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源州熱鬧,街上喧嚣擁擠,街道兩邊是茶樓,客棧,當鋪,作坊,酒肆林立。
曠地上還有不少張着大傘的小商販,商鋪招牌旗號飄揚,有挑擔趕路的,有駕着牛車送貨的,有粼粼而來的馬車,行人多是錦衣玉華,繁華富裕,是扶安鎮無法比拟的。
若說這兒是富人的天堂,那小河村就是窮人的地獄。
方子晨逛了會,突然被一老漢引住目光。
老漢蹲在街邊,跟前竹籠裏,正關着幾只小奶狗,想來是剛生不久,這會兒還小小只,一直閉着眼睛趴着不動。
乖仔最喜歡狗了。
方子晨上次給他捏了一只,他便走哪都要抱着,晚上睡覺還跟方子晨說:“父親,小狗狗也要塞被被裏。”
方子晨早就想買一只給他了,不過鎮上沒有賣,扶安鎮管轄下的村莊皆是窮的一批,人都吃不飽,哪裏還能養狗,狗也不像豬,沒米糠,還能喂些菜葉。這會好不容易碰上,方子晨當即就沖了過去。
“老伯,你這狗怎麽賣?我想買一只。”
老漢家的大狗子養了好些年,有感情了,不過母狗一年兩胎,一胎好幾只,家裏養不了那麽多,老漢便想着賣掉幾只,也不是想賺錢,就想給狗娃子找個好去處。
老漢舉着手:“五十文!”
幾斤肉的價,尚可接受。
老漢指指籠子:“小公子,這裏有四只,你想挑哪只啊?”
方子晨蹲下仔細看了看,見着個陌生人突然靠近,小狗仔黑溜溜的鼻子動了動,睜開眼暼了他一下,便又閉上了,似乎是懶得搭理他。
方子晨瞧得新奇,想伸手摸一下,剛伸進籠子裏,徒地,手背上搭上一只軟乎乎的狗爪子。
那只小狗毛絨絨又圓滾滾的,像個球一樣,眼睛濕漉漉又黑溜溜,背上和腹部是黑毛,剛趴着沒瞧見,這會站起來,四肢卻是長着白毛,很是特別。
它仰着頭,朝着方子晨嗚嗚嗚的小小聲的叫,見方子晨沒抽回手,便小心翼翼的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方子晨心頭一跳,那一瞬的觸感暖融融的,有點癢,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面手難牽。
這就是緣分啊!
方子晨摸摸它,小奶狗在它手心上蹭了蹭:“我想要這只。”
老漢笑着:“好,我給你拿出來。”
沒籠子裝,又見小狗子乖乖的沒亂動,方子晨特意買了個小籃子讓它趴着,還貼心的給它蓋了張帕子。
往左拐,進入安和街,這裏行人較少,多是布行、書館、茶樓。
方子晨逛着逛着,突然停在一家書館外頭。
裏頭夥計正在盤賬,對着大門,微微垂着頭,身影極為熟悉。
方子晨試探喊了一聲:“小吉吉?”
對方擡起頭,見了方子晨,先是微微錯愕,而後眉目一揚,笑起來:“方哥,你怎麽來了?”
“真的是你啊?”方子晨進了門:“你怎麽在這啊?跳槽了?”
顧大吉一知半解,相處久了,勉強懂個大概:“沒有啊?”
源州這書館和扶安鎮那小書館背後的東家都是同一人,顧大吉在方子晨縣考那時被調回了源州。
方子晨點點頭,算是懂了。
這就相當是分公司的導購員因為表現良好,被調回總部了。
古代造紙術不發達,筆墨紙硯貴,幾張紙就快頂得上一斤豬肉,方子晨初時耗資買了兩本書,肉疼了大半個月。
清河書館的東家仁善,書館裏頭空着間屋子,貧困學子可以在裏頭免費閱覽,方子晨一聽到這個消息,又肉疼了大半個月,此後一有空,就往書館裏紮。
一來二去,就和顧大吉熟上了。
顧大吉乃扶安鎮土著人士,來了源州,舉目四望,無親無友,這會見了方子晨,那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閑聊兩下,方子晨又去看書了。
在大夏,童生考的內容多是八股文、詩賦、策論等等,這‘等等’裏包含的內容就多了,有時是時政,有時舉例,大夏西州多年幹旱,百姓流離失所,動湯不安,土匪猖獗,然後問你怎麽看?怎麽做?考的內容還是非常豐富的。
而且,童生試不是說你考過就能接着考下一場了。童生試的最低級別是縣試,一年舉行一次。
考過的學子才能進行下一步,也就是府試,這個也是一年一次,在每年的四月份舉行。
今年提前了,都集中在十月,急促夠嗆。
府試過了之後就可以參加院試了,院試屬較高級別,由于級別高,這個舉行的頻率也沒有這麽高,是兩年舉行一次。
順利的狀況下,也要一年的時間才能考中秀才。如果不順利的話,多少年的都有。任何王朝對考生都沒有年齡限制,只要你願意。
明年二月,正巧趕上院試,距離現在,不過四個月的時間。
按趙哥兒的意思,原是想讓他等下下一場。
他能考過縣試,已在趙哥兒意料之外。
院試不同于縣試。
大多數學子考過府試成了童聲,都會先沉澱個兩三年,次年就下場的也多是為積攢經驗。
方子晨縣考第一,名聲太盛。他想接着直接往下考,連個緩沖時間都沒有,那跟一步登天沒什麽區別,趙哥兒多少覺得他有點莽撞,若是真去了,一旦考不上,定然要受人嘲笑,被人譏諷。
方子晨那麽要面子的一個人,總是信誓旦旦,牛逼哄哄,趙哥兒擔憂,一旦落考後,他會被打擊到,從而一蹶不振。
不過轉念一想,方子晨大大咧咧的,雖要面子,但臉皮跟用了幾十年的鍋底一樣厚,情緒也是來的快,去的快,小孩子一樣,便又釋然了。
将軍不打沒準備的仗,方子晨這會正拿了本往年院試題冊在看,聽說裏頭有國子監出了名的陳夫子的批注和解析。
這意味着什麽?
這意味着标準答案。
這書冊是大前天剛從京裏運回來的,一到書館裏,都未能擺上書架,就被提前得了消息的學子們哄搶一空。
這會剩的這一本,還是因為路上運輸不當,封面破損,那天開箱時,顧大吉先拿了收起來的。後頭見賣得好,想來那些個沒買到書的學子應是不在意,便才又擺了出來。
方子晨正翻完最後一頁,一只手從左側伸過來,拿過他手上的書,轉身就往顧大吉那邊走,想來是想直接結賬買下。
孫尚城剛邁出兩步,突然被人抓住後脖頸往後一扯,他整個人踉跄了一下,差點跌倒,然後有人抵在他後背上。
手上力道加重,孫尚城整個人頓時動彈不得,脖骨似乎都要被捏碎,接着一道聲音從頭頂傳來,語氣不鹹不淡。
“我讓你走了嗎?”
這聲音莫名耳熟,孫尚城眉頭一皺,扭過頭,接着整個人就頓住了。
方子晨也怔了,而後眯起了眼。
不是冤家不聚頭,他當初找了孫尚城半個多月,一直未找着,聽說人來了源州讀書,他可惜過一陣子,現在好不容易忘了這麽個人,這鼈孫卻又自己冒出來了。
······媽的,敢對他兒子吹口哨,還跟王小虎打聽他兒子,想四兩銀子買下來,拿回去當玩寵,當真是活的不耐煩。
起初他也不知道,王小虎跟楊掌櫃說,楊掌櫃才又告訴方子晨。
孫尚城這人乃布行孫宗澤獨子,在家裏極為受寵,歷朝歷代商人之子不得入仕,可大夏這兒卻是準的。
想來是貧苦百姓實在太多,若還如此限制,怕讀書的都沒幾個人。
讀了幾年書,孫尚城看着倒也是人模狗樣,在外一派溫文儒雅,在內卻是禽獸不如。
這人不僅喜歡狎妓,還有嚴重的□□,聽聞他鄉下置了好幾處外院,打着購置奴仆的名號,讓管家往院裏送了好些個人,皆是四至八歲的孩童,這些孩子進去,短則半個月,多則兩年,就莫名死了。
可說是死,卻是屍體都尋不着。
那些孩子屍身上皆是燙痕、鞭痕,掐痕,勒痕,痕跡過于明顯,若是被人發現,就瞞不住了。孫尚城還要科考,名聲自是不能有礙的,每死一個孩子,管家就帶着人,偷偷将孩子燒掉。
在扶安鎮,孫家勢大,買的孩子多是無權無勢的窮苦人家的,孩子進門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且簽了賣身契,孩子不見,死了,那些大人也不敢上門去找麻煩。
起初這事兒也沒人發現,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後來這事兒也就在扶安鎮‘上層’人裏傳了開來。
一想到有人想對他矮不楞噔又軟乎乎的兒砸下手,方子晨話都沒聽完就兇神惡煞的沖了出去,只可惜孫尚城走得快,方子晨追出去沒追到人,不然這會兒,孫尚城墳頭草怕是有兩米高了。
孫尚城之前被方子晨在碼頭當着那麽多的人面胖揍一頓,覺得面子過不去,本想找人去要回場子,但沒找着人,找着人時,他爹又讓他不要去招惹人。
孫尚城稍一打聽,慫了,也不敢下黑手。
火沒處撒,一氣之下,回了書院。
這會又被方子晨當着同窗好友的面捏着脖子提溜起來,氣得臉紅脖子粗。
“你他娘的有病是不是?”
方子晨沉着張臉,沒說話,同孫尚城一起來的幾個書生猶豫了一下,剛想上前,方子晨見他掙紮得厲害,幹脆松開了手。
孫尚城被松開後,喘了兩口粗氣,反身一拳頭朝方子晨襲去。
方子晨不逼不閃,一手抓住。
他力氣大得驚人,孫尚城拳頭被他牢牢抓着,沒掙脫開。
“孫兄······”有一學子皺着眉,試圖勸架:“你是誰?書館裏有規矩,不可在此高聲喧嘩,不可打架鬥毆,不可滋事······”
那學子話沒說完,方子晨收回了手。
孫尚城以為他聽進去了,不料下一秒,方子晨突然将他拽到書架前,一手抓住他的頭發,一手摁住他的後腦勺,将他一下一下往書架上砸。
孫尚城懵了,旁邊那幾人也呆了。
似乎沒想到都這麽說了,方子晨竟然還敢動手。
換別的地兒,孫尚城打不過,怎麽的也要破口大罵幾句,可在書館裏,他不敢跟方子晨打起來。
書院的東家吳老是他就讀的書院裏的院長,威望甚重,沒人敢在他的地兒撒野。
“砰·······砰······”
書架乃沉木打造,硬得很,每砸一下,都發出沉悶的聲響。
孫尚城反應過來時,已經被砸了好幾下。劇痛襲來,一股溫熱的液體緩緩往下淌,他手一抹,入目一片鮮紅。
孫尚城瞳孔微微一縮。
“你······你······”
書館裏一時陷入寂靜,大家夥兒圍了過來。
方子晨松開手,似乎剛才抓那麽一下,髒到了一樣,他把手擱孫尚城胸口上擦了擦,彎身一把搶過他手裏的書,似笑非笑:
“你有點禮嗎?經過我同意了嗎你就拿?”
孫尚城本來就受了傷,頭都要被撞暈了,這會氣得要命。
方子晨也不敢再打了。
他明兒還要府試,真把孫尚城打重了,他怕是得去衙門裏坐坐了。
他盯着孫尚城,眨了眨眼,思量了一下,眉毛翕動,忽然笑了起來。
孫尚城聽着他低沉的怪笑聲,捂着鼻子,不自覺後退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