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趙哥兒看着銀子只出不進,兜裏瘦了一大圈,雖在源州還有生意,但沒見着銀子親自落手裏,趙哥兒心裏就沒有安全感,他是窮怕了,在村裏窮倒是還好,沒吃的,還能帶着兒子夫君上山挖野菜,這會在京城可挖不了,坐吃山空也不是個事。
趙哥兒也是閑不下來的,擱現代能做個勞模,一段時間不賺錢,就渾身不自在,隔天又馬不停蹄出去找鋪子了。
他想讓方子晨在家歇歇,好好複習,迎接春闱,外頭實在冷,但方子晨哪裏放心他自個跑出去。
又找了幾天,終于在廣福街那邊租到了一間小鋪子。
不算得太大,只五十多平方,依舊是後頭搭着個院子和口水井。
自家做的吃食生意最是廢水,若是沒個水井,吃的用的都靠人挑,委實是麻煩。
趙哥兒馬不停蹄的做起了生意,但把烤鴨和一些鹵肉做出來,趙哥兒才發現,這生意怕是做不了。
京城冬季實在是冷,鹵肉烤鴨一出來,挂外頭不過半會就硬邦邦的,結起了一層白油,一看就膩,怎麽賣得動,辣椒醬更是不用說,外頭這會賣的,只有幹辣椒,辣醬根本做不出來。
趙哥兒有些喪,又慶幸當初沒把源州的鋪子關了,不然這會怕是要遭。
做出來的鴨子賣不出去,只能留家裏吃,趙哥兒在外頭巡了一圈,第二天就往鐵鋪去。
京城人口味較重,大冬天的,煎餅攤子這些都不怎麽好賣,但馄饨店和一些小面店生意卻是好,想來是冷,大家都想喝口熱乎的。
心裏拿了主意,趙哥兒便又開始忙起來了。方子晨看他買回來的料,多多少少猜到他想做什麽了。
源州不靠海,之前吃的‘海鮮’都是方子晨在村裏時帶着乖仔去抓的小蝦米和一些小魚,小螃蟹,可水溝裏的小螃蟹小得要命,一點肉都沒有,哪像京城賣的螃蟹,個個拳頭大,趙哥兒曉得他愛吃這些東西,一下買了十幾只回來,又買了十幾條鮮魚。
魚丸,肉丸,豆腐皮這些兒,是麻辣燙必不可少的。
這些吃食,之前打算做生意時,方子晨就寫在本子上了,不過那時候辣醬烤鴨這兩樣都賺大發了,而且壓根忙不過來,麻辣燙這玩意兒,趙哥兒就沒做。
況且扶安鎮那種地方,也不會有太多人舍得花銀子去買素菜吃。
京城,卻是不一樣的。
方子晨雖是曉得魚丸這些玩意兒怎麽做,也吃過不少,但到底是沒做過,趙哥兒指哪他打哪,人手不夠,趙哥兒把他指揮得團團轉。
制作麻辣燙,其實也簡單,只要一鍋好燙底,那便是萬物皆可燙,青菜魚肉,不論葷素,不論是不是相幹,把它們穿在細細的簽子上,搭配着秘制底湯,白菜葉都能吃出鮑魚味兒。
這個做得簡單,沒有什麽講究的烹調過程,涮燙熟之即可。
麻辣燙不算得貴,但可果腹,又可驅寒、祛濕,開店那天,又是如法炮制一串鞭炮把客人引來,見着這新開的鋪子,一小孩子端着碗,大吃特吃,碗裏飄着熱氣,又散發着陣陣異香,直把人勾得胃都要蹦出來。
麻辣燙裏有蝦,有青菜,有蘿蔔快,有肉串,藕片,豆芽,葷素皆有,五花八門······
豆芽是自己發的,這時節外頭可沒賣有。
一串也不怎麽貴,大家抱着試一試的心态都買了,一吃就都驚了。
鍋裏的吃食很粗糙地五花八門的被攪和在一起,在鍋中慢慢融合,相互滲透,不分彼此,這些不相幹的食材,卻構成一個和諧的整體,最後都變成又麻、又辣、又鮮、又爽的美味,可是太合口了。
趙哥兒看着銅板嘩啦啦的流進專門拿來存錢的貯錢罐裏,只覺得這幾日的辛勞都值了。
生意做起來了,房也已經買好,一切徹底安頓下來已是十二月中旬。休息那天,趙哥兒買了些禮,同方子晨一起去看望黎藝盛。
一見着謝肖宇,方子晨都驚了。
“小小胖子,你怎麽瘦這麽多了?”這會這體型,叫小胖子都不太合适了。
趙哥兒拍了他一下:“又給人亂取外號。”
“就是就是。”
謝肖宇瞪了方子晨一眼,拉着趙哥兒進了房,開始吐起了苦水。
趙哥兒聽的是好笑。
南北不止氣候詫異大,就是飲食上也有些微的不同。
黎藝盛他師傅不愛吃白米飯,就喜那大餅,謝肖宇同黎藝盛一起住醫館後院裏,吃時自是一起,謝肖宇吃不慣那大餅子,但又不好意思說,畢竟他師娘最愛下廚,但——也就只會烙大餅,做醬菜,謝肖宇自個又不太會下廚,外頭請一個回來,多少是不給師娘面子。
黎藝盛同方子晨勾肩搭背的蹲院子裏,聊着聊着,黎藝盛突然神神秘秘的道:“我聽說最近京城出了兩打劫狂魔。”
方子晨眉心一跳。
黎藝盛激動的道:“這兩人聽說很是喪心病狂,把京城大半的地痞子都打劫了一遍,手法殘暴無比,他們不止搶錢,還打得人是半身不遂,把京城混道上的都給整怕了,前兒我接待了幾個,聽他們描述,說那幾惡人是一家三口,小兒子長得沒冬瓜高,但扒起人衣服來,猶如猛虎下山,餓狗咬人之勢,道上的人都聞風喪膽。”黎藝盛看向方子晨的目光灼熱過度,他笑嘻嘻:“兄弟,這兩人,是不是你和趙哥兒?”
方子晨瞥他一眼,淡淡回問:“這你又知道了?”
“能帶着夫郎兒子去打劫的,這種事兒,只有你能做得出來。我掐指一算,這打劫狂魔出現的時間,你應當已經到京城了。”黎藝盛有些崇拜的道:“兄弟,你真是個人才啊!到哪都能混得風生水起。”
方子晨笑呵呵的,擺擺手:“好說好說。”
黎藝盛師傅之前有個兒子,也是習醫的,不過聽說之前去給官老爺一寵妾看病,沒看好,被官老爺一氣之下給砍了,雖後頭這官老爺被降了職,但黎師傅也成了孤家寡人。
這會家裏來了客人,而且還有兩小孩,難得熱鬧,黎師娘高興得緊,晚上烙了一籃子大餅,這年頭沒酵母粉,那餅子又厚又硬,怕是斧頭都砍不動,方子晨端詳着手裏的餅子,看向謝肖宇時,目光滿是憐憫。
這餅子吃下去,鐵打的胃怕是都受不了。
他又看向瘦巴巴的黎師傅,只覺得這老頭,真是個能人。
乖仔咽餅子時,兩只小手使勁捏着餅子,瞪着眼睛,小脖子是伸得老長,一副要被噎死了的樣子,方子晨懷疑,這麽一餐回去,他兒砸怕是能直接高個一厘米。
謝肖宇雖是不愛吃這硬餅子,可方子晨見他左右開弓大吃特吃的樣,都不知道他是怎麽瘦下來了的,吃那麽多,什麽時候被撐死就搞笑了。
他左右瞄,做賊似的,趙哥兒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腳,方子晨不敢再亂想了,默默的吃起了餅子。
回去時,謝肖宇背着個小包袱,屁颠屁颠的想跟他們走。
方子晨想攔都攔不住,這家夥跟他們回家,那就跟把老鼠放進米缸裏沒有任何區別。
家裏養着個小吃貨已經極為不容易了,再來一個真是要遭。
謝肖宇本就是個愛吃的,麻辣燙簡直合他心意得不行,他雖吃得多,但幹起活來也不馬虎,有他在,趙哥兒能緩了口氣。
麻辣燙天天都好賣,有時湯底都不剩,但冬季青菜也貴,廣福街上一把青菜兒能買上十文不止,西廂街那邊倒是便宜一些。
趙哥兒經常帶着兩孩子去那邊買,這天他正在一小攤前挑菜,小風帶着乖仔去前頭買糖葫蘆,小風年紀不算得小,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懂事得緊,不會亂跑,賣糖葫蘆的老漢離菜攤也不遠,趙哥兒就随他們去了,然這會正要結賬,旁邊有人喊他,說剛他帶來的兩孩子好像沖撞到貴人了,讓他趕緊去看看,別是攤上事兒了。
趙哥兒吃了一驚。
西廂街這邊,多是賣些家禽海鮮,整條街上味道大得很,尋常多平民來逛,要不就是一些府邸的采買小厮。
貴人少有來這般地方。
趙哥兒剛擠進人群,就看見乖仔抓着衣角,正抿着嘴朝一小丫頭躬身道歉。
“對不起。”
那小丫頭居高臨下看着他,姿态頗是高傲。
她只冷哼一聲,旁邊跟着的丫鬟卻是一腳踩在掉地上的糖葫蘆上,掏了一碎銀子扔乖仔身上。
“這夠你買幾十串了,滾吧!”
那碎銀子不算得很大,就比花生大一些,但那丫鬟用了力,砸在額角上,都有些紅,乖仔并不覺得怎麽痛,看了糖葫蘆一眼,似乎覺得有些可惜,這串糖葫蘆上頭有四個山楂,那小丫鬟一腳下去,踩爛了兩個,但有兩個還是好的,落在積雪上,也不髒,乖仔正伸手想撿起來,趙哥兒喊了他一聲。
“爹爹~”乖仔不撿糖葫蘆了,沖過去抱着趙哥兒的小腿:“爹爹,你買好菜鳥啊?”
趙哥兒把要冒出的眼淚憋回去,蹲下來,摸摸乖仔的額頭,聲音有些啞。
“痛不痛?”
乖仔摸了摸被砸到的地方,搖頭說:“不痛呀!”
小風突然擡手一指,道:“是,那人,先撞的,乖仔,她還推,乖仔,怪,乖仔不看,路,把乖仔,的糖,葫蘆拍,地上,還要乖仔,給她,道歉,她不講,理。”
趙哥兒看過去,剛那小女孩正站在一婦人旁邊。
小女孩身後一丫鬟,那婦人身旁也是一丫鬟,當是大戶人家不假,而且那婦人一身絲錦制成的芙蓉色廣袖寬身上衣,其上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一根淺色的腰帶系着柳腰,淺紫色鑲着白狐邊的鬥篷,白絨絨的白狐毛簇擁在頸邊,頭上步搖碎珠流蘇如星光閃爍,光豔如流霞,通身的貴氣。
她側過身,趙哥兒雖只看清了一側面,眼卻是瞬間冒了火。
——是鄭曉燕。
趙哥兒被賣那會,鄭曉燕已經十二歲了,如今十幾年過去,她五官長開了,成熟了些,也圓潤了些,但同小時候差別并不是很大,依舊能看出些許幼時的影子。
見得猝不及防。
趙哥兒身子止不住的顫栗,拳頭不自覺的緊握,他覺得胸口似堵着一塊石頭,沉重得他喘不過氣。
他一直怨恨着鄭曉燕,如今見着人,那股怨恨蹭的就上來了,似潮水般直接向他湧來,頃刻之間就淹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