯母一家。不過他只是把東西提去走個過場,初三再去大伯母家吃飯。

    三個孩子要的壓歲錢估計對大伯母一家有些負擔,白微瀾問宴緋雪要不要單獨給大伯母封一個紅包。

    宴緋雪說不用,他們提些糕點,酒肉,饴糖就可以了。這裏壓歲錢不同京城那麽高,更多是圖一個熱鬧的年味。

    這裏拜年的壓歲錢也叫做随年錢,孩子幾歲就給幾文錢。放鶴和谷雨雖然十三四歲了,大伯母要支出的随年錢要二十七文;但是宴緋雪提去的東西大幾百文,這比起來就沒什麽壓力了。

    要是直接給大伯母錢的話,她肯定是不收的。送點其他的酒肉點心,是自己吃還是去小鋪子兌換鹽巴醬醋都可以。

    初二把東西提到大伯母家裏後,孩子們自己在家玩,宴緋雪兩人要去城裏給娟娘拜年。

    以往都是宴緋雪一個人去的,今年是帶着白微瀾一起去。

    那種地方,宴緋雪不覺得有什麽,但是旁人卻不這麽看,總歸會影響孩子的聲譽,尤其放鶴和谷雨都漸漸大了。

    宴緋雪提了一點家裏的幹菜,然後用食盒提了點酸蘿蔔就出發了。白微瀾覺得太簡單了,不夠顯得他的鄭重,但想着去城裏再買也是一樣的。

    初四之前村裏人基本不進城,牛車自然沒有開工。宴緋雪以往都是花五十文包一天的往返。

    “這麽麻煩,要不咱們買個馬?”

    “要是牛車師傅這天拜年去了,你不就只能走一個多時辰去城裏?”

    宴緋雪道,“不會,師傅人很好,要是村裏誰家半夜生病了要進城,他都是不加價的。”

    不過也是因為宴緋雪給的五十文足夠多,還只拉他一個人,牛車師傅才會在初二這天年年送他進城。

    宴緋雪兩人趕來村口的時候,牛車已經停在那裏了,相互道新年好便沒了下文。

    也幸好師傅是口拙寡言的,不然問宴緋雪每年初二進城幹什麽,他再稍稍編排下就鬧得村裏人盡皆知。

    往年,村裏多嘴的人也私下讨論過,宴緋雪一連拒絕好幾家村裏的親事;每年年頭又去城裏,很多人懷疑宴緋雪是養在外面的妾室。

    不過,今年看到白微瀾也跟着一起去,疑慮也就粉碎了。

    宴緋雪兩人在城門口就下車了,然後在街上買了點娟娘喜歡吃的糯米梅子膏,再去老鋪子提一壺她喜歡的女兒紅就好了。

    “要不要再買點其他東西?”白微瀾覺得還是顯得不夠誠意。

    宴緋雪看他一眼,明知故問逗趣道,“你在心虛什麽。”

    娟娘所在的街道是暗娼一條街,前面臨河,河對面是一片灘塗。此時冬季幹涸,變成了一片幹沙河灘。

    河中不是貨船往來,而是停了一艘艘畫舫,每年正月十五的時候這裏是全城最熱鬧的地方。

    這裏的習俗是初二要給最親近的關系拜年;所以基本上,初二沒有人出來找樂子,樓裏生意是最清淡的時候。

    這也是宴緋雪每年挑初二來的原因。

    他帶着白微瀾穿過熟悉的巷子,寒冬裏也有翠柏和紫竹引路,只是這次是七拐八拐進了一個柴扉小門。

    “這裏是樓裏的後門,從這裏出入旁人不知道。”

    宴緋雪這是在解釋嗎?

    白微瀾右手牽着他的手,左手提着酒和點心,心情倒是比第一次來的時候有些變化。

    宴緋雪感受到他手心一路發熱,還不停确定要不要再買點禮信。小痕跡顯得他微微有些緊張,只是面色還是很淡然鎮定。

    “你緊張幹嘛,第一次不是還挺鬧場子的?”

    被挑明,白微瀾反而松了口氣,松開宴緋雪的手,動了動微僵的手指,嘆氣懊悔道,“你第一次又不給我說這是你娘家。”

    宴緋雪被娘家這個詞逗笑了,但也沒否認。

    快要推開門的時候,白微瀾抓住了宴緋雪的手,“晏晏,你出來還是我媳婦兒吧。”

    “嗯?”

    “就是娟娘他們說我什麽不好,你不會動搖吧。”

    “你不會的,對吧。”

    白微瀾知道宴緋雪是一個極有主見和想法的人,但是架不住上次他确實給人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所以這回,白微瀾就免不了想要鄭重一番。尤其是在了解到成親的人,初二走的都是丈母娘。

    沒等宴緋雪說什麽,白微瀾一收忐忑郁結的神色,輕了下嗓子,端起通身的矜持沉穩,看宴緋雪的眼神都帶着點高高淡漠的架子。

    宴緋雪一笑,一巴掌拍在直挺的背上,“裝過頭了。”

    “磨磨蹭蹭的,快推門。”

    “哦哦,好的。”

    白微瀾摸了摸鼻尖,剛準備伸手推門,就聽見頭頂傳來噗嗤笑聲。

    兩人一擡頭,只見娟娘和時莺兩人趴在雕欄上,朝他們發笑。

    白微瀾主動打招呼,維持着體面的笑意。

    娟娘兩人臉上笑意更明顯了,也不知道在笑什麽。

    天氣晴好,河波平緩,幾人也沒在樓裏坐,提着炭盒,拎着提前準備好的酒菜,走進了畫舫中。

    畫舫原本是淺粉色的簾子,內閣還有幾張迤逦的屏風,不過現在全都撤了,還原成最普通的草簾子。

    河外清幽,偶爾幾艘零星畫舫有絲竹管弦聲,陽光落在半遮半掩的草簾子上,酒香漾漾。

    “時莺怎麽沒來?”宴緋雪盤腿而坐,把食盒裏的酸蘿蔔端出來放在娟娘面前。

    “他今天有客人。”

    娟娘看到酸蘿蔔眼睛都亮了,原本沉澱風韻的精明氣質,此時拿筷子迫不及待地夾着酸蘿蔔,看着倒是有幾分憨憨可親的樣子。

    “也是奇了怪了,明明你這泡蘿蔔的方子還是我給你的,為什麽你做的更好吃。”

    宴緋雪笑道,“可能娟娘的手更适合摸銀子。”

    這話娟娘愛聽,“情情愛愛的,哪有銀子實在。”

    這不是當着面挑撥離間?

    正在煮酒的白微瀾眉頭微動,但很快不動神色拿着玉瓷杯子盛酒。

    “娟娘,多謝你之前照顧……”

    娟娘看着遞來的酒杯,接了,聽着這熟悉的開場有些恍惚。

    就是這樣的開頭送走了多少姐妹,然後又流幹了多少眼淚。

    娟娘淡淡道,“什麽叫做多謝我照顧,他是他,你是你,真要這麽說,這話還得我來說,今後還得多要你照顧他。”

    娟娘态度的轉變讓白微瀾有些捉摸不透,但此時順着娟娘來就是了。

    “嗯,今後我會照顧好他的。”

    他說的時候目光直視,坦蕩認真,即使娟娘凝眸半晌,幾次探究都只看到了真摯。

    湖面風出來,煮沸的酒香萦繞在幾人周身,宴緋雪微微眯眼翕動着鼻頭,一旁兩人卻像是無言較上了。

    宴緋雪慢慢啄了一口熱酒,“我又不是癱瘓不遂的,哪要你們開口閉口說照顧。”

    “閉嘴,大過年的說什麽胡話。”

    與娟娘話音同時起的,還有白微瀾的手。

    他捂着宴緋雪的嘴巴,呸呸呸了三聲,“快說點吉祥話。”

    宴緋雪眨眨眼,白微瀾執拗盯着,生怕他再說什麽晦氣話,手指還捂得更緊了。

    宴緋雪挪開手腕,“你之前不是不信嗎?”

    “我現在信了。”

    “不行嗎?”

    “行行行。”

    “多大點事就又皺眉頭又沉臉的。”

    “年紀輕輕老的快。”

    “那你快說。”

    “好好好,我說。”

    娟娘看着兩人膩歪的樣子,先是驚詫的看着宴緋雪,而後一言難盡的看着兩人。一口熱酒下喉,望着河面吹風默默不語。

    她家晏晏自小一副被抽走情絲的樣子,最終也還是墜入情網中了。

    希望他能有個好歸宿吧。

    “你手好冷,伸炭盆烤烤,你想吃什麽菜我給你夾。”

    “這雞雜菌絲還不錯,是你喜歡的口味。”

    “嘴巴張大點,啊,多吃點。”

    娟娘心情剛憂心寂寥了下,就被白微瀾秀了一臉恩愛。

    算了,她瞎操什麽心。

    再操心眼睛就被秀瞎了。

    這白大少爺恨不得一顆心跳進宴緋雪的心口替他跳動。

    宴緋雪也樂在其中。

    還是年輕好啊。

    此時河面傳來琵琶聲,河波越來越大,琴聲嘈嘈切切錯雜彈,這琵琶聲,宴緋雪一聽就知道是時莺彈的。

    而且琴音充滿了年節伺候人的煩悶,當然,旁人只覺得大珠小珠落玉盤。

    他順着草簾手掌寬的間隙望去,

    一艘畫舫裏很是熱鬧,三五個男人左擁右抱,彩衣素手中推杯換盞。宴緋雪本只掃過一眼,視線準備撤回時,定了定神,看清後眼裏微微驚詫。

    白微瀾順着他視線看去,只見一個身穿淺褐色的男人,樣貌和身材都中等,一臉老實樣。

    但是手卻不老實,一手拿着香蕉喂他膝蓋上的哥兒,一手已經順着衣擺摸了進去。

    白微瀾琢磨了片刻,見宴緋雪已經收回了視線,開口問道,“你認識?”

    “嗯。”

    白微瀾也覺得這人有些面熟,但最開始只歸于大衆面相。此時宴緋雪說認識,他再次思索了這個人,還發現真的遇見過。

    “萬梨的丈夫?”

    “是的。”

    娟娘似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但此時見宴緋雪神情有些落了興致,開口道,“是你很好的朋友?”

    宴緋雪遲疑了下,而後點頭。

    應該是走丈母娘的日子,卻在外面花天酒地。萬梨估計還被蒙騙在鼓裏,以為丈夫真的公務繁忙。

    “娟娘,要是這個人下次還來,給我留意下。”

    難得安安心心敘一次舊,宴緋雪沒想掃興,又和娟娘拉了下家常。

    白微瀾在一旁默默為兩人煮酒添杯,時不時給宴緋雪夾菜,更多的是震驚娟娘口中的秘聞。

    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基本都光顧過娟娘的生意,有的富商和官爺還想納了樓裏的時莺做外室,但時莺拒絕了。

    即使這樣,還是有好些人對時莺趨之若鹜,在他面前吹噓各種私密消息。

    時莺每次伺候完客人累的要死,只能靠和樓裏姐妹們吃瓜續命。他背後罵人家龜孫子,只敢在他面前充英雄。

    娟娘說了半晌後,抿了口白微瀾遞來的熱茶,然後給白微瀾一個贊賞的眼神。

    “樓裏的事情說不完,說來說去還不是那些事情,你家三個孩子最近怎麽樣?”

    娟娘最是好奇宴緋雪嘴裏的三個孩子,但是她一次都沒看過。

    她也不去宴緋雪家,也不要宴緋雪帶來見她。

    宴緋雪還是那句話,“都很乖。”

    他說着話的時候,視線有意無意落在白微瀾的臉上,眼裏淺淺笑意深了些。

    娟娘後仰靠背,素手撐着額頭,一副真是受夠的神情。

    白微瀾不知道娟娘和宴緋雪之間的秘密波動,見娟娘這樣不适,問她是不是吹了冷風頭疼。

    “不,我眼疼。”

    白微瀾不知所以的看向宴緋雪,見他嘴角笑意蕩漾,大概也知道什麽了。

    這娟娘也是一個極有趣的人。

    兩人聊了半晌,最後說道了十五元宵花燈節。

    花燈節的時候,日暮下河面燈蓮朵朵,一艘艘張燈結彩的畫舫争相競豔,城裏的青樓都會參加選出最美的花魁。

    娟娘他們關起門做暗娼的,并不參加這種熱鬧。

    當天休息一日,晚上在樓亭露臺上支起酒桌,煮酒嗑瓜子,順便點評下今年流行的衣着打扮。

    說到行頭的時候,還會下樓去河岸邊的各色攤子上買些小頭飾。

    聊到這個攤子,白微瀾有些話頭,他是打算十五去擺地攤賺點快錢的。

    “那天河岸邊都很搶手的,人山人海水洩不通,要是占了個攤位倒是能賺些銀子。”

    “不過,能在那天擺攤子的,都和城裏官爺有點沾親帶故的,也大多都是城裏鋪面商號,這麽好賺錢的日子,他們自是不會放過。”娟娘提醒白微瀾道。

    得知白微瀾想賺錢,還是白手起家,娟娘不免多說了幾句。

    “這裏不比天子腳下,各種稅捐名頭繁多,正經老實人做生意不賠本都難更別說賺錢了,要想發財,還真得那句無奸不商。”

    白微瀾點頭,城裏的情況他自是摸得一清二楚。不過娟娘說的也自有她的道理。

    一來一往中,換成了宴緋雪給兩人添杯換茶,炭火燒的通紅,河面也多了道暖黃,日頭漸西了。

    兩人辭別娟娘,告別的時候時莺還沒回來,顯然一群男人在溫柔鄉裏樂不思蜀。

    回去的路上,宴緋雪一路都沒說話,似乎在思考萬梨男人的事情。

    白微瀾拉着他的手,認真發誓道,“媳婦兒,我永遠對你忠誠。”

    宴緋雪被逗笑了,“嗯。”

    “你要是背叛我,你這輩子都別想安生。”

    白微瀾不僅沒被吓唬道,還很開心。

    “媳婦兒,你又喜歡我一些了。”

    宴緋雪回他一個無語的神情。不過白微瀾能放下架子去擺地攤賺錢,倒是出乎他意料。

    “嗯,不是答應了你嗎,每天喜歡多一點。”

    兩人下了牛車後,宴緋雪還額外給師傅一份随年錢。

    師傅不要,宴緋雪說是給五歲的孫女買糖吃的,師傅才收下了。

    一路有孩子手裏拿着竹蜻蜓,雙手搓着璇兒,随着嘴裏呼啦啦飛呀一聲,竹蜻蜓就拖着紅色的尾巴脫離了手心,飛高了。

    那紅色的絲帶是白微瀾專門買的,是為了區別他們做的竹蜻蜓和旁人的不同。

    兩人都有些吃驚,這孩子們還自己擺攤去賣了。

    這行動真的夠快,他們從年前念叨到初二,三個孩子在一起就是嘀嘀咕咕怎麽能把玩具賣出去。

    看來孩子們賣的還不錯,村裏的孩子基本人手一個了。

    有些家裏幾個孩子的,尤其是男孩子比較調皮,看到別人都買自己也要買。

    一個竹蜻蜓加絲帶成本價接近兩文,賣的三文錢一個。對于四文錢車費都舍不得出的村民來說,這簡直是吃飽了撐着沒事幹,錢多的沒地方花了。

    但是架不住村裏孩子都去買,過年過節家裏孩子哭鬧的厲害傳出去也不好聽,就只能勉強同意。

    孩子買回來,看到竹蜻蜓上綁的紅絲帶,妹妹眼睛亮了,要把紅絲帶紮在頭上。

    相當于三文錢一下子買了兩個東西,大人看到孩子這樣高興,心裏覺得這三文錢也值了。

    三個孩子在村裏的曬谷場賣小玩具,竹馬、蹴鞠、竹蜻蜓、彩色的雞毛毽子鋪了一地。

    天氣晴燥,風一吹還帶着點涼意,孩子們臉上都十分雀躍和好奇。

    放鶴本來就是村裏的孩子王,平時就有很多玩伴,此時自然是一呼百應。

    不過和放鶴玩的,一般都是村裏人不太待見的調皮孩子。

    只是這些孩子在放鶴手下都很老實,好奇又認真的盯着放鶴手裏的蹴鞠,聽着放鶴講解規則。

    不一會兒幾個孩子嘩啦啦分成兩隊,在放鶴指揮下開始踢球。

    開始還拘束着放不開手腳呢,玩鬧一通後就瞎踢,只要不拿手搶,誰踢到球誰就會高興的歡呼。

    曬谷場上的熱鬧動靜傳的很遠,連旁邊好些大人都搬着椅子坐在陽光裏看孩子們玩鬧。

    有人圍看,孩子們踢的越發興奮了,平時造不玩的勁兒,都耍在了蹴鞠上。那臉上的笑意從來沒這麽燦爛過。

    男孩子們玩球玩的瘋,空氣裏都是歡脫的笑聲,自然吸引起一旁小哥兒小女孩的興趣。

    他們盯着攤子看,雞毛毽子是彩色的,看了眼睛都挪不動,還有大人也湊近觀摩着。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問谷雨竹馬和雞毛毽子怎麽賣的。

    谷雨聞聲準備開口,可擡眼就僵住了,一堆大人審視的眼睛都落在他身上,褐黃的、渾濁的、兇橫的、譏笑的……那些形狀各異的嘴巴張張合合也在清晰議論——說話都說不利索還能賣東西。

    像是看稀奇一樣打量着他。

    本來暢通無阻的話頭,在興奮沖出嘴的剎那間,像是遇到了可怕的年獸,話頭躲在嘴邊怎麽都出不來。

    最後,谷雨咬牙強擠了出來。

    支支吾吾的,小女孩沒聽清,大聲問重複多少錢。

    小栗兒仰頭清清脆脆大聲道,“谷雨哥哥說五文錢一個。”

    “這麽貴啊,不就是幾個雞毛纏在一起嗎?”小女孩還沒說什麽,一旁看熱鬧的大人就開腔了。

    小栗兒眉眼歡喜又驕傲道,“因為它是彩色的,是我爹爹弄的。”

    “你爹爹弄的就要貴些啊。”

    那大人存心和三歲孩子繞話頭,想看看小栗兒急哭又說不清的樣子。

    谷雨這麽大的人了,開口說話都口齒不清含含糊糊的,別說三歲孩子了。

    “就是爹爹的東西,就是貴啊。”小栗兒沒有着急,還十分堅信的看着那人。

    谷雨愣愣聽了一會兒,意識到這人在找茬,捏着手指,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艱難蹦出來的。

    ——“燕哥哥的顏料,就很貴很貴,一兩丹砂就得三百文。染這個用了好多好多。”

    谷雨不知道多少,撒謊的時候明顯心虛和結巴。

    但是旁人只覺得他本來就膽子小說話不利索。

    那人沒為難住谷雨,孩子們反而被谷雨口裏的丹砂吸引,這麽貴的東西染出的雞毛肯定貴啊。

    周圍捧過來的孩子拿着雞毛或者竹蜻蜓,幾乎是一窩蜂的圍着谷雨和小栗兒。

    放鶴和其他孩子踢瘋了,這裏只一個三歲孩子和話都說不利索的谷雨,看他們這錢怎麽算的清。

    忙活到頭不得血虧。

    一雙雙手拿着抓了好幾個雞毛毽子和竹蜻蜓,還有人拿着竹馬問價格。

    這要是一個賣菜的老手,一時間看了也會慌了頭,半天算不出價格。

    但是谷雨看一眼嘴皮子動了動就說了出來,他聲音太小,周圍孩子太叽喳,小栗兒就扯着嗓子重複谷雨的價格。

    四處彙來的喧鬧詢問聲,像是水流沖刷着谷雨這塊安靜的石頭。他很冷靜,清清的眼眸只看那手裏抓了什麽,然後垂眸飛快的給小栗兒報出一個價格。

    他聲音小而堅定,小栗兒更是開心的像是唱戲似的,堪比枝頭的鳥雀。

    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一旁大人看熱鬧落空了還有幾分不相信,自己合計了下價格,發現谷雨确實沒算錯。

    這谷雨看着呆呆愣愣的,算賬還挺快的啊。

    孩子們越圍越多,有些孩子想趁機摸魚。小栗兒眼尖,一把抓着從背後伸來的手,他甜甜笑着,耐心叮囑,“是從前面排隊買哦,不能從後面插隊。”

    那孩子正是劉嬸兒的孫子小毛,六歲的孩子正是無法無天的年紀,絲毫不把三歲小栗兒放眼裏。他一把推開小栗兒的手,拿着雞毛毽子就跑。

    可他剛剛轉身,就見放鶴雙手抱臂帶着一群孩子圍住了他。

    他們剛剛不是在踢球嗎?

    什麽時候圍起來的?

    僵持不動的時候,小栗兒跑來問小毛,“你忘記付錢啦。”

    小毛被抓又被圍個正着,一時間身體反應不過來手指下意識揪着衣擺,神情倒是是又羞又急。

    小栗兒見他沒動,好奇湊近,撓了撓後腦勺,“你還想買其他的嗎?”

    傻子,他是想偷才不想買!

    小毛僵硬的點點頭,小栗兒拉着他走到攤子面前,小栗兒見他還是不說話,就自己絮絮叨叨介紹這個有多好玩那個多有趣。

    說了一會兒,小栗兒不确定問,“這些你全要嗎?”

    小毛對上小栗兒滿眼期待的亮晶晶,緩緩點了點頭。

    一旁谷雨立馬報出價格,“一個竹蜻蜓三文,一個竹馬二十五文,一個蹴鞠三十文,一個毽子五文,一共六十文。”

    這價格報出來周圍大人都吸了口氣。

    小栗兒猶豫的開口道,“是不是超出你壓歲錢了啊,要不,只買竹蜻蜓和毽子吧。”

    局促的小毛終于醒神了,他眉毛一皺,像證明自己有錢才不會偷似的,大聲嚷嚷,“瞧不起誰,六十文就六十文,你等着!我馬上回家去取!”

    小栗兒有些擔憂,這麽大筆錢,小毛花了家裏會打他的吧。

    他小奶音堅定道,“我不賣你了。”

    小毛犟牛脾氣上來了,氣急嚷嚷道,“我有錢,你憑什麽不賣!”

    小栗兒抓了抓臉,小臉無辜又無奈道,“那好吧。”

    一旁大人都起哄說小毛是個敗家子,等會兒被大人知道了要打屁股。

    小毛可不怕,他奶奶最疼他了。

    可後面還是被他爹打了,不過這都是後話。

    最後小毛抱着一個陶瓷罐真的跑來了,他和小栗兒蹲在地上一個個耐心的數錢。

    小毛不會數,但是小栗兒告訴他數六遍手指頭就夠了。

    經過小毛這麽一鬧,再沒小孩子敢偷偷拿了。

    一旁放鶴看着在和幾個人踢球,眼睛一直尖尖盯着這邊呢。

    孩子一下子賺大幾十文錢,周圍又有孩子跑上前買。有人見看得心頭發熱,忍不住拱火道,“這狗蛋和你們平時玩得那麽要好,你們還收他錢啊。”

    “你們不是玩的好嗎,送他一個得了。”

    周圍孩子見大人這麽一說,紛紛期待的看向小栗兒。小栗兒在村裏很受歡迎,男女老少都喜歡和他玩。

    谷雨和小栗兒愣在原處,望着一雙雙興奮的眼睛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旁村民見大人這樣逗一個孩子都有些無語,何必打消孩子興致呢。

    那村民心裏起了憐惜,正準備開口解圍的時候,兩孩子有動靜了。

    小栗兒看了谷雨一眼,谷雨堅定又輕輕的搖頭,小栗兒有些糾結但還是提高了嗓音,“這樣……”

    他說道一半,又停了,然後看向那個大人,又看向一群望着他的孩子,他昂着腦袋,滿是興奮道,“我知道了!”

    “我們給王叔拜年,王叔會給我們随年錢,然後你們就可以買我的東西啦,這樣你們還是沒出錢。”

    那大人一聽,連忙不疊說家裏有事腳底抹油就跑了。

    現在三歲孩子都這麽難纏狡猾了嗎

    原本準備解圍的村民,也沒想到那王麻子反被三歲孩子将了一軍,生怕自己也遭殃,咧着嘴角也溜了。

    小栗兒看着跑遠的大人,對着一群小夥伴皺着稚嫩的眉頭攤手手說,“他不出錢,那只能你們自己出錢了。”

    其他看熱鬧的大人都怕孩子找上來拜年,一個村裏繞來繞去都有點血緣,這一拜不給點錢,今後見到大人還真擡不起頭。

    大人們一跑,曬谷場只有孩子們了,此時谷雨松懈了不少。

    他道,“這些是我們做了好幾天,還花錢了的,就像你們家裏賣菜,也不能因為關系好就不給錢吧。”

    孩子們一聽也有道理,但是賣菜能講價格啊。

    “那你這個能不能給我們便宜點啊。”

    一旁放鶴嗖的就沖來了,“煩死了,要買就買,啰裏啰嗦的,我們熬幾個夜,忙活幾天就是來聽你講價的?”

    放鶴踢的額頭冒汗,此時鳳眼有些犀利,真像是猛禽的眼睛一樣鋒銳。

    “我不說砍價了嘛,你兇什麽兇。”那孩子道。

    小栗兒也拉着放鶴,“去踢球吧,這裏暫時不需要你啦。”

    “我和谷雨哥哥能做好呀。”

    放鶴一聽酸溜溜的,又一溜煙跑去踢球了。

    谷雨冷靜算賬快,收的錢都放在小栗兒腰兜裏。小栗兒嘴又甜,像是暖呼呼的湯圓子十分招人喜歡。

    不一會兒,他腰間明顯鼓起了一個小包。

    竹蜻蜓和雞毛毽子賣的很快,竹馬和蹴鞠問的孩子很多,但是都舍不得買。

    但是看着一旁放鶴一群大孩子踢的開心,又眼饞,只得央求着自己父母給掏錢買。

    大人經不住孩子撒嬌,看着曬谷場上都在玩鬧的孩子們,自家孩子沒有怪可憐的,只得不情不願掏錢給孩子買。

    付完錢後,還劈頭蓋臉訓斥一頓,“你看看,人家小栗兒三歲就能賺錢了,你十歲了還在問我花錢。”

    小栗兒立馬道,“這都是我爹爹和父親準備的,我們只是負責賣呀。”

    本來耷拉掃興的孩子聽見小栗兒這樣一說,眼睛亮了。但随後他尴尬僵住的爹又說,“就算是老子都給你準備好要你賣,你怕是連銅板都算不清。”

    小栗兒還準備說,被一旁谷雨拉住了。

    不是哪家父母都像燕哥哥和瀾哥那樣耐心願意聽孩子的。

    他們只會覺得孩子不好,而不願意承認自己不好。

    這段小插曲很快被熱鬧的詢問聲給沖過了,沒過多久,他們攤子前面的東西都賣玩了。

    狗蛋一直蹲在一邊給他們看場子,最後收攤子的時候,狗蛋十分佩服谷雨。

    “以前只覺得放鶴厲害,現在才知道谷雨也好厲害,算賬比一些大人還快。”

    谷雨抿嘴笑露出一點小虎牙,白亮亮的,有些不好意思又飛速報出一串價格,“竹蜻蜓三文,毽子五文,竹馬二十五文,蹴鞠三十文。”

    不帶停頓的倒背如流。

    小栗兒一旁補充道,“谷雨哥哥晚上說夢話都在背價格呢。”

    爛熟于心,還自己組合各種價格練習,自然算的飛快。

    “那還是好厲害啊,我就是不能,還有賣了好幾年菜的大人還能算錯賬呢。”

    其他孩子也紛紛誇谷雨好聰明,算賬好厲害。

    谷雨笑得徹底露出了小虎牙,眼裏透亮透亮帶着點堅定。

    最後還留了兩個蹴鞠,一個他們自己踢,一個給放鶴那群小夥伴踢。

    小栗兒兩人收拾好攤子後,叫放鶴回家,但放鶴踢的正歡樂,他們便先回去了。

    谷雨手裏拎着簸箕籃子,小栗兒空着手,但是走出了一步千金重的笨拙可愛。

    谷雨探頭往前一看,小栗兒雙手兜着自己襖子外的口袋,脹鼓鼓的用雙手小心托着。

    他嘴裏還嘀咕着,“好多錢呀,好重好重呀,也不知道爹爹縫的小口袋會不會被撐破。”

    谷雨見小奶音打着飄,一路都看錢兜沒看路了,剛好走上了田埂,田埂下是一丈多高的水田,要是摔倒了……

    “啊!”

    谷雨一語成谶,小栗兒腰身一個趔趄回身失去平衡,直直朝田埂外側摔下去了。

    谷雨看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這要是摔下去腦袋碰到石子怎麽辦,大冬天的水田又冷感染了風寒怎麽辦。

    他眼睜睜看着小栗兒摔下去,紛亂的腦子霎時歸于空白,而後急急大喊小栗兒。

    忽的,谷雨眼前閃過一個人影,在小栗兒頭快朝水田栽去的時候,一把提溜将小栗兒翻個跟頭,咻地破風而上,兩個人穩穩的落在田埂上。

    小栗兒臉吓得煞白,眼淚愣愣的浮在眼底,神情都不知道做什麽反應了。

    谷雨哆嗦道,“謝謝你。”

    對方看着年紀和谷雨同歲,但少年拔節一身束腰打扮,腰間還挂着一把長劍,眉目俊朗少年意氣,側臉逐漸顯露分明的輪廓,整個人眉眼冷酷。

    面對谷雨的道謝,他也只是搖頭。

    小栗兒緩過神來,遲鈍的淚珠也掉了下來,小奶包一哭兩個人都些緊張。

    小栗兒看着緊張到手足無措的谷雨,想不哭了,但是嗓子止不住,只得擠出嗓子縫隙抽抽噎噎開口說自己沒事。

    “嗚嗚嗚,我就是想哭下,我也忍不住。”

    谷雨上下把小栗兒看了一圈,尤其看了頭頂,還小心扒拉了下頭發,見頭頂都是幹的,才松了口氣。

    他又後知後覺朝下面水田望去,“錢是不是都丢了,我們守在這裏等會兒讓燕哥哥他們去撿吧。”

    小栗兒搖頭,擡頭哭花的臉上有些得意,可惜他嗓子全被淚意堵塞,只得雙手擡着自己腰兜原地蹦了蹦。

    裏面銅錢聲滿滿當當又脆又響。

    救他的少年此時才明白,為什麽這孩子最開始死死捂着腰兜,明明吓得小臉煞白還抱着腰兜不松手。

    原來是個小財迷。

    小栗兒還不知道自己得了這稱號,此時哭了會兒,手腳緩過來有力氣了。

    他走到自己摔倒的地方,看着那個把自己絆倒的石塊,踢了踢兩腳。

    小孩子被絆倒了都會哭着跺腳發洩,那少年也以為小栗兒是這樣,出手拔劍把石子撬動丢一旁了。

    小栗兒仰頭對他笑,眼淚晶瑩透着最孩子氣的純粹和感激,“謝謝你呀。”

    少年拿出巾帕擦劍刃搖頭。

    小栗兒又問,“你叫什麽呀,怎麽沒在村裏看見過你,請你去我家做客。”

    少年嘴角微動,還是猶豫了下沒開口,又搖了搖頭。

    小栗兒有些苦悶,看了看谷雨,谷雨不知道怎麽辦。

    小栗兒蹙着眉頭看了少年片刻,然後恍然大悟,低聲對谷雨說,“他可能是啞巴。”

    他說的很輕,但是少年聽了眉心微蹙,這次是抿嘴搖頭眼神還不贊同。

    小栗兒見恩人不想跟他去家裏,便打開自己的腰兜,仰頭奶聲奶氣道,“你自己抓吧。”

    這又不是瓜子,抓什麽抓。

    少年搖頭,酷酷的吐出一個字——“不。”

    然後沒等小栗兒兩人回神,證明自己不是啞巴的少年已經走了。

    “原來他不是啞巴啊。”

    “那為什麽不願意說話?”

    谷雨道,“可能是性格吧。”

    “哦哦。”

    “我們回去找個鋤頭把這個坑坑填好吧,不然有人跟我一樣倒黴就完蛋了。”

    兩人回到家裏,把銅錢鋪滿了簸箕裏,然後一枚枚用巾布擦幹淨,再用麻繩串起來。

    另一邊,宴緋雪和白微瀾一進村子,就看到孩子們三五成群的玩耍,路過的大人都誇孩子能幹聰明。

    雞毛毽子和竹蜻蜓随着孩子歡呼聲起起伏伏,竹馬被人誇的圍觀最多,都感嘆畫的很逼真。

    “你們家娃娃聰明得嘞,小小年紀都會賺錢了。”

    “谷雨這孩子沒看出來啊,算賬比我這個老手還快。”

    “谷雨這孩子內秀。”

    還有人說小栗兒聰明,把之前那個大人起哄的話都給轉給兩人聽了。

    “這孩子真的機靈,才三歲,說的我一個大人都不好意思坐那裏,生怕他帶着孩子朝我拜年。”

    那人說的逗笑,眼裏實打實的誇小栗兒。

    “放鶴那孩子也不錯,還懂得那什麽外松內緊嘞。看着和別人踢球玩瘋了,眼睛一直看着嘞。”

    說話的是耕讀之家的老一輩,摸着嘴角的胡子道,“放鶴這孩子聰明,好好管教約束下性子,将來必成大器。”

    宴緋雪應和笑着點頭,白微瀾臉上也有些驕傲。

    原來養孩子這麽高興的。

    這比旁人誇他還高興。

    白微瀾這時候還不忘誇誇宴緋雪,“都是我媳婦兒養的好啊,我媳婦兒真棒。”

    “啊,這樣一說我也好棒,有這麽好的媳婦兒和孩子們。”

    誇誇使人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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