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方子晨個子高,在號房裏住的不可謂不憋屈,晚上睡覺,腿就沒伸直過,床也極近簡陋,就塊木板搭在兩塊磚塊上,硬邦邦不說,一翻身就咯吱咯吱響,還好他有睡木板的經驗,不然一宿起來,怕是要腰椎間盤突出了。
在裏頭住三天,吃食自帶。
有些考生五谷不分,往日裏不是下人就是家人照顧,陽春水不沾一滴,只顧埋頭苦讀,排隊領號那會兒,方子晨瞄了一眼,大多數人都是帶着些耐放的吃食,雖說是十月,可中午依舊炎熱,肉包子這種的,隔天怕是都馊了。
官兵檢查嚴厲,帶饅頭的,還把饅頭掰碎了檢查,也有人帶着東西進來煮,貢院裏雖寬敞,可人多,若是帶着柴火,到時煙火缭繞,烏煙瘴氣的,還考什麽試,因此帶的大多是些碳。
方子晨帶了些米和木炭,外加一罐子趙哥兒自制的醬菜。
包子一個沒買,都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吃飽穿暖了,人才有精力思考其他。
考題算不上難,可方子晨還是仔細再仔細,認認真真的,絲毫不敢馬虎。
來時跟趙哥兒和兒子說了大話,說再考個第一名回去,若是考不上,有損他男人的臉面。
……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
下午,貢院外頭響起了震天的銅鑼聲,主考官聲音洪亮:“時間到,請諸位考生停筆交卷。”
五六位考官下來,依次敲門收卷。
半盞茶後,直至考生全部交卷,貢院沉重威嚴的大門才吱呀一聲,從裏頭緩緩打開。
方子晨跟坐牢刑滿釋放出來的一樣,熱淚盈眶,黎藝盛看得好笑:“感覺怎麽樣?”
方子晨吓了一跳,外頭人烏泱泱的,剛他根本就沒見着黎藝盛,而且他也沒想過,對方會來接他。
黎藝盛頭發淩亂,衣衫不整的,方子晨納悶兒:“你這怎麽回事兒啊?被劫色了?哪個王八瞎了眼?”
黎藝盛:“······”
一腔真心,終究是錯付了。
他沒好氣的給了方子晨一拳:“還不是怕你豎着着進去橫着出來,我才拼了老命擠進來。”他指指身後密密麻麻一群人:“我容易嘛我!你有我這麽個兄弟,真是三生有幸。”
“就個府試,暈是不可能暈的!”方子晨大言不慚,擺擺手,說:“暈過去的,估計都是些菜逼。”
話剛落,黎二嬸的聲音傳了過來。
“兒啊!我的兒啊!你怎麽了?”
擡着黎藝興出來的小兵解釋道:“無甚大礙,考卷寫不完,緊張得暈過去了而已。”
每年府試,這樣的事兒層出不窮。
有些考生不是受寒發熱,就是餓得暈過去,大家夥都見怪不怪了。
黎二嬸嘴唇一顫:“······什麽?寫不完?這不可能,不可能。”
小兵沒再說,确定她是考生家屬後,直接将人擡過去。
實在是忙,裏頭還暈着幾個呢!
黎藝盛目瞪口呆,似乎沒想到他那在家頗受疼愛,總是清高,自诩文雅的堂弟,竟成了方子晨嘴裏的菜逼。
方子晨胳膊肘撞了撞他:“你要過去看看嗎?”
“······不了。”黎藝盛同他這個堂弟關系也不是太親厚,而且他那二嬸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沒準以為他是幸災樂禍特意跑來看戲的,他說:“現在過去,就是尋晦氣,我們先回去吧!”
小狗子之前托黎藝盛幫忙照顧,黎藝盛財大氣粗,米粥小狗子不吃,嗅嗅後就又趴回去了,黎藝盛怕這狗子餓死了,方子晨出來要與他割袍斷義,專門差人買了羊奶回來喂,幾天不見,方子晨還以為狗崽子忘了他,沒想這會一嗅到他的味,便朝他嗚嗚叫起來。
方子晨洗了個澡,簡單吃了一點,又同黎藝盛聊了會,就去睡了。
隔天一大早,黎藝盛就見他扛着個大包袱,來同他道別。
“這就要走了?趕那麽急?是你家小花等着你回去接生嗎?”
“你個單身狗不懂。”方子晨長籲短嘆:“我是個有家室的人,夫郎和兒砸在家等着我呢!不急不行。”黎藝盛氣紅了臉,原還想叫人留幾天,帶他逛逛源州,品品這兒的風土人情,這會兒,還是算了吧!
他擺擺手,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有人從外頭走了進來。
“盛哥?”
是個小胖子,他見了黎藝盛似乎很意外又很激動,小跑着過來:“盛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黎藝盛眉頭微蹙,不答反問:“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藝哥,聽說他受寒了。”小胖子看向方子晨,道:“這位是?”
黎藝盛見他手上提着興品齋的早點兒,心裏不是滋味,默了會,言簡意赅:“我兄弟。”
小胖子朝方子晨點了點頭:“你好。”
“額~你好你好!”
“我送你出門。”黎藝盛這會似是很着急,拉了方子晨就走。
“盛哥······”
小胖子叫了一聲,匆匆追出兩步,黎藝盛裝聽不到,沒有應聲。
方子晨舔着嘴,八卦道:“那是誰啊?我感覺你跟他好像有點不對勁。”
“那你感覺錯了。”黎藝盛說。
方子晨回頭,那小胖子還站在院中,他雖胖,但五官耐看,且線條柔和全然不是男子那般硬朗。
方子晨大膽猜測:“他是個哥兒?”
黎藝盛不懂方子晨是個外來者,只道:“你這不是廢話?”
“他是不是喜歡你。”方子晨問。
黎藝盛腳步一頓,自嘲般冷笑着低低道:“怎麽可能。”
街上喧嘩,方子晨并未聽清,只當這又是我愛你你不愛我你愛他他又愛我的一對兒。
想想黎藝盛那晚在破廟裏說的話,這人就是個看皮囊的,又想起剛那小胖子掩都掩不住的失落神色,方子晨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胖的?”
黎藝盛要反駁,又聽他道:“找個小胖子也好啊!花同樣的錢,你挑了個最大的,多值啊!我們做人,特別是做一個有魅力的男人,就不能那麽膚淺,皮囊再好,也不過是一時的,我們要善于發現別人的內在美,你跟我做兄弟,格調得升起來,不然拉低了我的檔次,老子腦子給你打爆。”
黎藝盛:“······你別誤會,他是我堂弟的未婚夫。”
“啊~”方子晨哽了,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兄弟,真是對不住。”
黎藝盛鼻子微酸,微微搖頭,啞聲道:“沒什麽。”
旁人誤會卻也正常,畢竟連他都曾自以為是的誤會過。
謝肖宇開朗熱情,待誰都好,彼時黎藝盛十歲,那年得知自己科考無望後,他消沉萎靡了好一陣子,謝肖宇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他熱情開朗的像個小太陽,他父親與黎家是世交,那年他來回南鎮探親,來家中小住,見黎藝盛長得‘特別’,吃飯時就總愛盯着他看看甚至還偷偷跟謝父說這個哥哥好可憐,沒有眼睛。
這話恰巧被黎藝盛聽見,氣悶得躲在院子裏,更加不想出門見人。
謝父教訓了謝肖宇一頓,勒令他去給黎藝盛道歉,謝肖宇去找黎藝盛,黎藝盛卻是不理他,謝肖宇這人打小性子就執拗,黎藝盛越是不理他,他越是愛纏着黎藝盛,天天往他院子裏跑,黎藝盛不說話,他就叽叽喳喳,麻雀一樣,說是來道歉,祈求他的原諒,可哄他的話卻總是氣人。
‘盛哥哥,你昨天不理我,不讓我進你屋,我一天都沒見着你,我很想你,想得我看見門口的大黃,竟覺得它都有幾分似你。’
大黃是黎藝盛養的一條狗。
黎藝盛氣得腦殼突突突的疼,可對着肉嘟嘟的小胖子,他又下不了手,只能安慰自己,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可這麽自我催眠完全沒用。
屋裏傳來他的咆哮聲:“你胖胖的像頭豬。”
“你······你罵我?”謝肖宇沖進門去,門差點被他一把撞飛,他指着黎藝盛就罵:“你才像頭豬。”
黎藝盛:“誰胖誰是豬!”
兩孩子吵吵鬧鬧的,差點打起來。
謝父探完親要回去,謝肖宇沒得黎藝盛原諒,死活賴在黎家,就是不願回去。
他個小孩子,鬧起來也是煩人,謝父只能把他寄放在黎
黎父便把他安置在黎藝盛隔壁的小院裏。
謝肖宇在黎家住了半年,黎藝盛對他的感官從這個讨厭的小胖子,也慢慢變成了這小胖子,還挺喜人。
孩子感情升溫得快,之後每年謝肖宇總要央求謝父,讓他去黎家小住一陣,說他想盛哥哥了。
不見面的日子,兩人便書信來往。
黎藝盛知道他喜歡吃,就總是尋些小吃食給他捎過去。
謝肖宇十六歲那年,年畫節夜,他們外出游玩,行至護城河,人形擁擠,河上漂着幾盞花燈,謝肖宇想湊近了瞧,卻被跑玩嬉鬧的孩童一撞,要往河裏倒,黎藝盛抓住他,把他往岸上推自己不慎踩空,掉進河裏。
他旱鴨子,在水裏一個勁的撲棱,謝肖宇急得直掉眼淚,高聲喊人,幾個漢子跑過來,跳下去,這才把黎藝盛救起來。
黎藝盛受寒受驚,發了場高燒。
中間醒過來時,謝肖宇眼睛紅彤彤的,他突然跟黎藝盛說,他很好,他喜歡他。他說這話的時候,不見絲毫羞澀,而且看着也很随意,黎藝盛一時懷疑,他說的喜歡,是哪一種喜歡?
是男女之間的喜歡?還是兄弟之間的喜歡?又或者是因為自己救了他,他心懷感激,糊塗沖動之下說的荒唐話。
他沒來得及問,謝肖宇接到黎父傳信,說家中有急事,讓他盡快回去。
黎藝盛擔心,差人前去打聽,兩天後,就傳來消息,說黎二嬸請了媒人前去謝家提親,謝家同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子們,情人節快樂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