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百姓们在花朝节这日,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喜讯。
说是陛下跟前极其看重的宋大将军在金关门大捷,将那些北地的胡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擒来了胡人前线主力的将领。
前有周将军被胡人包围,选择了弃城投降胡人,被整个安庆王朝的百姓唾弃;后却有宋大将军大捷,可见太后兄长周将军投降,是多么不忠不义的行径。
前廷大摆筵席,庆贺宋将军凯旋。
皇宫中灯火通明,宸华殿天际挂着一轮银而冷的明月,又似一只眼,见证着朝中的权势交替。
一只生了五彩尾翼的绶带鸟正安分地待在少女白皙柔嫩的手心里,轻轻啄去她手心的谷子。
时南絮抬手细细梳理着绶带鸟的羽翼,在察觉到身后人到来后也未曾转过身去,细声问道:“前日听闻北地派了使者前来朝中谈判?”
来人是萧北尘身边的近侍,常被派在时南絮身边看顾着她。
闻言,来人躬身行礼后应道:“回殿下,宋将军的军队打了胜仗后,那胡人便和前些年一般,派了使臣前来,许是要议和。”
他受过公主恩情,为其做事自然是尽心尽力。
原本他不过是个膳房负责洗刷盘碟的小侍从,沉默寡言的性子,旁的厨子便道他好欺辱,随口便污蔑他偷吃了膳食,还扬手罚了自己几个耳光。
恰巧被时南絮瞧见了,派了惜茗前去询问缘由,他这才免去一难。
不过,这恩情,只怕殿下自己都不记得了。
很多消息,萧北尘不愿让时南絮知晓的,都经由他的口中让时南絮知道了。
例如那日时南絮见了萧璟后,才知晓了边境的战事。
萧北尘生怕这些琐碎之事会扰了她的清净日子,整个宸华殿中的宫人都似锯了嘴的葫芦一般,把这些消息瞒得是密不透风。
“只是那胡人使臣在殿中瞧见皇上的模样时,竟是愣神了许久。”忆起那使臣的怪异反应,近侍忍不住多了句嘴。
时南絮梳理羽翼的指尖顿住了,脑中瞬间想起了萧北尘的生母,那位已经殁了的胡姬。
难道萧北尘还和北国胡人王室有什么关系不成?
不过一个时辰后,时南絮就从近侍手中得到了现今北国胡人首领的画像。
深邃的眉眼和轮廓,与萧北尘不能说十分相像,也是有三四分肖似的,尤其是那双眼当真是像极了,但比萧北尘看起来要成熟许多。
她是见过胡姬本人的,和这画像中的人,眉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只是气质要稍显柔和些。
直说这两人是兄妹,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思及原文剧情大纲的内容,北地部族不知为何像疯了般攻入中原
其实胡人年年都来侵扰安庆王朝边境,但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冬日里北地没有粮食,是以这些胡人便生出了来掠夺中原人的念头。
但从未出现过剧情大纲里的,铁了心地要灭了安庆王朝一般的情况。
手腕轻抬,收起了桌上的画像便扔进了芙蓉石香炉里,转眼间就湮灭为灰烬。
时南絮静静地看着被火舌舔舐殆尽的画卷,心中有了个莫名的猜测。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北地胡人的首领,说不定是萧北尘的舅舅。
原剧情里,那般疯狂地攻入中原,许是想要抢回自己多年前被送来朝中议和的亲妹。
只是
皇室中人,向来是争权夺利为重的,萧北尘的舅舅却能够为胡姬做到这个地步,难不成他舅舅对胡姬
想到这里,时南絮不由得眉头微蹙了起来。
若真是如此,萧北尘这般执拗的性子许是随了他舅舅也不一定。
某种层面来说,倒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而且从这位近侍口中,时南絮也算是知晓了不少朝中之事。
她早就猜到了,萧北尘在那个雪夜答应自己不杀陆延清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用陆延清这步棋。
木秀于林,必毁于风。
如此年青的宰相,还是清流之首的长子,会被朝中旧派如何针对自然是不必说的。
权衡之术,本就是帝王应该习得,萧北尘自然是从陆尚书那学得很好。
所以在大皇子萧璟身后的沈家,不甘心自己押的皇子就这般输了,而全心全力对付萧北尘摆在明面上的心腹——陆延清的时候,萧北尘利用自己手中的心腹查清了当年南省的赈灾案。
一个偌大的王朝,连南边的流民都能够因为饥荒,流窜到都城中了,这样的王朝便是湮灭在了历史中也不意外。
早就该完蛋了。
查出来的真相也是令人触目心惊,当年朝中拨出去的四十万两白银,光是都城朝中官员就贪了一十万有余。
当真是如萧北尘同时南絮说的一模一样,只怕是分到受灾百姓手中,只余几根零星的麦秆了。
那年饿死的百姓不知有多少,易子而食的也不在少数。
时南絮当然知道这场旱灾饥荒有多恐怖,毕竟她就见过那些饿得面黄肌瘦,唯有一双眼散发出狼眼一般绿光的灾民,自己还险些受伤。
最近这段日子,时南絮能够察觉到自己这具身体的一样,只是随意想些事情,她便会开始生出困意了,以至于她根本分不出多少心力去打探陆延清和朝中的情况。
而且本来承受萧北尘就已经够让她睡不醒了。
时南絮长叹了一口气,不愿再去想这么些错综复杂的事情了。
见时南絮脸上浮现了困倦之色,惜茗便仔细地为她拆卸发髻,待伺候她洗漱完,就可以服侍时南絮睡下了。
余光瞥见了惜茗从自己发髻间抽出来的一支玉簪,格外地眼熟。
“惜茗,将那簪子给我。”本来只是看着铜镜中自己模样的时南絮突然发话了。
惜茗沉默了半晌,然后将丝帕承托这的玉簪送到了时南絮的手心。
在看清这支玉兰发簪的形制时,时南絮沉默了。
因为这支簪子正是那个雪夜不经意间摔断的。
可是她明明记得这支断作三截的玉簪,当作断婚契的信物一并给了陆延清,东西是她亲手给的,没有人能比她记得更清楚了。
但如今这簪子,却用银缮的法子用银丝镶嵌重新拼合在一起了,然后出现在了自己的鬓发间。
羊脂玉是雪白的,白玉兰发簪形制素雅,如今多了银丝镶嵌,反倒显得别致了,可怎么都遮不去两处断裂的痕迹。
就像是蛛丝一般,牢牢地附着在上面,无论如何也消除不干净。
“惜茗,是陆大人给你的吗?”
时南絮的指尖在银丝箍着的位置摩挲了许久,突然问了惜茗一句。
惜茗跪了下来,不敢抬头看时南絮,“回殿下,是陆大人托付奴婢交还给您的。”
她自然不敢跟时南絮说,这是她求了陆大人求来的。
惜茗不能接受,本应悬于青天之上的明月,落入泥沼之中,清辉蒙尘。
簪子里面是中空的,时南絮很清楚,陆延清肯定是在里面放了书信纸条一类的。
摩挲了良久,时南絮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眉头微蹙地将玉簪往惜茗的手里安放好,“你先替本宫收着。”
当年雪夜一别已是无缘了,索性断个干净,而这种事最忌藕断丝连了。而且白玉兰发簪放在她这,不仅容易被萧北尘注意到,还会勾起她不必要的好奇心。
其实最保险的莫过于让惜茗将这白玉兰发簪毁了个干净,扔到井底或是碾作齑粉。
可是,时南絮知晓自己下不去这个手。
或许以后会有什么时候能够用得上罢,到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解开发髻梳洗完,时南絮就上床歇下了。
这段时间她愈发嗜睡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时南絮抬眸望着帘外摇曳的灯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不定,某个日子或是什么时辰,她就在睡梦中脱离了这个任务世界也不一定。
对于和剧情线已经扯不上半毛钱关系的萧北尘和陆延清,或者称他为顾瑾,时南絮已经放弃了挣扎了。
想到这,时南絮就忍不住捂住脸侧身蜷缩了成了一团,然后愤愤地捶了一下床沿。
锤了三两下后,她整个人躺平在榻上。
反正剧情线发展成这样已经稀碎到不堪入目了,但大致走向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至少还符合剧情大纲一点的是萧北尘还算是顺利登基了?
希望系统能够酌情给她分配生命值罢,剧情线已经这般稀巴烂了,时南絮希望这两个人能够好好活着度过一生就可以了。
若真要符合剧情大致走向的话,顾瑾是必须得死的,但她怎么可以这般。
时南絮揉了好一会又开始阵痛的额头,抱着锦被沉沉睡去了。
散了庆功宴回到宸华殿的萧北尘褪去沉重的玄色华服,拨开珠帘就看到榻上睡得安稳的少女,心尖就像是被指尖无端端地拨弄了一下,软得发疼。
萧北尘上了榻,将时南絮拥入怀中,动作极轻生怕将人惊醒了。
今夜近侍来传话,太后想要见见他。
结果还未踏过坤心宫的门槛,一个掐金丝的五彩银瓶就被摔碎到了萧北尘脚边。
哐当一声巨响,让整个坤心宫的宫人们都不安了起来。
萧北尘却连眉梢都未曾波动半分,反而蹲下身拾起了地上的银瓶,好生安放回了案桌上,温声询问珠帘后坐着的昔日德妃今日之太后。
“母后何故生如此大的气?”
珠帘后的德妃啪嗒一声扯断了手中的佛珠串,檀木珠子落了一地,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
似是在嘲讽她有多么愚蠢,本以为捡回来了一条犬,结果却是亲手扶起了一头狼。
“皇上不知为何?”德妃面色冷淡地嗤笑了一声,“本宫的父兄,皆被你亲手送上了断头台,你道不知?”
周将军战败投降,谎报军情,按照军法本就该问斩。
然一直沉默着的陆延清,自那次宸华殿一事后可谓是锋芒毕露,常在上朝时驳回别的朝臣的折子,甚至能够直言指出新帝的政见不足之处。
萧北尘都不甚在意,毕竟他本就需要这般直言的臣子。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为周家将军求情,称其为安庆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为了保住军中士卒而投降,不应问斩。
可陆延清不知,若是有了周将军为此先例,后来征战的将领打仗如何能尽心尽力。
更何况,和德妃一帘之隔的萧北尘陡然笑了,胡姬的死和周将军可是脱不了干系。
不然那罕见的毒鼠,怎就会莫名出现在胡姬榻上。
“和自己的皇妹相合,果真是不知羞耻的胡人所出的东西!”德妃见他不答反笑,怒极不择言辱骂他。
纵然德妃斥责得这般难听,萧北尘面上却仍是一片漠然地说道:“母后身患重疾,还是在坤心宫安心养病罢,儿臣告退。”
说着告退,他却连辞别礼都未行,一撩衣袍直接离开了坤心宫,将身后尖利的责骂抛于身后。
德妃想做太后,他自然会让她好好地待在这个位置上。
还要让她亲眼看着,周家的兵权是如何一步步收归自己手中。
收回思绪的萧北尘抬手,用修长的手指描摹着时南絮的眉眼五官,最后停留在了她唇边。
边境周家军队同胡人打起来的许久之前,他做了个极其莫名的梦。
胡人的铁骑南下势如破竹,来往城池如履平地,将城中的百姓尽数屠戮,一路杀到了皇宫中。
殷红的血将宫中的青石砖尽数染红,不少倒下的宫人就浸泡在血泊之中。
而他身为一国之君,居然在前线直面敌军厮杀。
在被那胡人为首的将领砍下头颅之际,他瞥见了那人面容,和胡姬十分肖似,只是轮廓要硬朗英气许多。
死去后的他在这个梦里行走了许久,想要寻到安柔的身影。
最后在胡人的军营之中看到了安柔,身姿窈窕的少女面容沉静地坐在那个首领的营帐中,在看到男人掀开营帐帘子进来之际,眉目带上了柔和恬静的笑容,似是归入朝中的鸟儿,扑到了那身形高大的人怀中。
一瞬间,萧北尘怒极。
醒来后的萧北尘却无什么反应。
因为于他而言,那只是一个梦,毕竟安柔此刻就在他怀中,不会被旁的人觊觎。
但是梦里的有些东西,却是可以用于棋盘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