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趙哥兒這話一出口,那可不得了。
搬出方子晨,那效果是比抽大刀扛斧頭還要管用。
所有人幾乎是頃刻間就停了下來,不敢再動。
周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該立馬走人,還是該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繼續搶人。
這年頭打死人不是那麽要緊,沒有一命嘗一命這種說法。
雖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這話在小地方那是不可行的。
這年頭窮人好像就是命賤,若被權貴人家打死了,告官,遇上那清正廉明的,還能讨個公道,賠點銀子,遇上那貪贓枉法、枉顧人命的,打死人的塞點銀子,這事也就這麽過了。
方子晨一個月三兩銀子,趙哥兒又在鎮上賣辣醬,一瓶那麽小的就賣一百文,聽說他跟河大愣家買辣椒,每天都是幾十斤幾十斤的買,這還不算,還和另外一家收蒜頭,這麽多加起來得裝多少瓶?
他每天背一背簍出去,次次回來背簍裏都是空的,這段時間怕是賺了不少。
雖然聽人說他們這個縣令大人是個好的,可再好,方子晨若是不打死他們,只是把他們打個半殘,到時候出點銀子,在銀子面前,縣令大人還會向着他們嗎?
莊稼人家窮,家裏沒牛的,開耕種地收莊稼,就全靠一身子力氣,半殘了,動不了了,那跟死沒什麽兩樣。
而且他們膽子也小,不敢賭。
趙哥兒話出口,自己也愣怔住了。
先前他還想着乖仔狐假虎威,學壞了,可現在自己這個樣子,好像跟乖仔并沒有任何區別。
但是方才那一刻,慌亂無措中他真的是覺得,只要他把夫君搬出來,這些人就不敢動他。
趙哥兒捏着衣角,看着不敢再動的周家人,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勾。
夫君就是厲害,哪怕他并不在身邊,可他也依舊給了自己滿滿的安全感。
村長匆匆趕來,正好要跨步進門,聽了這話,像是踩着了香蕉皮,幾乎是一個踉跄,差點跌倒。
他扶着牆,看向趙哥兒的目光很是複雜,略顯蒼老的面容上滿是失望。
早前他還想着,趙哥兒看着挺穩重可靠,心性看着也是個好的,年紀比方小子大一些,也懂事些,讓他看着點方子晨,不求把人管好,只求在童生試前他能把方子晨看緊些,不要讓他惹禍。
結果倒好,這趙哥兒一樣的不靠譜。
竟還想着叫方子晨替他去打架。
哎······
趙哥兒見他來了,急忙喊了他一聲。
“村長~”
村長從思緒裏回過神,目光停駐在趙哥兒臉上。
趙哥兒一張小圓臉兒,以前瘦,臉上雙頰凹陷得厲害,膚色黝黑并不好看,而且總穿着一身又舊又爛的洗得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衣服,腳蹬一雙不像樣的破鞋,而且在馬家人長久的壓迫下,他整個人身上都散發着一股頹喪死郁的氣息,很是麻木,眼裏也沒有人氣,身體又瘦又直,杵在那兒,就像秋日池塘裏的一枝殘荷,破舊,殘敗······
以往他們碰上,趙哥兒有禮貌會主動跟他打招呼,可說話時趙哥兒卻垂着個腦袋,根本不敢看他,仿佛是怕他一樣。
有了乖仔後,他好了一點,但也只是好了一點。
現在方子晨來了,有那不着調不正經的混小子陪着,他好像恢複了生機,看着跟他們正常人已經沒有任何區別了。
現在吃的好,臉圓了起來,一雙大眼睛黑溜溜的,不受風吹雨打,不再忙苦勞累,不再天不亮的就起床,他膚色紅潤好了很多。
臉圓的人,看着都會比實際年齡顯小很多。
別人不說,趙哥兒看着模樣很稚嫩,也不過十六七,實在想不出他已經是個三歲孩子的爹爹。
趙哥兒年紀到底是還小。
他們家一窩的孩子。
大的不過十九,小的不過三歲。
孩子怎麽管孩子?
還是自己勞累些,多看顧着些吧!
周家人雖怵方子晨,可這會他不在,周家人不甘心,便都沒走。
來的路上,村長已經大致知道發生了什麽,這會再看沒皮沒臉的周家人,也沒有好臉色,調和了幾句,喊他們回家,周家人沒聽見一樣,杵着不動,穩如泰山。
這是沒把自己放眼裏,村長氣得臉漲紅。
……
這邊劉家的事,方子晨不懂。
村長家祖屋離劉家有點遠,那邊喊破喉嚨,這邊也是聽不見的。
剛惹了禍,這會方子晨看火看得認真,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在院子裏跟乖仔玩一下,一下又跑回廚房看火,來來回回幾次,這會一大鍋的熱水咕嚕咕嚕冒泡,已經開了。
這溫度,別說洗澡,拿來殺豬刮毛都是可以的。
他撤了柴火,又回院子裏,開始扮怪獸,追着乖仔嗷嗚嗷嗚大喊大叫的滿院子跑,結果兩人都玩累了,趙哥兒連個鬼影都沒見着。
方子晨扛着乖仔,來到院子外張望,蜿蜒的小道上連個鬼都沒有。
山頭上,太陽快落了,餘晖微紅。
他擰起眉:“你爹爹怎麽還不回來啊?”
趙哥兒去劉家幹什麽這麽久?
就是找他那個閨蜜聊天,也該從天上聊到地上了,再從地上聊到十八層地府了,還不回來?
什麽事兒要聊那麽久?
取經都能去個來回了。
乖仔搖頭,剛跑累了,這會額上還沁着汗,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
“乖仔不系道喲!”
方子晨回屋裏坐了會,又等了兩分鐘後,他猛的站起來。
“找你爹去。”
這丫的,真是沒個時間觀念。
出去了都不懂回來。
乖仔雖已會走路,可小腿短得跟筷子似的,不說走,方子晨匍匐到劉家,乖仔估計都沒能走到半。
是于方子晨走哪都愛抱着他。
他身影普一出現,就有人朝院子裏喊了起來:“方小子來了,方小子來了······”
這語氣裏頭滿滿的都是要看熱鬧的激動。
院子裏,周二嫂不死心,想去拉周哥兒,剛好被趙哥兒一把推到地上。
這會聽了這話,原本想爬起來的動作頃刻之間就頓住了,她眼珠子一轉,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坐回地上。
方子晨站在門口,看到院子裏站了這麽多人,還有些愣,河大愣他是認識的,可周家人他并不認識,不過一看到周大嫂,瞬間悟了。
感情是周家人。
呵!
不用想,他就知道大概是什麽回事了。
“夫君······”趙哥兒一看到他,就拉着周哥兒躲到他後面去。
方子晨混不正經的挑起眉,微微側頭瞥了他一眼。
溜溜還扒拉着小窗戶,嗚嗚咽咽的哭,滿臉淚,嗓子都啞了。
可這會兒個個都‘忙’,沒誰理他。
乖仔從方子晨懷裏蹭下來,一溜煙跑到窗戶邊。
這對小兄弟、小竹馬隔着一扇小窗戶兩兩相望,乖仔像是去探望入獄多年的兄弟,兩人已是許久未見,這會兒彼此深情呼喊。
“溜溜。”
“嗚嗚嗚,乖仔······”
“溜溜。”
“乖仔~”
窗戶離地面有點高,乖仔左右張望了一下,哼哧哼哧從屋檐下搬了一張竹凳子來。
還是不夠高,得踮着腳。
“溜溜,你西莫哭鳥?”溜溜抽咽着,都沒來得及回,乖仔給他抹眼淚,又道:“系不系被欺負鳥?你放心,我父親來惹,他會保護我們。”
他小手兒抓着窗戶上的兩根小棍子,大腦袋往木棍中間擠,似乎是想要進去跟溜溜同甘共苦,風雨同舟,可他小脖子大腦袋,轉了幾個方向,換了幾個角度,擠得腦瓜子都疼了,才堪堪擠進去。
溜溜眼淚還在掉,問:“真的嗎?”
“真滴!”素質不分男女老少,懂事不分年齡。乖仔摸了摸有點疼的腦門,又從小口袋裏掏出塊點心遞給溜溜,哄他:“給你吃,吃了甜甜滴,就不要哭惹,好不好呢?”
他這會身上穿的這套衣裳是不久前做的,劉嬸按照方子晨的交代,特意在衣服前面縫了兩個小口袋。
粗麻料子對鎮上人家來說便宜,可磨皮,并不好穿,村裏人窮,粗麻料子買回來縫衣裳,那是怎麽省布料就怎麽來,從不縫口袋,縫口袋還要浪費兩塊小布料。
這布料省下來,可以拿去做些別的,反正用處多了去了,浪費不了。
況且口袋那麽小,做了有什麽用?
裝銀子有荷包,用不上。
裝別的,可以用籃子。
籃子是竹子編的,竹子山上一大片,都是公家的,随便砍,不要銀子。
而且籃子大,愛裝什麽裝什麽。
方子晨對乖仔那是沒得說,後廚胖師傅不光菜炒得好,點心做的也好吃,而且他倆交情好,每次做得多了,胖師傅總包些起來留給方子晨。
這點心甜,方子晨并不怎麽愛吃,可家卻裏有人喜歡。
拿人手短,吃人的嘴軟,每次拿,方子晨總是要昧着良心誇胖師傅帥,誇他胖得有品味。
他說起瞎話來,那講得就跟真的一樣,胖師傅每次都被他哄得高興,樂得找不着北。
方子晨讓劉嬸子給乖仔做衣裳時縫兩個口袋,就是想着方便他裝點小零食。
方才玩時乖仔吐了,方子晨怕他晚上餓,出門前特意模了兩塊點心給他。
路上吃了一塊,這會口袋裏還剩一塊。
溜溜有了小夥伴,而且方子晨一出現,周家人再不敢吼,不敢罵,不敢鬧了,靜悄悄的,溜溜不怕了,小口小口吃起了點心。
“方叔叔真厲害!”溜溜說。
“嗯!”乖仔很嚴肅的點頭:“父親最膩害。”他小脖子伸長,湊近了些,像說悄悄話一樣:“溜溜,我告訴你,我父親最膩害,能打鬼!”
溜溜眼睛都瞪大了,點心都顧不上吃,發出驚呼聲:“哇······”
“前幾天晚上,我家有只鬼來,它想吃我滴肉肉,被我父親三兩下給打死咯。”乖仔說
那天晚上,趙哥兒還在廚房忙着做辣醬,乖仔坐小板凳上打瞌睡,趙哥兒便讓專幫倒忙的方子晨抱他回房,先陪他睡。
然而乖仔回到床上,似乎又精神了。
他閉着眼,方子晨躺在他旁邊,見他眼皮動來動去的,輕輕笑了一聲,往他臉上吹了口氣。
乖仔掙開眼,他就閉上眼睛裝睡。
乖仔閉上眼,他便又開始往乖仔臉上吹氣。
來來往往數次,想起聽他講的那些鬼故事,乖仔馬上就怕了。
他推方子晨,想要方子晨摟他:“父親~”
“嗯?”方子晨洋裝不知情,問:“怎麽了?”
“有······”
他話都沒說完,方子晨跳了起來:“卧槽,什麽東西?兒子,小心,有鬼來了。”
“······”乖仔抱着趙哥兒特意給他買的小枕頭瑟瑟發抖。
“父親,乖仔怕怕······”
“不用怕,父親保護你。”方子晨驢起兒子來,熟門熟路,一點都不心虛,他指着眼前的空氣:“大膽妖孽,還不速速就滾。”
他自導自演,好似對面真的站着個鬼,正在跟他講話。
“什麽,我兒砸屁股肉嫩,你想吃?”
“嗚嗚······”乖仔屁股一緊,枕頭不抱了,改成捂屁股,怕得都要哭出來。
“什麽,你還想咬他的小臉蛋?揪他的小雞雞?不行不行,趕緊滾。”方子晨說:“不走?不走我打你了啊!”
乖仔一聽,小心髒都要裂開了,眼裏冒了淚花,不知道該捂雞雞還是還捂屁股,他手小,屁股大,捂得了屁股捂不了雞雞,況且還有臉。
他想起來要方子晨抱,就見方子晨對着空氣迅速出拳,打了好幾下,方子晨‘啊’了一聲,退後兩步,捂着胳膊,眉頭緊擰:“好大的膽子,連我方三少都敢打,原還想着饒你一命,如今看來,倒也不必了。”
他說着,又再次出戰。
方子晨出拳動作速度極快,旋風腿也出的利落狠辣,一下側身,一下扭頭,似乎在躲避對方的攻擊,打得就跟真的一樣。
老木匠剛打的床,他兩個兒子送來的時候,趙哥兒看了看,搖了搖,拍了拍,裏外檢查個遍,還想,怪結實的,老木匠人實在,用的木料好,床做得很堅固牢靠,趙哥兒覺得他跟方子晨就算天天在上面妖精打架,睡個一百年怕是都不會壞,可這會兒床竟然都搖了起來,咯吱咯吱的響。
方子晨一個擒拿手,像是抓住了什麽東西的脖子一樣,狠狠一捏,最後拍了拍手,對着乖仔說:“兒砸,不用怕,那惡鬼已經被我打得魂飛魄散了。”
乖仔眼裏直接冒泡,抱住方子晨的小腿,仰着頭,滿是崇拜,道:“父親好膩害喲!父親系大英雄。”
“父親不是英雄。”對上他的迸射着崇拜之光的小眼神,方子晨傲得鼻子要翹上天,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父親是超級英雄。”
乖仔這會說起來,可自豪了。
他父親厲害,連看不見的想吃他的惡鬼都打得,剛剛還有人想去扯他爹爹,還有人罵周叔叔,吵吵鬧鬧的,但一見到他父親,那些人馬上就安靜了下來。
他想把頭縮回來,回頭看看院子裏的情況,而且一直踮着腳,也累了,可這會卻發現,頭被卡住了,竟然出不來了。
乖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