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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三章 首秀
    第七十三章 首秀

    自大周最西北的暗雪關而出, 往西三百裏,漫漫黃沙之間,有一座非常破舊的賣酒小寨子。

    每日只營業午間兩個時辰, 只賣一種粗粝無比的燒刀子烈酒。

    探險客們在此暫歇時, 酒杯裏經常接到從頭頂掉下來的茅草, 讓人擔心一旦沙塵席卷, 這寨子是否就會立即支離破碎。

    但這寨子依然就這麽存在下去了, 不知年月。

    這日午間,烈日高懸, 曬得黃沙粒粒發燙。

    幾道人影被一腳踹落在地,手背和側臉霎時被燙得通紅。

    另有人脖頸被匕首劃開,如注鮮血落地瞬間,便結成大小不一深黑色血塊。

    而遠處的小寨子裏。

    “小二,結賬!”

    一道粗聲呼喝。

    幾息後,便有一人影提着酒壇從小寨子裏走了出來。

    這人身形便是在西北之地也頗為高大, 茂密黑發被麻繩束着随意披散在腦後, 下巴一圈絡腮胡, 将臉遮擋了大半,完全看不出年齡和模樣。

    這樣熱的天氣, 這樣烈的太陽, 又剛剛寨子裏喝了一壇烈酒, 但此人不僅沒有出汗,連臉都沒紅一絲, 雙眼更明亮清冽地驚人。

    酒壇勾在指尖輕晃, 步伐緩緩, 閑适清幽地仿佛行走在水墨江南的小巷裏一般。

    走了一會,這絡腮胡忽然停下了腳步。

    因為前面的道路上, 躺滿了屍體。

    “一具,兩具、三具……”他擡手開始數數,而後懶懶嘆一口氣:“啧,三十八具,雖然很喜歡八這個數,但今天這熱鬧地有點過分啊。”

    若是那酒寨的小二聽到,必定會覺得驚奇,因為這聲音跟剛喊結賬的粗聲粗氣完全不同,清朗疏闊,悅耳非常,在這炎炎沙漠中幾如清泉鳴響一般。

    突地,這絡腮胡又眨了眨眼,快步走到其中一具屍體前方。

    這屍體是個很好看的少年,滿臉風塵霜雪之色,但依然能看出眉宇間一股年輕純摯。

    絡腮胡笑了聲:“還有一個活的啊。”

    說着,他蹲了下來,伸手開始為這少年查看身上傷勢。

    腹部貫穿,右腿折斷,經脈裂了好多截,丹田裏的真氣也枯竭地一幹二淨,其餘大小傷口,更是不計其數。

    “你……你做什麽?”

    忽然,一道虛弱的聲音響起。

    這少年不知什麽時候竟已經醒了過來。

    絡腮胡停止上下其手動作,轉頭咧嘴一笑:“呀,居然沒死,我看你這衣裳料子不錯,正打算扒下來去換點酒錢呢。”

    “……”

    何人面色變了變,沒想到自己居然差點被人給撿屍。

    這時,絡腮胡又笑道:“既然沒死更好,衣服扒下來,再把人賣給馬匪,賺兩份銀子。”

    “你……”

    還沒你完。

    何人直接被氣暈了過去。

    暈過去之前,忍不住想,義父又說錯了一件事,不是眼睛明亮的就是好人,眼前這家夥顯然就壞得很。

    “咔,過!”

    程岩導演站在攝影機後一聲高喊。

    周邊圍觀人群中立刻響起一陣掌聲。

    “演得真好。”

    “周總牛逼,幹什麽都行。”

    周虞淵擡手整理了下自己的大胡子,伸出手,欲将盛旸從沙子裏拉了起來。

    剛進六月,這沙子溫度雖然不如劇中形容那般滾燙,但長時間躺着卻也不是什麽舒服事。

    盛旸卻似乎沒看見他的手一般,微側身,自己飛快爬了起來。

    周虞淵:“……”

    盛旸故作漠然道:“周虞淵,先進棚子裏休息吧,下場開始前,服化要重新打理一下。”

    說完,便率先大步往前走去。

    周虞淵勾了勾唇:“好。”也跟了上去。

    進了攝影棚,盛旸坐在風扇前,又拿了個折扇拼命扇風。

    程是金疑惑道:“你臉怎麽這麽紅,外面那麽熱嗎,你躺沙子上沒燙傷吧?”

    盛旸冷冷搖頭:“沒事,一會兒就好。”

    希望一會兒就好。

    太犯規了。

    他又忍不住想到,剛才周虞淵飾演的顧流風為他檢查傷勢戲份,溫熱寬大的手掌從他的脖頸到腰腹、到大腿、小腿,全都輕按撫摸過去。

    若換了別人,他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演戲就是演戲。

    但周虞淵是不一樣的。

    搭的第一場戲,就這麽刺激。

    如果不是他前面只需要躺着不動,只有一句臺詞,只怕回因為表情不自然而NG。

    所以,戲一結束,他都不敢再牽周虞淵的手。

    就怕那令人肌肉顫抖的感覺又回來。

    這時,一道陰影靠近過來。

    “周總。”程是金熱情地喊着,拍着馬屁:“周總,您剛剛演得可真好,這誰能看出來是第一次演戲呢?”

    周虞淵笑了笑:“程先生再這麽誇下去,我要驕傲了,下一場要是得意過頭NG了,我就哭給你看啊。”

    程是金更加哈哈大笑。

    完全想象不出來周虞淵這樣的人會哭,哭起來又會是什麽樣子。

    周虞淵也在旁邊坐下,整個身體懶洋洋靠在椅背上。

    一手拿着折扇輕搖,一手撫摸着他臉上那圈大胡子,仿佛夏日大院裏樹下乘涼的老頭。

    六月五號,他發完合歡花視頻給盛旸的第二天,《青雲訣》劇組轉場到了西北這邊取景拍攝。

    關于顧流風的角色,周虞淵之前已經推薦了幾個人選給程岩導演,導演卻都不是很滿意。

    最後,還是只能老板兼制片人的他,為了錢親身上陣。

    幸好,顧流風的戲份都在中後期,而且幾次出場地點的取景,也都在西北這邊,順利的話,他差不多安排三到四天,就能拍完全部戲份。

    今天,就是他拍攝第一天。

    片刻後,盛旸心跳漸緩。

    他輕眯了眯眼,餘光悄莫無意打量着旁邊椅子上的人,現在回過神來想想,他剛剛表現地似乎太不成熟了。

    只是拍戲中摸了幾下,嗯……十幾下而已。

    要是等到以後,他跟周虞淵在一起了,兩人比這更親密了,自己也這麽緊張,像個沒見過世面的一樣。

    那不是很傻很丢臉。

    盛旸面色瞬時冷肅下來。

    “在玩變臉游戲吶,想什麽呢?”

    熟悉好聽的男音響起。

    盛旸抿唇,面色尋常地反問:“哦,周虞淵,你剛說什麽,什麽想什麽?”

    周虞淵輕笑,體貼地換了個話題:“我以為盛老師可能在思考如何指導我下一場戲,畢竟剛才能順利通過,盛老師的拍前指導居功至偉。”

    盛旸輕咳一聲:“沒有,那是你自己很厲害。”

    他這是真話。

    開拍前,他就是指導了一下周虞淵走位、鏡頭方向、借光的問題。

    周虞淵沒拍過戲,不知道這裏面的關鍵,所以在攝影棚裏嘗試了好幾遍。

    但是真正具體表演上,他幾乎沒起到什麽作用,周虞淵足夠有天賦。

    他當時本想讓周虞淵先在場下試演一次,他針對情況具體指導糾正,結果等表演完之後,發現沒什麽可太糾正的,這人做什麽都厲害,就連演戲也比誰都會演。

    想了想,他終究忍不住擡頭問:“周虞淵,你怎麽演戲也那麽好?”

    周虞淵挑了挑眉,一本正經道:“演戲這種東西,你還年輕,不懂所謂‘商場如戰場,職場如戲場’、‘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盛旸:“……”

    盛旸冷冷看人:“你是在搞什麽單押大會嗎?”

    “哈哈……”周虞淵低笑出聲:“總之,意思就是那麽個意思,懂得吧。”

    盛旸永不認輸:“我當然懂。”

    不就是平時現實中演太多了,所以真上鏡也沒有壓力。

    奸商和資本家就是這樣的。

    周虞淵:“我從你的眼神裏,看出了對老板的桀骜不遜。”

    “……”盛旸一臉冷酷:“錯覺。”

    話這麽說着,他卻雙手抱起旁邊的杯子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這杯子實在足夠巨大,直接擋住了整張臉表情。

    周虞淵掃到他杯子裏的液體顏色:“這是咖啡?這麽一大瓶咖啡?”

    盛旸點頭:“嗯。”

    周虞淵問:“這是你一天的量,全部喝完?”

    盛旸回道:“不一定,偶爾也會剩下。”

    周虞淵眉頭微蹙,難得多言他人生活私事:“全是黑咖啡,這麽大的量,恐怕會對心髒和中樞神經造成負荷,對胃也不好。”

    盛旸知道人是在關心他。

    他輕言解釋道:“我第一次拍大男主戲,每天戲份很多有幾十場,精神也都要很集中,所以喝點咖啡提神,之後戲份輕點就不喝了。”

    周虞淵眯了眯眼,沒再說話。

    兩人休息了一會。

    程導那邊把其他演員的戲份拍得差不多,化妝師過來給兩人補妝,馬上開始下一場拍攝。

    為了讓周虞淵能早點殺青,這一天裏幾乎都是在集中拍攝他飾演的顧流風戲份。

    他大部分的對手戲,都是和盛旸的。

    剩下的一部分是和女主謝搖光,另一部分是和家族、師門之人,還有一些和路人甲乙的零碎戲。

    一天拍下來,也都很順利。

    除了在某一場,謝搖光告訴他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

    顧流風需要表現出那種內心求而不得、但又坦蕩祝福的态度。

    周虞淵這兩輩子,也沒有什麽求而不得的時候。

    他想要的,自然會用智慧和努力去換取;就算真有什麽非人力所能改變,那便只盡力即可,沒什麽東西是必須應該得到的。

    所以,這種情緒對他來說有些陌生,拿捏的也就不是很準确。

    以至于這一場,他NG了好幾次。

    不過,既然終究是能夠演出來的東西,以周虞淵的腦子和理解能力,在程導和劇組幾位資深老師的指點下,多嘗試幾次,也就大概知道怎麽展現了。

    蒼瀾雪山之上,有寒潭神樹,其間常有白狐、靈鶴出沒。

    山下百姓傳聞,乃是天上仙女所居之處。

    此地,是謝搖光修道之所。

    謝搖光沒去過天上,也不知仙女是何模樣,但在衆多修道少年少女心中,她确實便高貴如仙女。

    不過,此時的謝搖光雙手拄着下巴,臉頰微鼓,抱膝坐在寒潭之畔,姿勢和表情皆幼稚至極。

    這模樣若叫她的那些仰慕者看了,必然不敢置信。

    謝搖光看一眼不遠處的老梅樹,輕輕道:“師兄,我想應該告訴你,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老梅樹幹上原本斜坐着一道身影,那是個容貌氣質都極為迷人的男子,五官英俊如雕刻,氣質疏懶潇灑。

    但聽此言後,疏懶氣質似乎無聲無息間散去幾分,甚至想坐直了上半身,但終究還是止住沒動。

    瞬息,他帶着些懶散笑意開口:“如果那個人不是我的話,還是就不要說了吧,免得光惹人生氣。”

    謝搖光擡眸:“那就不說了。”

    顧流風手上轉着一支竹笛,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流暢,但與此同時,臉上的笑意卻越來越僵硬刻板。

    “啧,師妹,要不……”他又忽然輕笑出聲,開口道:“還是說說吧,你們怎麽認識的,那個好運的小崽子叫什麽?”

    “好。”謝搖光也笑了笑,似乎早就猜到這個結果,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對彼此實在了解不過。

    她緩緩開口,粗略講解了一下兩人的相識過程,最後才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何人。

    顧流風靠在老梅樹幹上,臉上笑意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他無奈道:“師妹,我就随口一問,你怎麽不攔着點還真說了,果然,現在聽完後更生氣了。”

    謝搖光腦袋擱在膝蓋上看他,模樣十分可愛,卻沒再出聲。

    場間就這麽沉默下來。

    忽然,顧流風笑了笑:“何人,他……很不錯。”

    這一句話說完,他從樹上跳了下來。

    梅樹頂上的白狐靈鶴因着枝葉動靜,發出一陣吱吱、唧唧的啼叫聲,清脆悅耳。

    顧流風附耳傾聽片刻,下一瞬,便屈起食指在唇邊吹響,以作應和。

    霎時,那一狐一鶴越發快活。

    顧流風揚了揚唇角,轉身大步往雪山下走去,笑容依舊迷人、依舊潇灑,只是每走一步,面色卻似乎無形中便蒼白憔悴了一分。

    他認識何人,救過何人,也跟何人相處數日,知道何人真的很好。

    師妹喜歡上的是這樣的人,是好事。

    但也因為這樣。

    從此之後,自己便真的徹底再沒了任何機會。

    ……

    “咔。過!”

    監視器後,程導滿意點頭,再次道:“非常好,非常好。”

    編劇也道:“周總,我們所有人都要被你迷死了。”

    周虞淵收斂心緒,輕笑了笑,又恢複往常從容自在。

    轉身往攝影棚休息的地方去時,一眼看到站在人群之外、異常沉默着的盛旸。

    盛旸這會的表情很複雜,有憐惜,也有不悅。

    憐惜是對剛剛情場失意的顧流風,不悅卻是對何人的,怎麽能搶走顧流風喜歡的人,怎麽能讓他經受這樣的求而不得之痛、這樣傷心難過。

    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他自己就是何人。

    周虞淵在人旁邊椅子上坐下,擡手打了個響指:“嘿,想什麽呢?”

    盛旸回過神,面色瞬時冷了下來。

    這是周虞淵,不是顧流風。

    周虞淵才不會有求而不得之苦,他甚至完全不理解這種情感,他大概在感情裏永遠占據上風和主動權。

    所以之前要被指點好一會兒,到現在才能夠完整演繹出來。

    只有自己能夠理解顧流風的心情,因為他也對面前這人求而不得,他感覺自己一瞬間和顧流風産生了共鳴。

    那麽,他最後的結果,不會也和顧流風一樣吧?

    周虞淵竟被看得有些不舒服。

    他輕攢了攢眉。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認識盛旸第一天開始,他就從沒用不善的眼神看過自己,更別說後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更是不自覺發亮的。

    周虞淵上半身微往後靠到了椅背上,看着人問道:“你在想什麽,盛旸?告訴我。”

    他說話的嗓音,一貫的又低又沉,但态度卻不像往常的輕和溫柔,反而讓人感覺出幾分不容拒絕的強硬,仿佛在命令。

    盛旸似乎也被驚到,擡起頭,看向他的雙眼。

    周虞淵不避不讓,與他對視,以往總是盈着幾分笑意的眸子又深又暗,仿佛藏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

    盛旸從不退讓。

    原本頗為低沉的心情,此刻反倒被激起了好勝心。

    他也沒有移開目光,下巴微昂道:“我暫時還在思考中,不想說,不可以嗎?”

    反正,不管結果如何。

    在盛旸的世界裏,什麽都沒做就認輸放棄,那是不可能的。

    周虞淵看着他忽又滿是野心之火,閃閃發光的眸子,露出個十分清朗明亮的笑容。

    盛旸被這笑容,弄得愣了一愣。

    随即,便感覺腦袋一熱。

    周虞淵手掌按在他的發頂,嗓音溫和帶笑:“可以,你想做什麽、喜歡做什麽都可以,我保證。”

    盛旸:“……”

    他感覺他又有點被迷惑了。

    什麽求而不得的憂傷難過。

    完全沒有,喜歡周虞淵,好像只有快活和永遠不停止的心動。

    第二天,早上從酒店出發之前,他剛出房間,隔壁房門也随之打開了。

    周虞淵探出頭:“等一會。”

    盛旸點頭:“好。”

    片刻後,周虞淵幹淨潇灑地關門出來,手上還抱着個跟他同款的巨大噸噸瓶。

    盛旸問:“裏面也是咖啡,你昨天集中拍攝十幾場,也是大男主待遇了。”

    周虞淵把瓶子遞給他:“給你的。”

    盛旸微愣一瞬,才伸手接過:“這是什麽?”

    周虞淵随口道:“冷泡綠茶,今天喝這個,也能提神的,以後跟咖啡交替着來,總是喝一種太多對身體不好。”

    盛旸雙手緊緊抱着噸噸瓶,貼在心口,暗道:沒錯,他跟顧流風是不一樣的。

    他的喜歡,沒有求而不得之苦,是溫柔和快活更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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