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他懂事,趙哥兒欣慰之餘,更多的卻是心疼。去鎮上賣了辣醬,回來他又去河大愣家借了個烤爐來。
這烤爐小,瓦罐的,河大愣買回來考紅薯用,趙哥兒之前見過,不算得太大,但放只鴨還是可以的。
他想着借回來,嘗試着做一只來練練手,看的時候,是覺得懂了,可真操作起來,味道好不好的,還是得試過了才知道。
要是味道不對,還能‘整改整改’。乖仔有了小夥伴,見他沒被欺負,跟他們相處得好,而且現在也不似以前,村裏人,不只馬家,幾乎沒人敢欺負他們了,趙哥兒便不再像以前一樣,處處提防着,到哪都要把乖仔帶身邊。
他讓乖仔跟着小夥伴們在院子裏玩,自己去了河
方子晨不在,見他突然登門,河大愣還以為出了啥子事,一聽,感情是來借爐子的。
柳氏平時最摳,村裏人來河家借東西,但凡她在,東西少有借到手的,即使借到了,也免不了被說幾句。
“用完了趕緊還回來啊!”
“這東西貴得很,你們可得注意着些,給我磕着了碰着了,可得賠的咧!”
烤爐隔壁村買的,差不多一百多文。以前也有人來借過,不過柳氏沒借,這會趙哥兒來,态度就變了,殷勤得很。
就個破烤爐,多大點事兒
河大愣和柳阿叔還沒說話,柳氏先笑呵呵的,拉了趙哥兒進屋,給他倒了碗水,河家烤爐不太常用,就冬天的時候河大愣偶爾會拿出來烤烤紅薯,現在放柴房裏,滿是灰。
柳氏搬出來,又是刷又是洗的,整幹淨了,還招呼當家的出來,幫着趙哥兒扛回去。
院子裏,乖仔正在教小夥伴們認字,泥巴玩來玩去,沒技術,就只能搓湯圓,方子晨露了那麽一手後,他們再玩起泥巴來,總感覺有那麽點索然無味。
這會山上也沒有果子找,劉大力原本想叫上乖仔一起去河邊玩,乖仔不願。
他今兒還沒習字。
劉大力都驚呆了:“你還會識字啊?”
“嗯!會滴。”乖仔拿了根小木棍,一邊在地上寫,一邊道:“我父親教我鳥,我已經認鳥······”他低下頭,短呼呼的手指動了動:“一、二、三······九······”數到這,他似乎想起來,他認識的字已經超過十根手指頭了,兩手數不過來,于是只能比劃道:“這麽多,多多滴!”
村長認得兩字,所以當上了村裏的老大,孩子們沒出過村,見過最俱威望的人物,也不過是村長。
以前大家夥總說讀書好,當了書生郎,以後就可以當大官,再也不用守着幾塊田苦巴巴的過日子了。
大官究竟是個怎麽樣,孩子們也不懂。大人只道當不了大官人回來當個村長也行,起碼受人恭敬。
可對孩子們來說,當村長好像也沒什麽特別了不起的,雖然村長家是最有錢的,他家還有一頭牛,可那又怎麽樣?村長還不是跟他們父母一樣,天天得扛着鋤頭下田,他也不能頓頓吃肉,天天吃糖。
孩子們就覺得,好像讀書,認得字,好像也沒什麽特別了不起。
直到方子晨出現,他的到來,村裏人羨慕的對象從村長變成了他。
讀書習字帶來的好處,不再是抽象,它開始變得具體。
“這讀書人就是好,會算賬,工作體面不說,一個月輕輕松松就能賺好幾兩銀子,”
幾兩銀子對孩子們來說,可望不可即,他們摸過的,也不過是一兩個銅板。
一個肉包子兩文錢,一塊饴糖兩文錢,方叔一個月工錢可以買好多好多的包子,買很多很多的饴糖。
身邊有了列子,真真切切客觀感受到讀書帶來的好,于是,孩子們對讀書有了渴望。
“乖仔,你真厲害。”有個小哥兒臉紅撲撲的說。
乖仔沒半點不好意思,笑呵呵的,用力點了下大腦袋,奶音濃重,道:“嗯!你說大實話,你系誠實滴好孩幾。”
幾個孩子蹲在地上圍成一圈,湊着看,不過他們字不識一個,看也看不懂,可即便這樣,還是看定定看着地上那兩個乖仔剛寫出來的字。
他們眼裏的渴望過于明顯,乖仔忽而停下手,想了想,問:“你們想學字嗎?乖仔闊以教你們。”
小家夥們喜出望外,不可置信:“真的嗎?我們也可以學嗎”
“嗯!闊以滴!”乖仔點頭道:“父親說鳥,小朋友之前,要團結友愛,共同學習,共同進步,有好東西也要學會一起分享。”
溜溜跟他學了一陣時間,也認了好些字,當下道:“溜溜也可以教你們。”
孩子們人手一支木棍,圍着圈學習。
趙哥兒回來見了,只是笑了笑,倒也沒說些什麽。
只要乖仔不像昨天那般,執着的,又孤零零的坐在門口眺望,做什麽都無所謂。
衣服洗完了,辣醬也做好了,趙哥兒擦了擦手,正要往外走,乖仔跑過去。
“爹爹,你去哪裏呀?”
趙哥兒摸摸他的頭:“爹爹想去河四爺家買只鴨,你也想去嗎?”
“嗯!要去的,乖仔會幫忙。”
地上一溜的名兒,小家夥們正在寫自己的名字,這會倒也不用他教。
河四爺家養了好些鴨,專是養來賣的。
都是些水鴨子,中午就放養在小河邊,它們會自己潛水,抓些蝦米田螺吃,天黑了,才會趕回去。
鴨群裏還混着幾只鵝,河四爺見到趙哥兒,招呼了一聲,原以為是路過,卻沒想到是來買鴨的,他笑着:“想吃鴨了?”
趙哥兒沒解釋,嗯了一聲。
河四爺道:“那你來找我就找對了,別的不說,我養的這幫鴨子,比別家的都好吃。”
淺灘上,河四爺用竹條簡單的圈了塊地,他拿了根竹竿,下到河裏把鴨子往岸邊趕。
鴨子嘎嘎叫喚,煽動着翅膀,呼啦啦跑進‘圈地’裏,公鵝慢了兩步,河四爺便直接将它們趕到另一邊。
趙哥兒卷了褲腳同他去抓鴨,乖仔乖乖站在岸邊等,公鵝從一側游過來,叫聲引起他的注意,乖仔盯着公鵝看了會,也不知道哪裏惹着它,公鵝猛地往岸邊沖過來。
這公鵝昂着長長的頸粗,體積較尋常鴨子大,沖到乖仔身邊,竟是比乖仔還要高。
它沖着乖仔叫,乖仔也不懂它是個什麽意思,這邊河灘淺,以前常有孩子來這邊玩,後來出了意外,有個孩子不小心溺死了,趙哥兒一再叮囑乖仔,讓他不要到這邊來,乖仔聽話,從不來這邊玩,因此,也就沒見過鵝。
這會第一次瞧見,還有點好奇,不過公鵝叫喚得厲害,而且又比自己大,乖仔感覺有點怕,便下意識往後退,剛邁出腳,那公鵝突然撲淩着翅膀,朝他胸口啄了過去。
河四爺是抓鴨的好手,這會左右手上各拎着一只。
“趙哥兒,你看看想要哪只?這只就重一點,比較肥。”
“我······”趙哥兒剛開口,身後就傳來乖仔的呼救聲。
“啊······爹爹~爹爹救命,快救命喲······”
趙哥兒心裏一咯噔,以為他掉河裏了,轉頭猛然一看,頓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公鵝啄在乖仔的胸口上,他雙眼淚汪汪的,兩只小手抓着鵝脖子往外扯,公鵝嘴裏還叼着他的肉,越扯越痛,疼得他眼淚一個勁的往下掉。
公鵝翅膀煽動,還時不時煽到他腦袋上,勁兒大得他整個人都踉跄,頭暈眼花,早上綁的小揪揪這會歪到一邊,淚水糊了一臉,模樣好不狼狽。
“哎呦······”河四爺吓得一哆嗦。
這鵝平時就很兇,他養了塊兩年了,平日見到他都想要啄他,剛沒想到這茬,這會啄了人,怕是要完蛋了。
公鵝不似狼,啄人最多就是疼幾天,要不了命,換成別人,他都不至于這般緊張,村裏的孩子野得跟猴一樣,三天兩頭的,不是打架就是摔一跤,傷了也就傷了,不太嚴重的,家裏長輩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乖仔不一樣,村裏誰不知道,方子晨把這個繼子當掌中寶,命根子一樣疼。
他上次聽聞乖仔被周家兩小子欺負,就推了一下,哪兒都沒傷着呢,方子晨就把周家那小子打得嗷嗷叫,要是他回來,知道他兒子被只鵝啄了,還破了皮,怕是要直接提刀砍過來了。
河四叔捏着鵝脖子,使了老大勁,這公鵝才松了口。
乖仔長睫毛上還挂着淚珠,他不停搓着胸口,小手不敢停下來,一停就疼,根本受不住。
趙哥兒給他抹眼淚,哄他:“沒事了沒事了。”
“嗚嗚嗚······”乖仔嗚咽着:“爹爹,乖仔痛痛滴!”
“爹爹知道。”趙哥兒說:“來,掀開衣服給爹爹看看。”
衣服掀起來,肚子白溜溜的沒事兒,胸口的小奶奶那兒卻紅腫着,還破了皮,印記明顯。
乖仔看了看,又搓了搓:“奶奶······痛痛滴!都······都破皮鳥。”
那公鵝這會正被河四叔拎在手裏,乖仔問:“爹爹,它系不系······想吃我滴奶奶?”
趙哥兒:“······應該不是。”
趙哥兒猜測,那公鵝應該只是随口一啄,只是沒想到,他兒子這麽倒黴,竟被啄到這種脆弱又敏感的地方。
趙哥兒幫他吹了吹:“沒事了,一會就不痛了。”
“嗯!”乖仔自己擡手囫囵抹了下臉,又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道:“這只鵝鵝系笨蛋,乖仔都沒有奶奶,它還咬乖仔,乖仔要生寶寶鳥才會有奶奶,它都不懂,太笨鳥。”
趙哥兒:“······”
上次乖仔說想去看小弟弟,趙哥兒便帶他去杜家坐了會,那天吳哥兒正好歇息在家,娘家一嫂子過來探望,嫂子家的孩子也才幾個月大,幾人正在逗孩子玩,吳哥兒的兒子突然哭了起來,杜大娘說孩子應該是餓了,想去煮點糊糊,嫂子擺了擺手,說哪裏用那麽麻煩,她奶一下就行了。
趙哥兒和吳哥兒不好在屋裏呆,便退了出去,乖仔卻是好奇,說想看弟弟喝奶,趙哥兒要拉他出去,嫂子說沒關系,三歲小孩懂什麽。
趙哥兒便讓他留在裏頭,自個出去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麽,這會竟說出這種話。
乖仔緊緊的握着雞蛋大的小拳頭,道:“它咬乖仔,乖仔也要去咬它奶奶。”
趙哥兒“······”
河四叔:“······”
這真是個傻孩子。
趙哥兒咳了一聲:“它沒有奶奶。”
“啊?為西莫沒有啊?”乖仔大大的腦子裏滿是問號。
趙哥兒哪裏知道為什麽。
乖仔還在問,他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時候,趙哥兒卻是吐不出一個字,這會他迫切想方子晨,要是方子晨在,應該可以回答乖仔的問題。
即使回答不出來,也能驢得他分不清東南西北。
趙哥兒卻是沒這個本事了。
“趙哥兒,”河四爺苦着臉,道:“真是對不住啊!”
趙哥兒搖搖頭:“沒事兒。”
這種事,誰預料得到,又不是故意的,哪能怪別人。
河四爺松了口氣,要将公鵝扔到竹圈裏,乖仔卻指着它嘴巴上的肉瘤,問趙哥兒:“爹爹,鵝鵝頭上有包包,它撞到哪裏去鳥啊?頭都腫咯!”
趙哥兒笑出聲來:“傻兒子!”
因為是拿練手試做的,所以趙哥兒剛挑了只小的,河四叔稱了下,四斤多一點兒。
這鴨拿去鎮上賣,一斤差不多十文錢,不過在村裏,鄉裏鄉親的,就便宜點兒,九文錢一斤,跟豬肉也差不離。
趙哥兒給了銀子,牽着乖仔回去,乖仔抓着衣服,不敢讓衣裳貼到皮膚上,不然摩擦到胸口,會疼。
河四叔剛松了口氣,就聽乖仔對趙哥兒說:“父親回來我要告訴父親。”
他也不是想方子晨怎麽樣,就是想說他受傷了,痛痛滴了,讓方子晨心疼心疼他,親親他,哄哄他,可這話落在河四叔耳裏,味道就變了。
他看向竹圈裏正在啄草的大鵝,目光憐憫。這老夥計,他怕是保不住了。
方小子回來那天,那天怕就是它的死期了。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