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前

    林愛雲和張文月就一幅刺繡聊了老半天，一邊聊一邊收拾東西，不知不覺就收拾好了。

    誰知道兩人一打開房門，就瞧見了在屋外不知道等了多久的蕭城，他先是朝着張文月點了點頭，然後禮貌開口道：“小姨，我想和愛雲單獨說幾句話可以嗎？”

    金絲眼鏡框住一雙黑沉眼眸，令他整個人少了幾分平時的戾氣肆意，多了些文鄒鄒的清冷，說話時語調放慢，聽起來認真又悅耳。

    聞言，張文月暗地裏抽了抽嘴角，心想這個蕭城還真是油鹽不進，前不久才讓他別跟着叫小姨，現在就又恢複如初，真是把她的話從左耳進右耳出，“小姨”兩個字叫得竟是比愛雲還順口。

    只是他到底是愛雲的對象，說的話又滴水不漏，禮貌又懂事，再加上兩個人正是如膠似漆，愛得死去活來的階段，要是她這個做長輩的連個告別話都不讓人說，豈不是顯得刻薄，非常不近人情？

    “我在樓下等你，剛好上個廁所。”

    言外之意便是她只給他們上個廁所的時間，多了，可就逾矩了。

    話畢，張文月深深望了一眼林愛雲，又偏頭遞給蕭城一個警告的眼神，才提着一些行李往樓下去了。

    很快樓下傳來王阿姨的聲音：“真是不巧，屋裏的廁所前天就堵了，現在還沒修好，要出門去上，就在您右手邊直走，我帶您去吧，東西我幫您放在這兒，等會兒回來拿。”

    “那真是太謝謝了。”

    “不用客氣。”

    明明早上她還用過一樓的廁所，怎麽可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就壞掉了，這個王阿姨顯然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所以想着法兒幫忙拖延時間呢。

    “等會兒就給她漲工資。”蕭城很滿意王阿姨的識相。

    “啊？”

    林愛雲還在豎着耳朵聽動靜，突然手被禁锢住，微微用力一拉，兩個人進了旁邊的書房，但是為了掩人耳目，門只是虛虛合着的，并沒有關緊。

    聽見這帶着濃濃笑意的話，林愛雲嬌嗔蕭城一眼。

    “你上哪兒弄來的這眼鏡？”被圈在書桌和他的中間，林愛雲好笑地擡手撥了一下他的鏡框，問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想問的問題。

    “怎麽樣？是不是顯得我特別文雅？”蕭城挑眉，不答反問，任由她的指尖在他的眉骨處前方滑來滑去，眼波流轉，嘴角往上翹起一絲弧度，稍稍停頓片刻才補充道：“特別讨長輩歡心？”

    最後一個字落下，林愛雲感覺和他之間的距離又近了許多，下意識的，她抵住書桌的腰往後縮了縮，他卻越發得寸進尺，緊跟着貼上來，為了保持平衡，她的手肘也撐在了桌面上，另一只手剛要放下，就被他拉着摟住他的脖子，由此才有了支撐點，不至于站不穩。

    “你覺得讨到了嗎？”林愛雲乖乖任由他動作，姿勢沒變，一雙杏眼彎成月牙狀，聲音軟軟的，又把問題抛到了他的頭上。

    剛才在房間裏她換下了晨跑時穿的休閑服，這會兒穿了一條藕荷色的長裙，已經到了夏季，她兩條又白又細的胳膊露在外面，脖頸和她肌膚相觸的地方，又滑又燙。

    真是要命。

    蕭城失笑，喉結上下滾動幾番，吞咽口水的輕微動靜砸在耳畔，響極了，勾得她忍不住将視線落在那處，尖尖的，格外飽滿。

    “不知道。”

    點點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的臉上，輪廓分明，端的一副矜貴風流的公子哥形象，可是倏地他俯下身子，湊到她耳邊輕笑道：“但是肯定讨到了你的歡心。”

    “胡說。”林愛雲的頰邊染上緋色的紅暈，被他滾燙的氣息吹得渾身發軟，綿綿地不自覺加重了摟住他脖頸的力道，長睫顫了顫，“蕭城，你不要臉。”

    聽到她罵他，他非但沒感到不好意思，還淺淺地笑開了，聞聲她臉上更是臊得慌，錘他一拳便要掙紮着往外走，“我要走了，等會兒小姨該上來找我了。”

    “愛雲。”正經的呼喚令她止住了動作，擡起眼眸直直撞進他的瞳孔中。

    “我剛才說的話都是真心話。”

    不知為何，林愛雲的直覺告訴她，蕭城所說的是指之前在客廳的時候，他當着小姨的面所說的那些保證，意識到這點，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好幾拍，而接下來他更是證實了她的猜測。

    “雖然我們沒有正式讨論過有關婚姻的話題，但是我蕭城想娶的女人從始至終只有你林愛雲一個，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我喜歡你，想對你負責，以後的日子也都想跟你一起過。”

    “所以，愛雲你願意嫁給我嗎？”

    蕭城雙手虛虛環住她，表情似乎和平日一般波瀾不驚，可泛紅的耳尖和僵硬的身軀還是洩露了主人真正的情緒。

    簡單又樸實的話卻令人心顫顫。

    林愛雲本來以為蕭城之前在客廳裏說的那些話，有部分是因為正巧撞上了她的家人，所以趕鴨子上架才說出口的，因為他估計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方面的事情，一來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不算長，二來他正處于建功立業的好時期，還很年輕，結婚不急于一時。

    但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認真的。

    而且，這算什麽？求婚嗎？林愛雲頓時懂了他話裏的意思，一瞬間，感覺臉頰上的熱度慢慢擴散到脖頸，然後直至胸口。

    哪有這麽突然的，她都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但好在蕭城及時開口替她舒緩了緊張。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想法，沒有逼着你做決定的意思，等先見過岳父岳母了再一起讨論也不遲，反正你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蕭城唇角勾了勾，擡起指尖劃過她的發頂，然後往下滑，捏住她後脖頸的軟肉，俯身吻了過來，冰涼的鏡框輕輕磕到她的鼻梁，林愛雲卻舍不得松開，摟住他脖頸的手反而纏得更緊了。

    只是她想吻得更深一步時，兩人的距離卻突的被拉開，蕭城喘着粗氣，鏡片上因為兩人的呼吸交纏染上白霧，他索性直接單手給取掉，用食指勾住。

    “等你回來再……”後面的話，蕭城沒有說出口，兩人心照不宣。

    可是林愛雲卻覺得這麽好的氣氛，只是點到為止太過可惜，抿了抿還沾着水光的唇瓣，勾住他的食指，糯聲引誘道：“再親一下。”

    她難得主動索吻，蕭城稀罕極了，但……

    “等會兒你确定能見人？”

    聞言，林愛雲順着他的視線往下，就看到原本規規整整的裙子已經多了數道褶皺，領口也有些亂，而她本人，不照鏡子也知道肯定是一眼就能看出幹了什麽的羞臊模樣。

    萬一被小姨看出端倪來，她還要不要臉了？

    林愛雲連忙收斂起奇奇怪怪的雜亂心思，甚至還抽空瞪了蕭城兩眼，都怪他，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招惹她幹什麽，還說些令人心動不已的承諾，生怕她這次跑了就不回來了不成。

    林愛雲不知道的是，她還真猜對了一半。

    比起她，蕭城對他們的關系更患得患失，首次談對象，一切都是新鮮的，但這也代表着所有都要從頭開始學，慢慢摸索着來，他本來想的是等兩人關系穩定些了，還有等這邊的事兒告一段落了，再談婚論嫁。

    但人算不如天算，愛雲的小姨出現的太過突然，以至于他不得不把早就埋藏在心裏的話在一個不太合适的時間和地點說出來。

    他比任何人都害怕愛雲會拒絕，但好在她的反應告訴了他——她願意。

    但他一個外地人要想娶走人家辛辛苦苦養大的寶貝女兒，沒想象中的那麽容易。

    愛雲是個孝順的人，這點兒從她每周都會親手寫信和準備禮物寄回家就能看出來，而且一提起家人，她臉上總是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這代表她從小生活的環境是美滿的，她的父母肯定對她極好。

    更何況她自身這麽好，絕對有着大把本地的優秀男人排着隊想娶。

    這年頭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萬一她爹娘死活不同意，勸她留在這兒，她又是心軟的人，答應了，那他怎麽辦？不可能強硬分開他們吧？

    換做之前，蕭城才不管這些，他有幾百種方式能把人悄無聲息地帶走，并且還能讓旁人抓不住把柄，但是現在不同了，心裏有了牽挂，他怕他真這麽做了，愛雲會怨怼他一輩子，這不是他想要的。

    雖然依照他對愛雲的了解和信任，他相信她不會放棄這段感情，可凡事都有萬一，他不能去堵那微小概率。

    所以，趁着她父母還沒來，他要牢牢抓住她的心，至少應該表明自己的心意和态度，讓她知道在他心中她是首位，然後再慢慢圖之，他有自信讓他們心甘情願把女兒嫁給他。

    而且，要是他們願意，他還有個兩全之策的法子可施行。

    “你還說我呢，不看看你自己。”林愛雲帶着羞澀的嗓音打斷了蕭城的思緒，他漫不經心地低頭一瞧，就看見了在西褲上活躍蹦跶，極具存在感的布料。

    他滿不在意地大咧咧站着，姿勢都沒變，甚至還能有閑心去逗她，“林老師眼力還怪好的。”

    久違的稱呼從他嘴裏喚出來，再加之所說的話，成功讓林愛雲鬧了個大紅臉，支吾道：“這麽明顯，我又不瞎。”

    理直氣壯的語氣，可越到後面聲音越小。

    “還有你別叫我林老師了，不倫不類的。”從被聘請到這兒當書法老師，已經過了這麽多天了，連一堂正經的書法課都沒上過，再叫她林老師，她怎麽好意思，聽在耳中反而成了打趣。

    “不叫林老師，叫什麽？”蕭城摸着下巴，佯裝細細思考，最後像是得到一個完美的答案，挑眉道：“媳婦兒？”

    林愛雲看他認真想了這麽久，還以為他能想出什麽好點子，結果還是逗她玩兒的，當即沒好氣地拍了他一巴掌：“滾，別占我便宜，八字還沒一撇呢。”

    “遲早的事情。”蕭城胸有成竹，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可是念在現在沒有充足的時間讓他說完，便止住了想法，轉而道：“等會兒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嗯。”林愛雲點了點頭也沒拒絕，蕭城親自送她們回去，也是在小姨面前表誠心，能提高好感的事兒，沒理由攔着他不讓他做。

    “等阿姨和弟弟來了，你陪他們好好休息兩天，我第三天的時候再來上門拜訪，你覺得合适嗎？”蕭城沒有見女方家長這方面的經驗，也對林愛雲的家人不了解，因此問話時語氣裏難得多了一絲緊張和猶豫。

    “可以。”林愛雲瞧見他這小心翼翼的模樣便覺好笑，不由出聲寬慰：“我娘喜歡長得好看的後生，你應該……很符合她的眼光。”

    聞言，蕭城眸光閃了閃，擡起手幫她把頰邊的碎發勾到耳後去，得意道：“你覺得我長得好看？”

    這人怎麽這麽會抓“重點”？

    林愛雲翻了個白眼，直接忽略掉他的話，估摸着小姨這會兒怎麽也上完廁所在回來的路上了，便打算速戰速決把重要的事情說完，然後下樓了。

    “還有沒有別的要問了？”

    “記得幫我說些好話。”蕭城也想到張文月快回來了，沒有再糾纏着她問到底他好不好看的問題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逼問”。

    “看你表現咯。”林愛雲沒把話說死，似笑非笑地伸出食指将人推開，然後瞥了一眼他腰腹下，無奈道：“要不讓周金送我們吧。”

    蕭城皺眉，深呼吸幾下，最終開口道：“我去拿件外套。”

    “那你快點兒，我先下去等你。”林愛雲拍了拍他的肩膀，臨走又被他捉住在唇上偷了個香，正要發火，就聽見他委屈巴巴道：“你之前說的再親一下。”

    “……”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沒一會兒那道靓麗的身影消失在書房門口，蕭城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等稍稍冷靜了些才回卧室拿了件稍長的外套穿上。

    等他下樓的時候，林愛雲和張文月也才剛剛彙合。

    “這房子修這麽大，居然就一個廁所，還壞了，我們繞了大半個圈，才找到別的廁所。”張文月熱得抹了抹額上的細汗，被初升的烈陽曬得有些煩躁。

    林愛雲心虛地幹笑兩聲，沒敢跟她說事情的真相，更不可能告訴她其實二樓還有一個廁所。

    “你這小臉兒咋也紅撲撲的？”張文月注意到林愛雲的微小異常，但也沒往別的地方想，便開口問道。

    聽見這話，林愛雲心顫顫，忙找借口道：“熱的啊，這鬼天氣真折磨人。”

    “可不是嘛。”張文月深有體會，附和了兩句，才開口：“那我們走吧，不然等會兒正午更熱。”

    話落下，林愛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人截住：“小姨，愛雲，我送你們。”

    聞言，張文月擡眼看去，就見這麽熱的天，蕭城居然還加了一件黑色西裝外套在外面，雖然顯得人更正式更有魅力了，但是，他真的不熱嗎？

    “不麻煩你了，我們走兩步的事兒。”下意識地，張文月開口拒絕了。

    多一個人陪着走路回去完全沒必要，況且她還想在路上多打聽打聽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兒呢，他要是陪在旁邊，她咋開口？

    “小姨不用跟我客氣，坐車要快些。”蕭城說完，看向門口突然出現的周金，後者心領神會，将車鑰匙遞了過來，“城哥，車開過來停在門口了。”

    “拿些水果放在後備箱。”這話是低聲說的，沒讓旁人聽見。

    “是。”

    周金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就去廚房庫房搬了一個大箱子出去，消失在了門口，完全不給旁人拒絕的機會和時間。

    “走吧。”蕭城淡笑着，伸出手紳士地讓女士先請。

    林愛雲現在不會跟蕭城假客氣了，大大方方地摟住張文月的胳膊往外走，邊走邊低聲道：“小姨，他現在剛好閑着，就讓他送送我們吧。”

    張文月愣愣地點了點頭，心裏直打鼓，直到看到外面大門口停着的黑色大家夥才倒抽了一口涼氣，她沒猜錯。

    蕭城居然真的有一輛轎車！

    看着林愛雲輕車熟路地幫她打開車門，又是提醒擡腳彎腰別撞到頭了，張文月心裏極其複雜，同時眼睛卻忍不住暗暗打量起來。

    天，她張文月這輩子居然能有福氣坐一回小汽車！這放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兒，現今卻沾了外甥女的光。

    張文月腦海中不由地想，要是以後他們兩個人結婚了，那愛雲豈不是過得就是富太太的好日子？

    這滔天的富貴，誰能拒絕啊。

    什麽遠嫁，什麽偷偷談了對象，什麽住在一塊兒……放在這誇張的生活條件面前，都可以忽略不計，畢竟自己家的人過得好，那才是正道。

    而且，張文月注意到，蕭城幫她們關上車門後，就從副駕駛的位置上找出扇子和水杯遞給了愛雲，那樣子顯然是平時沒少做，早早備着的。

    沖着這份體貼，張文月在心中給蕭城偷偷加了分。

    一路上，蕭城也會主動提起話題，知道張文月想問卻不好意思跟查戶口一樣事事都當着他的面問一遍，便以講故事的方式将自己的情況七七八八說了個大概。

    張文月光是聽着都覺得心驚，在這動亂年代到處跑生意，可不容易，更何況他還沒有父母幫襯，只能一個人。

    是個可憐孩子，同時也是個有魄力有能力的。

    在此補上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