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山岗,另一个山头不断传来轰鸣爆炸声,不时还有青绿色的龙鳞飞溅出来、雪白柔软的毛毛,以及各种灵器的光闪过。
坐在石桌前写字的时晚舟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动静,视线往右边移动,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不为所动剥莲子吃的娘亲,选择继续用灵力在玉简上写自己的东西——《时小晚的日记本》
我叫时小晚,娘亲和爹爹喜欢叫我晚晚,但是娘亲养的大白狗和另一朵红黑色的莲花,还有一个总是抱着镜子的小叔叔,像是和阿爹作对似的,喜欢叫我舟舟。
不过嘛,这些小晚都不在意,因为娘亲说过他们都是阿娘的好朋友。
虽然她有点不懂,都是娘亲的好朋友的话,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
他们待在一起的话,常常是要打架的,尤其是喜欢找爹爹打架,但爹爹也很厉害,从来不会输给他们。
阿爹的龙鳞老是会掉,不知道为什么,但每次娘亲看到了都会更心疼爹爹,然后狠狠地收拾那些叔叔一通。
小晚很聪明,她感觉应该是阿爹自己拔的龙鳞,这样阿娘就会很心疼地带着阿爹去冰岩溶洞里疗伤,不过每次给爹爹疗完伤出来之后,阿娘似乎都会很生气,十天半个月扶着腰不肯理阿爹。
有一天,小晚实在是很疑惑,跑去问容光焕发的爹爹。
平时冷脸相对其他人的爹爹看到她的时候眉眼都会柔和下来,比娘亲说话的语气还要温柔。
小晚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阿爹神秘地笑了笑,然后引着她的灵气到了丹田里。
小晚记得阿爹笑着告诉了自己秘密。
“晚晚可能要有妹妹了。”
农历九月二十八,今天的天气很好。
阿娘给我剥了一盒莲子,叫抱着镜子的小叔叔带我去山下镇子里玩。
下山的路上,抱着镜子的小叔叔给我讲了好多好多故事,还告诉小晚他叫裴镜云。
裴叔叔很少笑,听阿娘说他不笑是因为生性不爱笑,可裴叔叔总是会在娘亲和自己面前笑得如沐春风,真奇怪。
从裴叔叔这里,小晚知道了,自己的娘亲原来是白鹿书院池塘中的青莲转世而来,阿娘前几世拜入了不同的宗门,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儒释道三修并进,最终成就大同之道。
小晚觉得不愧是自己的娘亲,这么厉害,听旁人说娘亲心怀大道,为了镇压魔渊以身祭剑两回。
不过她还是觉得娘亲能陪在自己身边更好,她不想要娘亲多受世人尊重,她只想要娘亲和爹爹都平平安安的,就足矣了。
山间树影重重,斑驳细碎,时而可闻鸟鸣越山涧。
“裴叔叔是什么时候认识阿娘的啊?”穿着粉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跳上了一块石阶,生得粉雕玉琢的,头上的粉玉蝴蝶还是时南絮亲手给她扎上的,听了裴镜云讲的故事后可谓是兴奋极了。
时小晚很少
听阿爹和娘亲谈论过往,
所以很多故事都是从红莲和尚还有裴镜云这里听来的,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大白狗有时候也会给她讲故事。
抱着一方明镜的裴镜云听到孩童稚嫩的嗓音后微微愣神了片刻,然后垂首抿唇浅笑,前尘镜上浮现出了时南絮温婉柔和的笑靥,他让时小晚看前尘镜中的影像,而后轻声道:“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依旧是一袭玄衣的少年郎坐在青石上,仰首看着透过绿叶间隙落下的阳光,指尖摩挲过一块素白的帕子,上面带了一个娟秀的字,是南絮的絮字。
“比所有人都要早就认识她。”
飘渺清冽的少年嗓音回荡在树叶簌簌摩挲的声响中,被清风吹散。
“在裴叔叔眼里,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什么样的人吗?”
“大概是如清风明月般柔善的人罢,不过有自己所想要做的事情时,便会变得固执无情。”
听到裴镜云这番话,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显然是不明白听不懂的,她仰着脑袋,抱着一袋子阿娘给自己剥的莲子,脆生生地反驳道:“阿娘才不是无情的人!她待我可好了!”
“娘亲自己都是莲花,可是她却把莲子剥给我吃!还收养流浪的小白!”
闻言,裴镜云垂首看着小孩脸上不悦的神情,顿时笑了出来,他忍不住伸手将时小晚发间歪了的粉玉蝴蝶摆正。
“对,你娘可不是无情之人。”
“她的心啊,比谁都软。”
不然,也就不会在恢复该做任务的记忆后,扯出修无情道这种不着调的谎言来,就连捅自己的那一剑都捅歪了。
捅人的剑术这么高超,临了这么近的距离都不能一击毙命。
现在后知后觉,那演技简直拙劣得令人哭笑不得。
裴镜云心底轻叹一声,抬手接住了一片飘转而下的绿叶,衔于口中,轻轻地哼出一首曲子。
也是他那会不通俗事,未曾看出来她装成那冷冰冰的无情道修有多勉强,在看到他伤口沁出血的时候,连指尖都在颤抖,眼中的泪滚了又滚强忍住才没落下来。
对他这般的魔种,都能心软,可不是清风明月般美好的人?
“裴叔叔,你哼的是什么曲子啊?”
“清风月。”
那是他初为红奴伺候于她膝下,夜里却睡不安稳时,她常哼唱给他听的。
裴镜云·明镜清心照前尘
他自佛子玄尘坐化圆寂留下的其中一枚舍利子中蜕化而来。
最初诞生之时,他坐于一片混沌中,手中唯有一面明镜。
前尘尽忘的裴镜云什么都不懂,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日夜看着明镜中的一幕幕,尘封蹉跎的往事也如潮水般涌现而来。
他看到了自己被佛子玄尘初割舍入凡世时所经受的苦难。
那时的裴镜云诞生之初便知晓自己与常人大抵是不太一样的,他没有旁人的喜怒哀乐
,但本能地厌恶这个污浊遍地的人世间。
可陷于黑暗中的小乞儿,被那双指尖凝霜雪的手从泥沼之中拉扯了出来。
即便后来被她那般对待,也无妨。
纵然只有片刻的温情,那也足够了。
但是透过前尘镜,裴镜云看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当年的时家姑娘根本没有跌入所谓的坑洞,只是忆起了自己本该做什么,她要做的是按照剧情将自己救回来的小乞儿亲手推入魔渊。
可在动手时,终究是不忍的。
她其实早已知晓拜入自己座下的徒弟,就是当年自己亲手所伤的夫君,成过亲拜过堂的夫君,但她并未做什么,只是依旧尽自己所能待他好,所以就连最后封印他入魔渊时,都留了他的一息性命。
而后前尘镜中倒映出了魔渊中小魔种裴镜云的一生,同样的历经苦难,同样的可笑。
得知她再次毅然决然选择祭剑后,裴镜云突然就觉得即便毁了这没了她的世间,也是件无趣至极的事情。
玄尘找到他的时候,裴镜云就站在渊嵉海的崖巅之上。
玄尘问他,“你当真愿意随我回佛音宫被渡化吗?”
“嗯。”
“无一丝不愿和恨意吗?”
闻言,崖上一袭玄衣的少年笑了笑,“恨谁啊?”
玄尘默然。
是了,裴镜云该恨的是谁呢?恨将他割舍下投入人世间的自己吗?恨给了他凄苦一生半分暖意的絮絮吗?还是恨这个滋生恶念的人世间?
只要人世间的恶念不灭,魔渊便永不平息,而裴镜云便依然会在。
两相沉默良久。
裴镜云忽而笑着轻声道:“只是玄尘啊,我有个心愿。”
玄尘捻着青玉佛珠的指尖微顿,“你但说无妨。”
“絮絮她是从这跳下去的吗?”
玄尘闭了闭眼,喉间艰涩,“是。”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彻底杀了,可她没有这么做,从一开始就没这么做,而是选择以自己为祭。
“这样啊。”
裴镜云的声音很轻,仿佛要被山间烈风吹散。
“那待你渡化我之后,便将我投入这渊嵉海崖中罢。”
“好。”
临行前,裴镜云取下了墨发间的素白发带,烈风吹过,将其自他掌心掠走,飘转而下,缠绕在了不见天日崖底的残剑的剑柄之上。
这发带,是在山上练剑时,她亲手赠予他的。
即便,她或许从未在意过。
世人皆言,佛音宫的佛塔顶端供奉着佛子玄尘圆寂坐化后而生的两枚舍利子。
实际上那里空无一物。
早在玄尘圆寂之时,佛音宫的弟子便将这两枚舍利,亲手投下了渊嵉海。
这是佛子玄尘圆寂前亲口嘱托的。
不知多少年月过去了,依旧是少年模样的裴镜云抱着镜子走出了山崖,身边跟着
一只通体雪白的巨犬,微风吹过,明镜上微微荡起水痕。
原本黑雾遮天蔽日的渊嵉海终于迎来了一缕春辉,苍白秀丽的少年抿唇浅笑,指尖抚过明镜上的尘埃。
他感觉得到,她会回来的。
时南絮回到修真界睁开眼的瞬间,是有些怀疑人生的。
因为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围在水池边的众人,其中不乏白鹿书院的儒修。
时南絮:“()”
≈ldo;()”
“什么?原来小青莲是玄尘长老的妹妹吗?”
“想什么呢,小青莲和玄尘长老可是有前缘的,不然如何能并蒂而生呢?”
“听说小青莲和那个抱着镜子的少年也有故事啊!”
“嘘!长老他们来了。”
最后,不堪其扰围观的时南絮在从青莲中诞生的第一日就跟着玄尘他们跑路了。
玄尘和裴镜云将时南絮带到晏秋所闭关的清水寒潭岸边。
水潭深不见底,但都凝结成了冰。
玄尘微微蹙眉,“你感觉得到龙息吗?”
明镜倒映出空无一物的溶洞,裴镜云垂眸看了眼,淡淡道:“晏秋不在这里了。”
“他的蛋不是快要孵出来了吗?”
“可能是龙族本能,藏起来了。”
一旁的时南絮正拿着灵丹抛起来喂给还未完全恢复的谛渟,听到两人间谈话的内容微微愣了一下,“师尊他”
她还记得自己在系统空间的时候,得知了晏秋怀了龙蛋这件事。
裴镜云是最早苏醒的,所以也是最清楚晏秋动向的,他对上少女疑惑的目光,敛眉垂目,敲了敲前尘镜,倒映出了曾经晏秋的身影。
“在你跳下渊嵉海后,晏秋他带着那枚龙蛋来到了这里,他发现蛋中的灵息消失后险些疯魔,带着这颗蛋去龙族四处询问,都问不出结果,而且还因为没有妻子被赶出了龙族的领地。”
时南絮愣住了,忽而想起了系统和自己说过的事情。
如果她不想要的话龙蛋里的生命灵息就会消失。
可她从来没想过真的不要,她只是一时间还没有想好
她抿紧了唇,轻声问道:“那之后,师尊便不见了踪影吗?”
还没吃饱的谛渟感受到了时南絮低落下来的情绪,将自己毛绒绒的大脑袋往她手心里送。
时南絮揉了揉谛渟的耳朵,抬眸看向了玄尘和裴镜云。
玄尘微叹,“其实若是那蛋中的灵息确实未曾消散的话,絮絮你大概是能够感知到方位的。”
最后,一行人是在一处隐秘如桃花源的地方找到晏秋的。
只是在看到剑宗平日里高冷淡漠的孟章剑尊却神情温柔地抱着一个小龙崽的时候,众人是都有些沉默的。
玄尘几人很有默契地离了好几里地
(),因为他们知晓龙族发起疯来有多恐怖,而且两人叙旧之时,他们也不便在旁观望。
时南絮看着自己有如九天谪仙的师尊,怀里却抱着个小娃娃时,那心情确实是有些难以描述。
尤其是她还在前尘镜中见证了师尊是如何失魂落魄地抱着那颗失了灵息的龙蛋四处求灵医的场面。
她张了张唇,轻声唤了他师尊。
只是这一声师尊,却让冷清淡漠的晏秋在刹那间僵住了身形,指尖不住地颤抖。
但想起方才那一行跟在少女身后的人时,才将蛋孵出来没多久的晏秋顿时就起了情绪,他只当时南絮是过来讨要孩子的,便将自己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养成这般粉雕玉琢模样的龙崽子一把塞到了她怀中,转身负手而立。
说是一把赛过来,但动作还是万分小心,生怕吵醒了睡着的小娃娃。
“你若是为了晚晚来的话”
他喉间已隐隐有哽咽声,时南絮猝不及防地抱了个小娃娃,垂眸看了眼,粉糯得像个芋圆,眉眼间有点像缩小版的自己,但是眼尾还带着青绿色的鳞片,大概是才出生不久,所以修为虽然足够化形了,但是还不稳。
时南絮抱着怀里的小龙崽,细声说道:“师父,我是来找你的”
话音未落,晏秋转过身,紧紧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此话当真?”
时南絮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嗯!”
后来晏秋告诉时南絮小龙崽还未取大名,因为他一直觉得她总归是会回来的,所以只取了个晚晚的小名。
理由:太晚才孵出来了。
对于这个理由,玄尘他们也着实是沉默了。
当然,也很符合龙族简单粗暴的风格
时南絮正用手指逗着咿咿呀呀要来咬她手指磨牙的小幼崽,闻言温柔地笑着说道:“既然小名叫晚晚的话,那大名便叫晚舟吧。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多好听,对不对呀晚晚?”
软糯得跟粉团子般的小家伙哪里听得懂什么诗句,只咿呀着要抱住时南絮的手指咬。
大概是因为时南絮眉眼柔和,所以小家伙格外地粘着她,恨不得每个时辰都粘在她怀里,总是搂着时南絮的脖子,软软地搂着,凑过小脑袋来要亲她。
这日山间正下着雪,包成了团子的小家伙正蹲在雪地上学走路,可怎么也不敢站起来。
时南絮和晏秋一合计,说是不如看看晚晚会往哪边跑。
晏秋拿来了个鱼形玉佩逗她,要小家伙过来,小家伙平日里最喜欢吃鱼羹,眼下见了那玉佩,圆溜溜黑葡萄般的眼睛都快黏在上面了,却还是不肯迈出第一步。
时南絮蹲下来,张开双臂等待着她过来。
小家伙蹲在雪地上,眼睛害怕委屈得都快滚下眼泪来,一直陪着她玩的谛渟都有些不忍了,但被玄尘和裴镜云压住了。
“晚晚不要娘亲抱吗?”
时南絮故
意笑着逗她。
小家伙这才鼓起勇气,攥着拳头,歪歪扭扭地往时南絮的方向来,然后直接扑进了时南絮的怀中。
凑到时南絮的脸侧轻轻地盖了个章,软软地唤了一声,“娘亲!”
听到这声跟沁了水的棉花糖般的娘亲,时南絮愣了一下,微微睁大了双眼,然后惊喜地指着身边蹲着的晏秋,“晚晚,这是谁呀?”
白白软软的小家伙眼睛在看到晏秋的时候变得亮晶晶的,歪着头似是在思考该叫晏秋什么,然后迈开小短腿扑了过去,紧紧地搂住了晏秋的脖子,咯咯地笑着,“爹爹!”
晏秋连忙伸手把她抱稳,清俊的眉眼间都是柔和之色。
“阿爹在。”
时南絮还记得有一回小家伙控制不住化形,龙尾不小心跑了出来,顿时被自己的模样给吓哭了,拖着一条青绿色的龙尾跑来找她,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眶都哭红了,抱着自己的青色龙尾哭着说道。
“阿娘,晚晚变妖怪了!”
时南絮顿时哭笑不得,用灵力引着她把尾巴收起来,“怎么会是妖怪呢?晚晚可是最漂亮厉害的龙族。”
粉雕玉琢的龙崽听了这话才止住眼泪,但还是抽抽噎噎地说道:“娘亲,为什么晚晚会是龙啊?”
时南絮对上了站在门边晏秋的目光,狡黠地眨了眨眼,凑过去跟小家伙小声说了个秘密。
“因为晚晚的阿爹是龙啊,你爹的原形可是大青龙。”
晏秋在门边看着娘俩的互动,一下子就知道时南絮打着什么主意了。
结果就是当夜,两个一起撒娇,晏秋根本受不住,放出自己的原形带着一大一小在云海间翻滚。
云端皆是小家伙和时南絮清脆悦耳的笑声。
青龙金色的竖瞳软和下来,漾出温柔之色,纤长柔软的龙须随风拂动。
一日云霞洒于山间,坐在藤椅上看玉简典籍的时南絮垂眸看了眼趴伏在自己膝边的雪白巨犬,又看了眼兴致勃勃地听玄尘给她讲故事的小家伙,不远处是抱着明镜的玄衣少年,正目光柔和地看着远端云霞。
云海间隐约可见青龙优雅修长的身影,踏云而来。
夜里,粉团子般的小家伙趴在时南絮的膝上,黑眸发亮。
“娘亲和阿爹会一直一直都在晚晚身边吗?”
时南絮俯身,温柔地笑着摸了摸她额前的碎发。
“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