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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章
    第43章

    野竹早就習慣了宋随意忽如其來的各種詭異想法, 就算接不?上也都會乖乖照做,但這回他卻是愣住了:“葬、葬禮?王妃您不?要說笑了。”

    “我沒說笑啊。”宋随意道?,“對了這個棺材你先別定, 我要親自去看看, 順便量一下尺寸, 還有?再讓玲嬸給我做兩床被子吧我想鋪在裏面。”

    “還有?什麽呢……啊好?像忘記選墓地跟墓碑了。”宋随意露出苦惱的神色, “雖然我覺得埋在?哪都好?,但是王爺已經答應過我要把我一起葬入皇陵,也不?知道?是?怎麽個流程,是?讓我先進去占位子?還是随便給我找個地方埋着?等王爺死了再把我挖起來埋進去?要是陛下忘了怎麽辦?”

    野竹見他是?認真的,越聽越覺着?驚悚,終于忍不住打斷他:“王妃, 您別亂說!”

    他說着?把紙塞進宋随意懷裏, 說:“我也不?去買,晦氣!”

    “這怎麽晦氣了。”宋随意笑道?, “人總要用上的不?是??”

    “那也不?是?現在?。”野竹繃起臉, 臉上第一次浮出惱怒之色, “王妃您還這麽年輕,說什麽死不?死的?是?不?是?有?人欺負您了,您跟王爺說,王爺肯定會幫您的!再不?然跟我說,我去替您殺了他!”

    宋随意聞言笑了笑:“說什麽殺不?殺的, 多吓人,你這樣娶不?到媳婦的。”

    “才不?會!”野竹道?, “我媳婦知道?了肯定也不?會說我!”

    宋随意聞言依舊是?笑, 起身去拿了先前管家整理給他的清單,拿了筆墨從中挑了一些?姑娘家能用的首飾來, 遞給野竹:“喏,娶了媳婦,要對人家好?些?,這些?你拿去,将來好?哄媳婦。”

    野竹抿着?唇不?肯接。

    宋随意見狀,放下紙,又拿了幾張來放好?,繼續抄,邊寫邊道?:“我那花就留給苗叔吧,他會伺候,三?十九看王爺要不?要,不?要就送到宮裏給陛下,哦對,還有?你那些?暗衛兄弟,這段時?間跟着?我也辛苦了……”

    他輕聲細語地說着?這些?跟交代遺言一樣的話?,野竹終于繃不?住開始掉眼淚:“王妃您做什麽呀!為什麽要寫這些??我們用不?着?!不?準寫了!”

    他說着?搶過宋随意的筆丢的地上,筆尖在?地上畫出一道?又長又黑的痕跡,還有?些?星星點點落在?了宋随意衣擺。

    這是?宋随意第一回從野竹臉上見到這麽孩子氣又任性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瞧給我們野竹氣的,這麽激動做什麽。”宋随意說着?彎腰撿起地上的筆重新擱好?,“只是?準備,又不?一定用得上。”

    野竹這才止住了眼淚,抹了一把臉,啞聲問道?:“為什麽要準備?”

    宋随意嘆了口氣:“我怕過些?天王府會忽然走水,就可着?我這間燒。”

    野竹:“……”

    宋随意接着?道?:“或者是?忽然地震,哪都沒?事,就我這延芳院塌了。”

    野竹:“……”

    宋随意繼續道?:“再不?然就是?天上忽然掉下來一塊石頭,哐叽給我砸死了。”

    野竹:“……”

    他抽了抽鼻子,忽然不?是?很想哭了。

    王妃不?是?忽然想死,他只是?腦子又不?正常了。

    “不?會的。”野竹道?,“如果走水或者地震,我就是?拼了命也會把王妃救出去,要是?掉石頭,那我就推開王妃,幫王妃挨一下,我腦袋比較硬,砸兩下沒?關系的。”

    宋随意:“……”

    那倒也不?必。

    “所以王妃不?要再說這種話?了。”野竹說着?,把桌上那張紙撕了,“我是?很想攢錢娶媳婦,但是?我不?想要王妃這樣給我 ,王妃可以留着?,等将來慢慢賞給我,我拿到一個,就回去給媳婦。”

    宋随意聞言笑了:“還當你多清高,不?還是?惦記着?。”

    野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上終于有?了點笑容。

    宋随意想了想,說:“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葬禮會是?什麽樣的?”

    野竹愣了愣,搖搖頭:“我還這麽年輕,為什麽要想這個。”

    “因為我年紀比你大,所以在?想。”宋随意道?,“我想看看自己的葬禮是?什麽樣的,所以想提前辦一場試試。”

    野竹皺起眉:“您還是?想買。”

    宋随意道?:“你應該知道?,我決定的事,你一般是?沒?有?拒絕的能力的。”

    不?是?權利,而是?能力。

    野竹是?真的拿宋随意沒?辦法。

    他沮喪地低下頭:“是?這樣。”

    “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宋随意在?野竹亮起來的目光中緩慢開口,“我還是?親自去看看吧,花樣得好?好?挑挑。”

    野竹:“……”

    最後?還是?去了。

    宋随意想躺着?去,野竹不?肯,說怕老板誤會直接把宋随意放進棺材裏。

    宋随意如果想堅持,野竹就跪下來嗷嗷哭,活像在?哭喪。

    宋随意:“……”

    好?吧好?吧。

    葬禮哭靈你排最前面。

    野竹甚至沒?敢讓府裏其他人知道?,給宋随意換了身簡單的素色衣裳,套上帷帽,然後?偷偷套了輛最小的馬車,便帶着?宋随意偷偷從後?門溜了出去,不?像要去看喪葬用品,像要去做賊。

    這種鋪子雖然算必需品,但畢竟是?做死人生意的,很多人覺得晦氣,所以開的地方都比較偏僻,不?過鋪面還是?挺大的。

    馬車剛停下不?久,老板就迎了出來。

    老板雖然是?賣死人東西,但長得挺喜氣,什麽表情都不?做看着?也像在?笑,宋随意看了幾眼,小聲問野竹:“他這長相遇到那些?心情悲痛的家屬真的不?會因為誤會被打嗎?”

    野竹:“……應該……不?會……吧?”

    他皺眉糾結着?這個問題,就聽老板在?打聽宋随意的情況,聽那意思似乎以為宋随意家裏死人了。

    野竹再看看宋随意身上那身由他親手套上的白衣,臉都綠了,怒道?:“瞎說什麽呢?”

    老板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這大概是?人還沒?走,只是?先準備後?事,于是?連連道?歉。

    但野竹聽得臉更綠了。

    宋随意倒是?無所謂,笑道?:“你們這的棺材可以定做嗎?”

    “自然可以。”老板張口就開始吹噓自己家的東西,一邊說一邊引着?宋随意進了放棺材的地方,“這些?都是?現成?的,貴客若不?喜歡,也可以做,但這時?間可能就要久一些?。”

    “時?間沒?事,還算寬裕。”宋随意道?,“這裏最好?的是?哪種?”

    老板聞言立刻指着?旁邊的一副棺材道?:“這個,這是?最好?的柳木棺材,冬暖夏涼,還防蟲。”

    宋随意疑惑道?:“你怎麽知道?冬暖夏涼?有?人睡過?”

    老板噎了一下。

    “不?過我的确不?喜歡蟲子,就它吧。”宋随意道?,“你給我定一副更大一點的,能裝下兩個成?年男人……唔的基礎上再大一點。”

    “這、這麽大?”老板愣住了。

    “嗯,大床睡着?才爽。”宋随意道?,“紙紮品呢?都有?些?什麽?”

    老板楞了幾息才反應過來,連忙帶着?宋随意去看紙紮品。

    紙紮品這玩意,不?論是?現代還是?古代,花樣都很多,尤其是?房子,不?同大小樣式的都有?。

    宋随意挑了個尺寸适中帶小花園的,就聽老板道?:“那伺候的人要不?要挑幾個,這園丁廚子仆役可都不?能少啊。”

    宋随意點點頭:“還有?廚子啊?”

    “有?!”老板立刻帶着?宋随意去看紙紮人,指着?那個穿圍裙拿着?把菜刀的紙紮人道?,“這就是?廚子,這蒸煎炸焖煮是?樣樣在?行,各大菜系都拿手。”

    宋随意納悶:“你到底怎麽知道?的?有?人試過嗎?沒?有?怎麽敢吹的?你這是?我聽過最離譜的虛假廣告了。”

    老板:“……”

    “給我來五個廚子。”宋随意說着?,又搖搖頭,“不?,十個,還要一個花匠,伺候的一個就夠了,再要幾個打掃的,那個是?什麽?樂師?那舞者有?沒?有??都有?啊,那給我來一隊吧,那個呢?車夫?那也、也要吧……”

    宋随意買紙人可比買衣服熱情多了,看見什麽都想要,是?一個接着?一個買,幾乎把店裏有?的都買了一遍,最後?又去挑馬車。

    “哇這個黑的好?像聽雷,我要這個,這個紅的是?什麽?汗血馬?汗血馬好?給我來倆,這車裏面有?毯子嗎?沒?有??那能鋪嗎?能啊,那這個、這個跟這個我都要,記得給我鋪好?毯子……”

    野竹站在?旁邊愁眉苦臉,他覺得王妃不?像來買喪葬用品,像來搬家的,誰家葬禮這麽奢侈,這麽多東西要幾個靈堂才裝得完啊!

    而且為什麽會有?這麽類型的紙紮品?是?不?是?做出來騙錢的?怎麽感覺很多都像賣不?出去結果碰上他們王妃這麽個冤……嗯?

    “王妃這個就不?用了吧。”野竹連忙伸手攔住他,到底是?誰啊連轟天火炮都糊出來了就沒?人管管嗎!!

    “可是?這個真的很酷诶。”宋随意眨巴着?眼睛看野竹,那雙眼睛明?明?白白就是?在?告訴他,如果不?讓他玩,他真的會非常非常不?開心。

    野竹:“……”

    好?吧好?吧。

    “只能買一個。”野竹嘆了口氣。

    宋随意開心了,又挑了些?別的,最後?才滿意地離開,老板見狀,問他壽衣有?什麽準備,棺材呢?什麽時?候到府上去量。

    “不?用,我穿自己的衣服就好?了。”宋随意朝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我用的,多大你看着?辦吧。”

    老板頓時?愣住了,宋随意想了想,又道?:“那些?紙紮品你送到攝政王府去吧,記得走後?門,低調點。”

    老板更懵逼了,好?一會才哆哆嗦嗦跪了下去:“您、您是?王、王、王妃……?”

    “怎麽,不?像嗎?”宋随意笑了笑,帶着?野竹離開了。

    過了好?一會老板才反應過來,扭頭進了店。

    宋随意上車後?還有?點意猶未盡,問道?:“我也沒?孩子,是?不?是?該請幾個人來哭靈啊?這樣好?像比較有?氣氛。”

    野竹有?點生無可戀:“王妃,您不?嫌吵吶?”

    “倒也是?,那不?如找人來陪陪我,我那麽大一個棺材,一個人睡好?像有?點無聊。”宋随意想了想,“不?如我們去問問若柳吧,她說話?好?聽人又漂亮,跟她一起肯定很開心。”

    野竹:“……我覺得若柳姑娘可能不?敢。”

    “為什麽?”宋随意不?解,“難道?我不?夠好?看嗎?還是?我的葬禮不?夠豪華?”

    “不?是?這個問題。”野竹欲哭無淚,“王妃就算是?和人同棺,肯定也是?跟王爺,誰敢占這個位子呀。”

    “誰說的,只要我肯花錢,肯定有?人願意。”宋随意想了想,“我回去就廣貼告示,招一個願意跟我合葬的人,我就不?信找不?到!”

    野竹驚恐:“那王爺肯定會發現的!”

    宋随意搖頭,篤定道?:“不?會!王爺接下來可忙啦!估計這幾天會來交代我別亂跑,我正好?在?家布置我的靈堂。”

    野竹:?

    所以這是?算好?的嗎?

    果不?然,回到王府後?,關承酒已?經在?西苑等着?了,見到他很輕地皺了一下眉:“去哪了?”

    “買東西去了。”宋随意開開心心走過去,“花了不?少錢呢,王爺給我報銷嗎?”

    “花了多少自己去賬房支銀子。”關承酒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柔聲道?,“這幾天外頭不?太平,你乖乖待在?府裏別亂跑。”

    “知道?,等你收拾完端王跟肅王再去。”宋随意道?,“你自己也要小心點。”

    “嗯……”關承酒應了一聲,猶豫着?看了他幾眼,“我接下來可能少在?家。”

    宋随意點頭:“府裏很安全,王爺不?用擔心。”

    “西苑巡邏不?夠。”關承酒道?,“你……你去我那住。”

    宋随意眨眨眼,笑着?看他。

    關承酒連忙道?:“不?是?讓你搬過去,就是?……先住幾天。”

    “我又沒?說什麽。”宋随意笑着?過去挽住他的手,“那如果我想一直在?那邊住呢?”

    “也可以……”關承酒垂下眸子,輕聲道?,“東苑很大,你可以住。”

    “王爺是?說再給我一個房間?”

    “不?是?。”關承酒耳根有?些?發熱,小聲道?,“你喜歡睡哪就睡哪,想、想睡我那間,也、也行……”

    宋随意無辜道?:“可是?我睡了,王爺不?就沒?地方睡了。”

    關承酒:“……”

    “宋随意。”他抿起唇,有?些?不?開心地看着?宋随意,“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唉,不?知道?,我太笨啦,王爺又喜歡拐彎抹角。”宋随意長嘆一口氣,滿臉苦惱道?。

    關承酒聞言眉頭皺起,看向野竹。

    野竹立刻識趣地溜了,把地方留給兩人。

    關承酒這才道?:“你可以跟我……跟我一起睡。”他說完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像在?西苑這樣。”

    “這才對嘛,想要什麽就說清楚。”宋随意靠過去,給了他一個擁抱,“王爺進步真快。”

    “別哄我。”關承酒按住他,不?滿道?,“我接下來都不?在?王府。”

    宋随意眨眨眼:“剛剛跟王爺說的又忘了?”

    關承酒:“……就……抱一下。”

    宋随意過去,抱他了一下。

    關承酒蹙眉:“不?是?……抱……一會。”

    宋随意笑了笑,整個人過去坐到他懷裏,說:“這樣行嗎?”

    關承酒抿唇,默默把人攏進懷裏。

    “宋随意。”

    “嗯?”

    “你……你……”

    宋随意偏着?頭,笑吟吟地看他:“這裏只有?我們兩個。”

    關承酒又“你”了好?一會,才小聲地吐出幾個字:“你……你……你記得、記得想我。”

    “禮尚往來。”宋随意道?,“王爺呢?”

    “我也會。”關承酒道?。

    “會什麽?”宋随意耐心極好?地問着?,“王爺平日裏給百官下指令也是?這樣不?清不?楚的嗎?這樣不?……”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關承酒捂住了嘴。

    “我也會……想你。”關承酒說着?,手就沒?有?松開。

    掌心柔軟的觸感讓他心思不?禁旖旎起來,想到跟宋随意接吻時?感受到的觸感,又軟又甜,像是?一塊甜糕。

    甜糕見他不?放,彎着?眼在?他手心親了一口。

    關承酒立刻燙到似的收回手,皺眉看着?他。

    宋随意朝他挑眉:“幹嘛不?放手?”

    關承酒沒?有?說話?。

    “是?不?是?想親我,不?好?意思說?”宋随意笑道?,“王爺怎麽遇到這種事膽子這麽小,還那麽不?主唔……”

    話?還沒?說完,就被惱羞成?怒的關承酒親了。

    并不?激烈,但重重地印在?他唇上,正好?将宋随意那張叭叭的小嘴封住了。

    宋随意眨眨眼,朝他揶揄地笑了笑。

    關承酒:“……”

    他又低下頭去,碰了碰宋随意的唇,像是?第一次接吻那樣,帶着?點試探的青澀。

    溫柔地碰了幾下後?,他又有?些?不?滿足,于是?看着?宋随意,輕聲道?:“想親你。”

    “不?是?在?親了嗎?”宋随意道?,“我好?像沒?有?不?讓。”

    于是?關承酒低下頭,跟他交換了一個長長的吻。

    分?開時?,宋随意又不?滿足似的在?關承酒唇邊碰了一下,問道?:“夠了?”

    關承酒垂下眉眼,沒?有?說話?。

    本來該夠的,但是?宋随意剛剛那一下就好?像撓在?他心上的小鈎子,一下又把那種癢癢的情緒勾了起來。

    還想再親一下,或者兩下,或者……更多下。

    但是?親了可能就舍不?得走了。

    “嗯。”關承酒抿起唇,低頭在?他眉心落了個吻,順便将一塊令牌一起交到了宋随意手裏,“拿好?。”

    宋随意拿起令牌看了看,黑色的,又重又冷。

    “我留一隊精兵在?府裏給你,你仔細自己。”關承酒道?。

    宋随意把令牌收起來,乖巧點頭:“好?,你也小心點。”

    關承酒“嗯”了一聲:“有?什麽事就讓人進宮,身邊一定要帶人。”

    “知道?了,我又不?是?三?歲孩子,還得叮囑這些?。”随意有?些?好?笑,湊過去親親關承酒的唇角,“我乖乖呆在?家想你,這樣可以了吧?”

    關承酒“嗯”了一聲。

    宋随意伸手捏了一下關承酒的耳朵,揶揄道?:“王爺好?燙,小心點身體,別發燒了。”

    說完就被關承酒捏了一下腰,笑着?起身躲開了。

    關承酒瞪了他一眼,走了。

    宋随意這才把野竹叫進來,吩咐他去挑個好?地方好?置辦靈堂。

    野竹自暴自棄道?:“一般都是?在?前廳,王妃也在?那辦吧。”

    “那不?行。”宋随意道?,“要是?外人看見了,以為王府出了事,影響王爺怎麽辦?”

    野竹一時?無言:“您買了那麽多東西到王府,還想去找合葬人,怎麽會覺得王爺不?知道?!”

    “有?道?理,那我們傳點假的來混淆視聽。”宋随意朝野竹勾勾手指。

    野竹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

    宋随意在?他耳邊嘀嘀咕咕,野竹聽完,更不?情願了,但還是?跟同僚做事去了。

    于是?晚上,關承酒就聽說了府裏出了事。

    一說是?有?白事,因為王妃買了很多紙紮品送到府裏,甚至定做了口棺材,一說是?王妃好?奇葬禮是?什麽樣的,正在?找人陪他過家家,還有?一說是?王府鬧鬼了,王妃是?為了安撫那些?鬼怪。

    總之謠言五花八門,離譜中又透着?一絲詭異的合理,非常有?他家王妃的風格。

    關承酒只好?讓人回府問了一下,得到的回答是?王妃忽然對紙紮品感興趣了,還讓去詢問的暗衛捎了一套紙紮的文房四寶來。

    該說不?說老板的手藝的确很好?,紮得非常精致,就是?怎麽看怎麽不?吉利。

    關承酒頭疼,讓人回去交代他別鬧得太大,便由着?他去了。

    宋随意滿口應下,轉頭就跟野竹擠眉弄眼:“我是?不?是?很聰明?。”

    “我比較希望王妃能把聰明?才智用在?別的地方。”野竹苦哈哈道?,“現在?您就算把王府燒了當陪葬品,王爺怕是?也覺得是?謠言了。”

    雖然這也多虧了宋随意平時?真的很愛瞎搞。

    也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我有?自己的府邸了。”宋随意指了指放在?不?遠處地上的紙宅子,“你說我在?匾額上寫什麽好?呢?”

    野竹猶豫了一下,說:“宋府?”

    “可那是?我一個住的。”宋随意不?情不?願道?,“寫宋府的話?,等我爹死了,我不?是?得分?給他住,我才不?要跟那個油膩老男人一起住。”

    野竹:“……我覺得您不?需要想得這麽現實,說不?定下邊是?一人一戶呢。”

    “可這很重要。”宋随意想了想,去拿了毛筆,蹲在?旁邊一筆一劃給那匾額寫上字。

    野竹探頭過去看,就見宋随意在?上頭端端正正寫了幾個小字——門票二兩。

    野竹:“……”

    “王妃,您怎麽這麽寫啊!”野竹驚了。

    “是?不?是?太便宜了?可是?再加一個字排版不?是?很好?看,早知道?寫九兩或者九百九了,唉也不?知道?下面的物價怎麽樣。”宋随意苦惱道?。

    野竹:“……我覺得這不?是?重點。”

    但宋随意對重點沒?興趣,已?經滿意地收起筆,繼續去巡邏他準備的家産了。

    “雖然準備了這麽多,但是?我也用不?上。”宋随意嘆了口氣,“你說要是?沒?人在?下面收的話?,是?不?是?就充公了?”

    野竹聞言卻是?重重松了口氣:“沒?人收更好?,王妃喜歡這些?,讓王爺給王妃買真的,除了那門轟天炮應該都可以買到的。”

    “你不?懂。”宋随意搖頭晃腦地進了屋。

    這裏是?西苑的一個院子,有?些?偏僻,平日裏也就偶爾打掃一下,是?宋随意忽然說要用,才裏裏外外清理過,不?過看上去依舊冷清沒?什麽人氣,還陰嗖嗖的,不?過做靈堂正合适。

    宋随意大致看了一下房間的情況便回去了,然後?挑燈夜戰,把靈堂的設計圖畫完,第二天便叫了人來布置。

    野竹:“……”

    他看着?宋随意在?旁邊監工,一言難盡道?:“如果王妃對別的事也有?這麽上心就好?了。”

    “能有?什麽事比這重要呢。”宋随意一邊喝茶,一邊吃着?糕點,監督完他們挂好?靈幡,再把東西都擺好?,這才重新去到喪葬品店問定做棺材的事,順便挑了塊豪華牌位。

    “墓碑也要麻煩你們。”宋随意把準備好?的紙遞給老板,上頭寫了他要刻的內容,除了名字,就是?一句墓志銘,簡單粗暴。

    老板拿着?這東西覺得有?些?燙手。

    雖然街坊間各種傳聞他都聽過,但說實話?,王妃準備的這葬禮,豪華不?說,還非常全面,如果真的只是?過家家,有?必要把牌位跟墓碑都準備好?嗎?

    他想到前些?天挺聽人提起過王爺和王妃不?和的事,忽然有?些?同情這位王妃。

    聽說夫夫倆不?知道?什麽原因吵了架,王爺氣得進宮住去,已?經好?些?天沒?回府了。

    他想一定是?很嚴重的事,不?然王妃也不?至于這麽尋死覓活的。

    雖然這個尋死覓活跟那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路子不?大一樣,卻還要吓人。

    他幹這行久了,人也見得多,能來這種地方買東西,大多都是?家裏有?人出了事,傷心的、麻木的、漠不?關心的、甚至歡天喜地的,他都見過。

    但來給自己買的,多是?些?行将就木的老人或病入膏肓的年輕人,給自己準備葬禮,那心情都好?不?到哪去,可這位王妃卻很高興似的,認認真真地籌備着?,多瘆人吶。

    覺得瘆人的不?止有?老板,連王府的人都有?些?害怕。

    他們一開始并不?信外頭那些?傳言,但這些?天王爺一直不?回來,王妃又成?日泡在?那靈堂裏,心情好?得像是?有?些?瘋癫。他們不?敢問太多,但私下都在?說外頭的傳言說不?定是?真的。

    于是?王府的氣氛逐漸壓抑了起來。

    而府外卻也沒?好?多少,漠北那邊時?不?時?傳來胡人不?安分?的動靜,端王跟肅王動作又頻頻,雖然都是?暗地裏的,但街頭巷尾總有?那麽一點風言風語,一傳十十傳百,便成?了那些?夜裏鬼殺人的恐怖故事。

    于是?這京城雖說依舊熱鬧,但熱鬧底下卻忽然鑽進去一層說不?出的沉重。

    風雨欲來。

    這種壓抑在?一個凜冽的冬日傍晚、黑白交接的時?刻被引爆了。

    彼時?宋随意已?經布置好?自己的靈堂,正在?考慮要擺什麽供品,幾個精兵過來刷啦啦将他護住了,為首的人行了個禮:“王府被包圍了,這邊危險,還請王妃到東苑暫避。”

    宋随意聞言,嘆了口氣,将菜單交給野竹:“你讓廚房照着?做,明?晚擺上,還有?,先前那些?說想跟我合葬的,等明?天事情平息了,讓他們過來吧。”

    野竹愣了愣。

    他陪宋随意胡鬧了這麽久,宋随意總是?用開玩笑似的語氣,第一次聽宋随意用這麽認真的語氣說這句話?,心髒忽然像被冰了一下。

    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時?那種憤怒和不?爽,而是?一種難以置信的恐慌,像是?一塊巨大的冰把他壓進數九寒天的湖水裏,冷連他脊骨都滲出寒氣。

    有?一瞬間他想,可能王妃真的要走了。

    野竹眼淚忽然就下來了,卻只是?狠狠抹了一把臉,說:“好?,我去跟他們說。”

    宋随意拍拍他的肩膀,跟着?侍衛一起回了房。

    這次讀檔,他總是?在?睡,倒頭就睡,這次也不?例外。

    他洗漱完便上了床,躺下沒?多久便睡着?了,好?像府外那些?紛擾、屋裏那些?盯着?他的人、以及不?知道?會不?會到來的死亡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睡得極沉。

    而此時?皇宮內卻是?一片混亂,肅王謀反,帶着?人馬沖進皇宮,被禁衛攔住,肅王憑着?不?大的差距拿下了禁衛,準備直搗紫宸殿時?,被端王攔住了。

    端王踩着?肅王的戰果,殺進內宮,然後?被關承酒攔在?了紫宸殿前。

    關玉白被母後?抱在?懷裏,害怕得整個人都縮着?,只露出一雙眼睛朝緊閉的殿門看去。

    他聽見皇兄的聲音,聽見了皇叔的聲音,還有?刀劍碰撞發出來的、似乎永無止境的打殺聲。

    他拉了拉母後?的衣袖,說:“母後?,我害怕。”

    “怕什麽?”太後?朝他笑了笑,指着?殿門的方向,說,“你要看清楚,看清今晚發生的一切,以後?說不?定還會有?,到那時?候,你要學會自己去解決,明?白嗎?”

    關玉白咬着?唇搖搖頭,眼眶有?些?紅,小聲道?:“可是?我好?怕。”

    太後?嘆了一聲:“你皇叔還在?,不?怕。”

    于是?關玉白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無所不?能的皇叔,又安心下來很輕地“嗯”了一聲,依舊緊盯着?門外的動靜。

    不?知等了多久,門外的聲音逐漸弱了,關承酒冷若堅冰的聲音響起:“降者不?殺。”

    緊接着?便是?士兵們整齊又堅定的齊呼:“降者不?殺!降者不?殺!”

    關玉白頓時?被吓了一個激靈,他扭頭看向母後?,太後?摸了摸他的頭發,輕聲道?:“你是?皇帝,可不?能讓人看了笑話?,站好?。”

    她說着?将關玉白放下,整理好?衣冠。

    關玉白有?些?不?情願地站在?屋裏等着?,很快關承酒便推門走了進來。

    他今天換了一身玄甲,上頭濺了血,本該锃亮的戰甲頓時?失了光彩,在?黑夜裏像是?裹了一件漆黑的衣袍。

    待走近時?,關玉白才看見他臉上也沾了血,臉色陰沉着?,眸中還有?未散去的冰冷殺意,周身彌漫着?一股新鮮的血腥味,像是?話?本中殺人的鬼,和關玉白印象中那個只是?有?點兇的、無所不?能的皇叔完全不?同。

    關玉白頓時?吓得臉都白了。

    “陛下,人已?經抓住了。”關承酒冷聲開口,“還請陛下處置。”

    說完,就有?幾個侍衛押着?兩個人過來了。

    關玉白認識他們,是?他的皇兄,前幾日還笑眯眯跟他打招呼的皇兄,此時?看着?他的眼神只剩下嫉妒、怨恨、以及濃到要溢出來的不?甘,好?像下一刻他們就會撲上來咬他,只是?被他的皇叔攔在?了那裏。

    在?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弱小。

    如果沒?有?關承酒,他和母後?今晚都會死在?這裏。

    “我、我不?知道?。”關玉白低着?頭,嗫嚅道?,“皇、皇叔決定就好?。”

    關承酒轉眼看向那兩人,略一沉思,拔劍就砍了過去。

    “刷刷”幾下,端王跟肅王都發出慘叫,手腳開始流血。

    關承酒擡手,押着?他們的侍衛立刻松手。

    端王跟肅王立時?軟倒在?地上,怨恨地看着?他,端王聲音怨毒道?:“關承酒,你就沒?想過……”

    “如果你的舌頭也不?要,我可以幫你。”關承酒冷冷看着?他們。

    關玉白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關承酒是?挑斷了他們的手腳,讓他們從此成?了廢人。

    他背上頓時?冒出一層冷汗,低着?頭不?敢說話?。

    關承酒擺擺手讓人退下,太後?見狀也起身,柔聲道?:“既然已?經解決,那哀家便回去了,小九,你跟陛下說會話?。”

    “是?。”關承酒應下。

    于是?太後?便也走了。

    關玉白攥着?手,滿腦子都是?兩個皇兄方才流着?血的樣子,死死咬着?牙才忍住沒?去拉母後?的衣袖。

    “陛下。”關承酒伸手,想摸摸那個顫抖的孩子。

    關玉白下意識躲開了,随即臉色一變,害怕地看着?關承酒。

    關承酒臉色也陰了:“害怕?還是?覺得他們可憐?”

    關玉白皺起眉,很輕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他們可憐,那些?将士不?可憐?”關承酒冷着?臉,一把抓過他的手臂,半拖半拽地将他帶了出去。

    比起紫宸殿內,殿外可以說是?血流成?河,沒?來得及收斂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着?,像是?人間煉獄。

    關玉白吓得臉都青了,也不?知道?說什麽,只是?哆哆嗦嗦地從關承酒手裏抽出自己的手臂,不?斷地往後?退。

    這一刻,關承酒的失望幾乎到了頂點。

    他想起皇兄臨終前說的話?,難得的……覺得皇兄做了一個他完全無法理解的錯誤決定。

    關玉白根本不?适合做皇帝。

    他冷着?臉,正要訓斥他幾句,腦海中又浮出宋随意的話?來——

    他不?過是?個六歲的孩子。

    這個孩子,在?此時?看見了血,看見了屍體,看見了皇叔怎麽樣殘忍地對付他的兄弟。

    他還太小,理解不?了這一切,但這一切會在?将來的每一天出現在?他的夢裏,像是?糾纏他的鬼魅,直到有?一天他能理解這一切為止。

    這一切是?一個皇帝該去面對的,卻不?是?一個六歲的孩子能接受的。

    關承酒又想了想宋随意平日跟他說的那些?東西,皺着?眉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将整個人僵成?一座雕像的小侄子抱了起來。

    “小白。”關承酒放輕聲音叫着?他的乳名,“沒?事了,怕就別看。”

    關玉白僵硬的身體因為那個名字恢複了些?許直覺,已?經很久沒?人這麽叫過他了,自從他登基,大家總是?陛下陛下地叫他,就連母後?也不?再那麽叫他了。

    關玉白慢慢轉過頭去看向關承酒,暖色的燭光照着?他,柔和了他冷厲的側臉,也在?他眼底添了一抹溫柔的亮光。

    皇叔好?像還是?那個皇叔,沒?有?變成?鬼,沒?有?那麽吓人。

    他緩緩伸手,抱住了關承酒的脖子,憋不?住的眼淚開始往他領口裏掉,小聲道?:“皇叔,我害怕。”

    關承酒聞言,很輕地嘆了口氣。

    “有?些?話?,本不?該跟你說。”關承酒抱着?關玉白到桌旁坐下,伸手倒了杯熱水放進他手裏,“當年皇兄決定讓你繼位時?便曾說過,你不?适合做皇帝。”

    關玉白捧着?杯子,愣住了:“父皇說的?”

    關承酒垂下眉眼,“嗯”了一聲:“你雖仁慈,卻太優柔寡斷,也太容易心軟,可恰恰因為如此,他才選擇了你。”

    關玉白不?解。

    “皇兄臨終前,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他怕你其他兄長若是?繼位,會殺了你。”關承酒道?,“所以他讓我輔政,讓我護着?你,也要我答應,除非迫不?得已?,否則絕不?殺你幾個兄弟。”

    關玉白依舊懵懂,但他隐約明?白關承酒的意思。

    幾位兄長會殺他,但父皇想保護他,皇叔也會保護他。

    他低着?頭,小聲道?:“我不?懂。”

    “你長大就懂了。”關承酒道?,“小白,既然皇兄最終還是?選了你,那就好?好?學,好?好?做。”

    關玉白乖巧地點點頭,将手中的水喝了。

    熱乎乎的水一入喉,他的身體也跟着?暖了起來,恐懼減弱了許多,他拉着?關承酒的衣袖,小聲問道?:“皇叔,你今晚可以留在?宮裏陪陪我嗎?”

    關承酒聞言皺起眉。

    宋随意還在?家裏。

    他看了一眼未亮的天色,又看了一眼懷裏還紅着?眼睛的小皇帝,嘆氣道?:“天亮了我就回去,你皇嬸嬸膽子可不?比你。”

    關玉白乖巧地點點頭,被關承酒抱着?去睡覺了。

    關承酒本想在?旁邊陪着?,但關玉白死活不?肯自己睡,他也只好?簡單洗去身上的血氣,在?旁邊陪着?。

    他跟叛黨打了一夜,這會躺下後?精神一松,繞是?他也的确有?些?困了,算了算時?間,便阖眼睡了過去。

    但這麽累,他的睡眠卻依舊不?安穩。

    他開始做夢,夢見一些?相似的、又不?太一樣的夢,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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