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趙哥兒這一腳踩得鄭曉燕毫無防備,她臉貼到了肮髒的地面上,趙哥兒還在用力,鄭曉燕五官磨在粗粝的地面上,只一下子便火辣辣的疼,她想用手去推趙哥兒的腳,可剛一擡手,上身沒了支撐點,一下就塌了下去,小腹瞬間撞到了曲着的雙膝上,一陣劇痛襲來。
趙哥兒松了腳,鄭曉燕得到自由的一瞬間,便捂着肚子,倒在了一旁。
她面色慘白髒污,額上也冒了很多汗,最近她便覺得肚子時不時的會隐隐作痛,這會雖是痛得更為厲害,也只以為是撞到了,何況此時她一門心思都在趙哥兒身上,并未細想。
趙哥兒只掃了她一眼,就要往門口去,鄭曉燕虛弱的伸出手抓住他褲腳。
“趙哥兒······”她似乎說話都沒了力氣:“你答應我,我的事?”
趙哥兒卻是疑惑反問道:“什麽事?”
鄭曉燕嘴唇一抖,瞪大了眼看他:“你,你······”
趙哥兒帶着笑音,說:“騙你的你也信?你當初騙我,如今輪到我騙你了,誰讓你傻呢!”
趙哥兒彎下腰,用力捏着鄭曉燕的手腕将其甩到一邊,一字一句道:“我們之間的事兒,沒完。”
“你不能這麽做。”鄭曉燕起身去抱趙哥兒的腿,憑着最後一口氣歇斯底般的哀求。
“趙哥兒,趙哥兒,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原諒我。”
趙哥兒居高臨下看她:“做夢。”
鄭曉燕對上他冰冷的眼眸,愣了一瞬。
“趙哥兒,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我做的事不光彩,你一旦告訴姑父,姑父定是不會放過我,但我如今已是侯府少夫人,是侯府的顏面,姑父動了我,即使我有錯,可經此一事,趙李兩家定是會有所隔閡,姑父在朝上沒人幫襯,怕是要舉步維艱。”鄭曉燕緊緊抓着趙哥兒,她腹部利刃攪着一樣疼,可她無暇顧及,曉得趙哥兒小地方上來的,來了京城便同他家那不做人事的夫君四處打劫,然後又奔波着找房,怕是對京城乃至朝堂局勢多有不懂,便開始吹了:
“李家背靠左相一脈,我好歹也是左家外孫媳婦,你可能不知道,左相憐我相公幼年喪母,對他諸多疼愛,我又是志成發妻,有多年情分,姑父若是對我下手,左相定是不饒他,姑父若是垮臺,對你有什麽好處?如此,你也要說嗎?”
這似乎是她最後的依仗。
趙哥兒笑着:“對我是沒好處,但對你有壞處就行。”他揚長而去。
一路上美滋滋的,只覺得那一腳踩得過瘾。
回了鋪子,趙雲越正在後院捧着個大碗大吃特吃,趙哥兒今兒心情好,也沒問他要銀子了,他環顧一圈:“我夫君呢?”
趙雲越一個大魚丸塞嘴裏,含糊着:“不知道啊!中午他說要回來吃飯,我剛到的鋪子,也不懂。”
“哦。”趙哥兒沒多問,忙去了。
這一忙就是一下午,他不曉得外頭發生了什麽事兒,直到趙管家來。
鄭曉燕小産了。
趙哥兒幾乎有些怔。
回了趙府,就見着李原在同趙嵩争辯。
“先頭小旭兒子打了我家孫女,鼻青臉腫的好些天沒好,老夫想着這是孩子之間的事兒,便不過多計較說什麽了,但如今小旭卻又弄得我兒媳小産,老哥,你家哥兒總得給我個交代吧!”
鄭曉燕身子骨不好,懷胎不易,這麽些年也不過李欣怡一女兒,鄭曉燕嫁入侯府這麽些年來,倒也孝順,侯府上上下下都由她管着,未有任何差錯,勤勤懇懇的,李原對她也頗為滿意。加上看在趙家面上,鄭曉燕即使多年未有兒子,李原也未曾說什麽,結果倒好,好不容易懷了,又給趙家的弄沒了,李原怎麽想,都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鄭曉燕暈在酒樓裏被人送回來,李原想上門讨說法,鄭曉燕卻是死活不讓,說不怪表弟,都是她自個不小心,說了這兩句話就暈過去了。
李原哪裏會信。
不小心,不小心得這麽湊巧?
鄭曉燕越是說通趙旭沒關系,李原越是覺得她在包庇。
沒關系?
臉能自個傷成那樣?
定是趙旭打的。
雖是同趙家有交情,但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他們李家人,趙家是不念情分,還是想咋滴?
當初曉得他老友把哥兒找回來了,還特意送了禮過來,若是早曉得這般,還送個屁的禮。
趙嵩都還沒說話,鄭佩瑤先道:“這事是我們小旭的不對,回頭我讓他上門道歉行嗎?曉燕怎麽樣了?我······”
趙嵩呵斥她:“閉嘴。”
“老爺······”
趙嵩只想一巴掌給他。
都不曉得怎麽回事兒呢!道歉?道什麽歉?開口就先認下罪了。
趙嵩心裏有些火,但也曉得,這十幾年都是鄭曉燕陪着鄭佩瑤,小旭回來後對她冷冷淡淡的,鄭佩瑤怕是把鄭曉燕看得比小旭還要重。
他看着李原:“這事兒到底什麽情況,等會我家小旭來了,不就曉得了嘛!”
李原憋着火:“無論什麽原因,我兒媳小産了總是真,她在家都好好的,偏的跟小旭吃頓飯就小産了,這其中沒有小旭的原因,老夫定是不信了。”
鄭佩瑤沒再說話。
她大概是猜到了。
趙哥兒從外頭走進來,趙嵩見了他,立馬拉過人來。
李原以為他要開口詢問了,誰知趙嵩把趙哥兒拉到桌邊,讓人坐下後,吩咐一旁的丫鬟。
“去廚房把小少爺喜歡吃的玫瑰糕端來,小旭,吃過飯了沒有啊?路上冷不冷?我的小外孫呢?方小子呢?”
李原:“······”
現在是問這些的時候嗎?
趙哥兒笑了笑,一一答過後,才看向李原:“李叔好。”
“小旭,今兒李叔來就想同你要個交代······”
趙哥兒淡聲反問:“什麽交代?”
“你······”李原瞪大了眼看他。
趙哥兒笑道:“是鄭曉燕讓你上門的?”
李原實誠道:“那到沒有,老夫就是想給她讨個公道,你一回來,先是你兒子打了我孫女,看在你爹的面上,我不與你計較,但曉燕出門前好好的,跟你吃頓飯,就出事了,這事兒跟應是你脫不開關系吧?”
趙哥兒:“關我什麽事?李叔你怪我,那你怎麽不怪她吃了什麽?沒準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才流了,又或者缺德事兒做多了······”
“小旭。”鄭佩瑤突然叫住他:“怎麽這麽跟你李叔說話。”
趙哥兒看她緊張到臉色有些蒼白的神色,心裏不由好笑。
李志誠從外頭匆匆進來:“爹,這事兒我問清楚了,确實不關小旭的事。”
李原:“真的?”
“嗯!大夫說了,孩子之所以流掉,是曉燕這陣子抑郁焦慮,身子不好,孩子不太穩,曉燕她剛醒來也說了,是她要回來不小心撞到了桌角,這才······”李志誠說到這兒,心裏倒也有些可
他庶子雖是已有了兩,但庶子同嫡子,到底是不一樣。
即是如此,倒也不好鬧了,李原再看向趙哥兒,整個人有些讪,但他也拉不下臉來同個小輩道歉,心裏又不由得埋怨起鄭曉燕。
都是當過娘的人了,懷了身子也不曉得,還到處的跑,如今害得他孫兒都沒有了。
鄭曉燕醒過來後整個人憔悴了一圈,她摸着還在作痛的腹部,眼又不由得紅了。
最近她都處于一種惶恐不安的狀态中,懷胎前兩月不顯懷,肚子不舒服,她也只以為是自己最近沒好好吃飯,弄壞了肚子。
可是如今······孩子沒了。
她盼了好些年的孩子,沒了。
想起客棧那屈辱難堪的一幕,鄭曉燕再忍不住,趴在被褥上哭了起來。
方子晨來時李原已經走了,李志誠倒是還在,鄭佩瑤同他問了些情況,道明兒她過去看看。李志誠點點頭,又替李原同趙哥兒道歉。
這像開了話夾子,李志誠又尋了旁的話兒聊起來。
看見方子晨進來,鄭佩瑤垂下眸子沒看他,眼裏的嫌棄雖是一閃而過,但卻被一旁的李志誠瞧了個清楚。
他挑了挑眉,再看向方子晨時,完全沒有了初見時的那般失态。
“你是小旭他夫君吧?上次李某失禮了,還望勿怪。”
方子晨沒有理他,看着趙哥兒:“你沒事吧?”
李志誠臉頓時有些沉。
乖仔把糖葫蘆遞給趙哥兒,仰着頭,問:“爹爹,剛剛管家爺爺說,你出事鳥,出西莫事?系不系被仁欺負鳥啊?如果系,你告訴乖仔,乖仔保護你。”
趙哥兒咬了一口糖葫蘆,酸酸甜甜的,好笑的捏了一把他有些凍紅的臉,笑問:“那乖仔想怎麽保護爹爹呀?”
“打他。”乖仔楊着小拳頭:“乖仔不系西素滴,乖仔膩害,闊以打得人渣滿地找牙,揍得流氓哭爹喊娘,要他好看。”
方子晨潑他冷水:“就你那三腳貓,別人要你好看差不多。”
乖仔不高興了:“父親讨厭~”
一家三口玩玩鬧鬧的,方子晨來後也只同趙嵩招呼了一聲,李志誠和鄭佩瑤他全當沒看見。
鄭佩瑤心裏不舒服得緊,坐了片刻也走了,隔天她前去侯府看望鄭曉燕,鄭曉燕臉上有些擦傷,對着李原和李志誠的詢問,她沒說實話撒了,鄭佩瑤問,她一五一十的說了:“······姑姑,我能做的都做了,可小旭他說,他不會放過我,我該怎麽辦?”
對上她蒼白又十足憔悴的臉,鄭佩瑤曉得這幾天人怕是沒過好,她嘆了口氣,拍着她手背:“我回去勸他,你也別多想,目前最重要的是養好身子,給志誠生個兒子才是要緊。”
得了話,鄭曉燕松了口氣:“曉燕曉得了。”
李志誠看見鄭佩瑤從房裏出來,迎了上去。
“姑姑······”
……
鋪子生意好,趙哥兒也不嫌累,忙忙碌碌直到傍晚才關了鋪子,門剛鎖上,有人喊了他一聲。
是鄭佩瑤。
兩人上了馬車,又是去的酒樓,不往家裏走,那鄭佩瑤出于什麽事兒找上自己,趙哥兒已是清楚了。
鄭佩瑤先頭就派人過來定了菜,這會一到,菜就上了。
只幾樣,卻是熟悉的。
“小旭,快坐啊!”鄭佩瑤給他夾了一筷子菜,似懷念般,道:“這是你最愛吃的紅燒鲫魚,以前去京滿城,你就最愛吃錢師傅燒的這個菜,不過如今錢師傅不在京滿城做了,來了這兒,來,嘗嘗,看味道如何,有沒有跟之前一樣。”
趙哥兒沒動:“你想說什麽,直說吧!”
“先吃飯行嗎?”鄭曉燕道:“我下午那會就到你店門外了,見着你一直在忙,這會想必都餓壞了吧,先吃飯,吃完我們再說,我今兒點的都是你最愛吃的。”
“我想回家吃。”趙哥兒冷漠的說。
鄭佩瑤臉上的笑意僵住了,她沉默了片刻:“趙哥兒,當年的事,你······能原諒曉燕嗎?”她幾乎是有些急的道:“曉燕她已經知道了,你原諒她吧!看在娘的份上,行不行?”
鄭佩瑤的話,就像是在早已遍體鱗傷的身上,補了一刀。
趙哥兒突然覺得很難受,心髒似乎都在絞痛、喉嚨也有被扼住般的窒息感。
“必須要原諒嗎?那我所遭受的一切,不就是活該了嗎?”
“小旭······”
“別這麽叫我。”趙哥兒突然吼了起來:“你以為只有她對不起我嗎?”他指着鄭佩瑤:“你也對不起我,你們倆,我一個都不會原諒。”
鄭佩瑤眼眶紅了:“你怨娘?”
趙哥兒冷聲反問:“不該怨你嗎?”
鄭佩瑤的臉色倏地發白:“可是,娘是有苦衷的啊!”
“什麽苦衷?什麽苦衷讓你明知道是她做的,她賣了你的孩子,你還要把她過繼過來?你說,什麽苦衷?什麽苦衷讓你這麽做。”趙哥兒不要她回答,在鄭佩瑤要說什麽的時候,又繼續道:“你知道我回來這麽久,為什麽一直沒有問過你嗎?因為不管你是出于什麽理由、什麽原因、什麽顧忌才把這事兒瞞下來,我都絕不會原諒,既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你,問不問的,對我來說也就無所謂了,我也不屑于去知道。”
鄭佩瑤的所作所為,于他而言,不需要問為什麽。
鄭佩瑤全身都在發抖,趙哥兒的話就像一把刀子一樣,插在她心窩上,疼得要命:“那你想讓我怎麽辦呢?小旭,你也是當過爹爹的,你應該懂啊!當娘的,從來就沒有不疼孩子的,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我比任何人都要疼你。”
當年鄭曉燕把趙哥兒帶出去,久久不回,她帶着丫鬟下樓找,卻是未見着人,她讓丫鬟去找,自己也忙無目的的尋着,來到一無人又昏暗的巷子外,聽到了動靜,過去看時,正巧看見趙哥兒被拖上馬車的那一幕。
她當時就想沖上去把孩子抱回來,鄭曉燕發現她也心慌了,可她很快鎮定了下來。
若是讓她把趙哥兒救回來,不說空虧一潰,鄭佩瑤怕是會直接把她遣送會鄭
此事不成功便成仁。
鄭曉燕死死的抱着她,鄭佩瑤把她推開的時候,馬車已經走了,她追出去,可只這麽一會,卻怎麽也尋不見影子了。
她跑回來質問鄭曉燕那些是什麽人,快說,鄭曉燕卻是搖搖頭,說她也不認識。
她也并未說假。
這幾人是鄭嬷嬷找的,是由翠紅樓的媽媽介紹,外地流竄來的,做的是吃牢飯的活兒,行蹤不定,從不會在一個地方久待,也不會有固定的落腳點。
三品官家的嫡哥兒,尋常人是不敢動的,鄭曉燕也曉得,只同他們道,要下手的那個哥兒,是她家的家生子。
那幾人一聽,就沒什麽顧慮了。
鄭佩瑤氣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鄭嬷嬷在一旁替鄭曉燕求饒。
她一句話便讓鄭佩瑤慢慢松了手。
“這是二爺唯一的血脈了,大小姐,看在二爺的面上,您饒了小姐吧!”
鄭佩瑤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匆匆回府同趙嵩說,在趙嵩厲聲質問他孩子怎麽不見時,她下意識的,就把鄭曉燕做的事兒瞞了下來。
“小旭說要看雜耍······人多,沖散了,我找到他時,見他被抱上了馬車,可是,我追丢了。”
趙嵩問她那馬車有何特征,鄭佩瑤完全回答不上來,當時巷子昏暗,她見趙哥兒被抱上馬車,慌張着急得腦子一片空白。
趙嵩立馬帶了人出去找,可他到底只是三品文官,手下護衛少,大多是丫鬟小厮。
這幫人做活兒行,找起人來只會滿街的亂跑亂叫。
關閉城門嚴查,他卻未有這權利,找了府尹,調得衙役時,卻已經是第二天了。
鄭佩瑤曉得趙嵩心性,也知曉他對趙旭的看重,趙嵩找不到孩子,氣她看顧不周,打了她一巴掌,還要禁足。
她只是一個看顧不周便是如此,那麽知曉事情真相,鄭曉燕還有活路嗎?
她養了鄭曉燕好幾年,已是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已經沒了哥兒,不能再失去另一個了。
她也不能讓她弟弟唯一的孩子出事。
當初既是下意識隐瞞了,這事兒再說出來,她自個怕是也讨不了好,如此,便只能爛再肚子裏。
趙家并非世家大族,底蘊不深,在趙爺爺那代才勉強在京城站住腳。
趙嵩勤勤懇懇,大半輩子過去,才爬到了三品的官位上。
趙雲峰正直不通人情,也不懂阿谀,若是趙嵩從朝上退下來,趙雲峰沒了依靠,怕是也走不了多遠。
鄭佩瑤便想着給他找依靠,她雖是幫鄭曉燕把這事兒滿下來了,卻對她依舊心有芥蒂。
但沒有辦法。
趙嵩不是沒有庶女,而且趙家能巴結上的最好的人選,也只侯府。
可先不說庶女有沒有那資格嫁入侯府,即使是有,即使是只做妾,鄭佩瑤都不願,常言母憑子貴,底下妾室之女嫁入侯府,她以後怕是不好拿捏了。
鄭佩瑤無父無母,如今全仰仗與自己,若是再過繼過來,身份提上去了,四品家的嫡女也比三品家的庶女強,加上趙李兩家交情,這事能行。
李志誠為人也算得不錯,才學過人又年輕有為,加之有左家想幫,年紀輕輕便入了大理寺,位從四品,趙嵩一旦退下來,趙雲峰算他大舅子,他定是會護着。
趙哥兒沒有說話,鄭佩瑤的苦衷在他看來不過荒誕又可笑。
原來不是疼鄭曉燕多過自己。
原來是有苦衷,這苦衷,還那麽的······可笑。
可那又怎麽樣?
當初不去問,便是覺得無所謂,鄭佩瑤無論給出什麽理由,他都有怨。
她的任何借口,都不可能讓他抛開仇恨和憤怒。
有些事,就不值得被原諒,跟善不善良都沒有關系。
“趙哥兒。”鄭佩瑤聲音哽咽,雅間裏回蕩着她的哭泣,讓人壓抑,角落的火盆碳火也暗了,上頭覆着層灰,溫度似乎被隔絕住了,雅間裏冷得可怕,桌上的菜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涼了,結着一層滲着黑褐色醬料的油,看起來同鄭佩瑤的話一樣讓人惡心
她說:“娘不是不疼你,但娘得顧全大局,娘得為你哥哥着想。”
她把一切歸咎于顧全大局。
她緊緊的抓着趙哥兒的手,迫切又乞求般,說:“小旭,娘知道娘這麽做對不起你,傷了你的心,但娘······得為趙家着想,娘知道這些年你受苦了,娘會補償你,娘會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你信娘,不要再那般對娘了行不行?娘想了你十幾年了,你別再那麽對娘了行不行?你,能不能理解娘?”
趙哥兒視線空茫無焦點,過了半響,眼皮掀動一下,慢慢抽回手。
“······我理解不了。”
趙氏聽着他緩緩又冷漠的聲音,心口疼的厲害,她知道趙哥兒接下來會說些什麽,想讓他不要再說了,喉嚨卻像是被人扼住般,哽咽着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能鈍刀割肉般,痛苦着,難受着。
“我無法理解,就像你說的,我當爹爹了,我才懂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算是自己的半條命,乖仔就是我的命,誰要是敢動了我兒子,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即便不能殺了他,我也要想方設法咬下他一塊肉。這是我跟你最大的區別,你明知道是鄭曉燕把我騙出去,讓人把我拐了,你明明都知道的,可是你念着她是你弟弟唯一的孩子,你便将這事瞞了下來,為了大哥,你又讓她過繼,說的好聽是顧全大局,其實真說起來,不過是你把她還有大哥的仕途趙家的以後看得比我重,你我不同,于我而言,滔天權貴,都比不上我兒子重要,即使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也做不來那些事,我只會讓她死。”
鄭佩瑤不可置信看着他,似乎沒想到他能那麽狠絕。
“你說補償我,可我遭過的罪,受過的苦,十幾年,多少個日日夜夜,你算得清嗎?”他把衣袖扯上來,伸到鄭佩瑤跟前。
粗糙的雙手、手臂上的傷痕······
“我被那幫人賣到了村裏一戶人家,他們姓馬,家裏有個傻兒子,他們買回去,就是給他做童養夫的,他們讓我天天幹活,這是我砍豬草時不小心砍到的,這是馬大壯用帶刺的草藤抽我時留下的。”他撫着一片被燒傷一樣,坑坑窪窪的地方,說:
“這是剛到馬家時,我想逃跑,但被他們抓住了,他們狠狠的打了我一頓,然後把我鎖在柴房裏,我這兒的傷疤感染,流膿,潰爛,發臭,生蛆······馬家人怎麽對我,我現在一想起來都怕,你們沒有經歷過,那些污言穢語,那些毒打,那些羞辱,哪一樣都足夠要人命,我忍着活得像條狗一樣是為了什麽,我不是因為怕死,我是想誰讓我落到這個地步的,我便也想要她一一償還。”
鄭佩瑤幾乎有些崩潰,再也聽不下去了,站了起來:“別說了,小旭,別說了。”
趙哥兒沒有停下來,擡眸看着她,很輕聲的問:“所以,你說,你該怎麽補償我?沒有她,我不用經歷這些苦,不會遭這些罪,我在馬家遭受打罵□□的時候,為了幾個紅薯給人幹一整天活兒的時候,被柴火壓彎了脊梁的時候,為了給乖仔求藥,給人下跪的時候,鄭曉燕在哪裏?”
鄭曉燕在高門大院裏,品着珍馐美味,奴仆成群,過着人上人的生活,可自己呢?卻是豬狗都不如。
她明明害了他,卻沒有受到該有的懲罰。
他是官家哥兒,本可以一輩子無憂無慮的過得很好,如果他沒有被拐,他會有很多的銀子,他的夫君,就不用為了賺那幾兩錢,熱夏裏扛着鋤頭滿山跑,也不會去守義莊,大冬天那麽冷,也不用頂着寒霜去上工。
他的兒子,也不會三歲之前,滿腦子都是野菜,和想着怎麽填飽肚子,他才三歲,應該無憂無慮的,他不該有這些煩惱,不會動不動就被打,也不會吃個包子,就心滿意足,像是吃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美味,更不會被孫尚城擄去,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若是沒被拐,他的夫君和兒子,根本就不用受那些罪。
他無暇細想,如果他沒有被拐,他會不會遇上方子晨,他只知道,他遭受的一切,都源于鄭曉燕。
知道趙嵩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兒的時候,他有想過告訴他爹趙嵩,可他忍下來了。
除了不想讓鄭曉燕死得那麽痛快外,他也知道趙嵩的不容易,他處于這個位置,看着‘位高權重’又光鮮亮麗,但其中定是戰戰兢兢,舉步維艱,朝堂從來都不是一個安穩的地方,也許稍不注意,只一句話,便會掉腦袋,甚至可能會滿門抄斬。
鄭曉燕如今已是侯府的人,趙嵩若是砍了他,便是間接的得罪了李孟兩
李家同是三品,不足為懼,可孟家一品,天子近臣,只需一句話,趙家便能從雲端跌入泥潭。
趙嵩和他幾個哥嫂若是沒那麽疼他,趙家滿門抄斬他都覺得無所謂,可如今······
不能告訴趙嵩,他也自有辦法對付鄭曉燕。
他起了身往外走,至始至終桌上的菜未動一口。
鄭佩瑤沒攔他,只喃喃的,像是在說給趙哥兒聽,又像是在寬慰自己。
“娘會補償你的,娘會補償你的。”
她只想着盡量對趙哥兒好,但她不知道就是因為她這自以為是的想法,讓趙哥兒再次陷入了更為痛苦絕望的境地。
之後的日子,趙哥兒時常會回趙府小住,當是陪史念祈解解悶,他不回趙府的時候,趙嵩下值了偶爾也會找過來,趙哥兒再跟他親,也大了,撒不了嬌,可乖仔不一樣,趙嵩可寵他,他雖已有幾個孫子,可都沒有乖仔好逗。
這小子會說話,會跳舞,碗大的屁股扭起來,可好笑了。
這天方子晨和趙哥兒休息,正在屋裏數銅板,大門傳來敲門聲,乖仔抱着個小凳子從堂屋裏沖出來,到大門,踩在凳子上開了門,看見外頭站着好幾個人,其中一個還是認識的。
乖仔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老爺爺,西莫又系你呀?”
左相看見他就笑了起來:“我來找你啊!”
乖仔一臉為難:“找乖仔幹西莫?你系不系迷戀上乖仔鳥啊?雖然乖仔帥帥滴,酷酷滴,可系我們系沒有闊能滴,你已經老老,但乖仔正青春,嫩得能掐出水來,我們在一起,別人看見鳥,也幾會覺得系鮮花插在牛糞上,你系老牛西嫩草,而且,乖仔已經心有所屬,所以,你不要再來找乖仔鳥,強扭滴瓜不甜喲!”
左相怔了一下,旁兒的左相夫人還有幾護衛卻是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晚上趙嵩過來的時候,竟在屋裏見着左相和其夫人,他要上前行禮,左相擡手制止了他。
看着左夫人緊緊的抱着乖仔,趙嵩就曉得他們為什麽來了。
媽的,又來一個同他搶孫子的了。
左相來時也未報身份,方子晨并不曉得,但趙哥兒見過孟如清,多少能猜出來。
乖仔以前有些怕人,同方子晨呆一起久了,那臉皮堪稱銅牆鐵壁,什麽話都會說,自戀又不害臊,時常逗得幾個老人家哈哈大笑。
左相常同夫人過來,直到乖仔自告奮勇,說要大顯神通,表演一下他滴才藝,煮了一鍋粥給他們,左相和趙嵩之後好幾天都沒在來,聽說好像是竄稀了,非常嚴重。
方子晨聞言,替他們默哀了兩秒鐘。
沒死都算他們命大。
當初他就差點躺板板了。
一月底時,年節到了,這是方子晨和趙哥兒在京城過的第一個年。
往年還有林小俠一家在,倒也熱鬧,本打算安定下來,就讓林小俠一家過來,可惜北方這邊天寒地凍,江面多已結冰,走官道倒是行,但未免辛苦,趙哥兒打算入春暖和後再讓他們過來。
趙嵩讓他們回府裏過年,人多熱鬧,趙哥兒想想,便帶着方子晨和乖仔去了。
趙爺爺早已經從護國寺回來,到家那天見了趙哥兒,直接跳了起來,抱着人便嚎了半天,方子晨看這小老頭瘦不拉幾的,遞了杯水過去,趙爺爺喝完了,又繼續抱着趙哥兒哭,那哭聲魔音繞耳,把方子晨都整怕了。
初二鄭曉燕帶着孩子同李志誠回來,大概是小産傷了身子,鄭曉燕直接瘦了一大圈,眼眶發青,像是熬了九天夜,方子晨看李志誠不順眼,人同他搭話,他也愛理不理,李志誠依舊溫和,像是無所謂,轉頭同趙家幾兄弟聊了起來。
史念祈如今到了待産的時候,肚子大得可怖,外頭斷斷續續的下了好幾天雪,難免濕滑,而且身子也重,便沒到正堂來吃,趙哥兒過去陪她,趙嵩也不在,去了同僚家,看見桌上擺的羊肉,方子晨便知道鄭佩瑤開始對他作妖了。他剛塞了子彈準備斃了鄭佩瑤,沒成想鄭佩瑤先說位兒不夠了,讓他去旁兒桌吃。
之前主桌是剛剛能坐下十二人的,今天趙哥兒和趙嵩不在,主桌少了兩位,但鄭曉燕帶着孩子同李志誠前來,多了一人,确實是滿了。
旁桌是趙嵩的兩小妾,還有幾個庶子,在方子晨眼裏,人沒有三六九等,都是人,跟他們吃也沒什麽,但鄭曉燕這舉動,跟直接打他臉沒有什麽區別。
他不能跟趙家三兄弟,幾孫子比,但同為‘外人’ ,她不喊李志誠,卻偏的喊他。
這死婆娘。
趙雲峰蹙起眉:“娘,這不合适。”
趙雲越附和道:“就是就是。”
鄭佩瑤笑道:“有什麽不合适,都是一家人,主桌實在是擠,在哪吃不都一樣。”
趙雲越嘟囔:“那叫曉燕去啊。”
鄭曉燕垂下頭,當沒聽到。
鄭佩瑤安撫似的拍拍她的手,看着趙雲越:“曉燕和志誠許久沒來了,我想同他們說說話,一桌子方便。”
乖仔從凳子上跳了下來,去牽方子晨的手:“父親,我們找爹爹去,告訴爹爹,這裏有父親讨厭滴肉肉,讓爹爹給我們做好西滴,我們不在這裏西鳥。”
小風也過來了,牽着方子晨另一邊手。
鄭佩瑤有一瞬間的慌。
方子晨聞不得羊肉的味,趙哥兒為此親自交代過廚房,方子晨回去跟趙哥兒一說,趙哥兒怕是更怨自己了。
鄭佩瑤幾乎咬牙切齒,讓人撤了羊肉,又借口身子不舒服,飯都不吃,直接回房了。
方子晨抿着嘴,都控制不住想笑。
他都沒發飙呢!這死老太婆就敗了。
他摸摸兩孩子的頭。
哎呀媽呀,這躺贏的滋味,真他娘的好受。
年後不久,春闱便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追夫火葬場後天應該上場了,如果沒上,當我沒說(^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