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萧元真进门时,绿棠只穿长衣外袍迎接,萧元慕太过衣衫不整,只好绕过屏风从后门暂避。
“二小姐身上有伤无需行礼,不要牵动了伤口。”
萧元真仍是一身道家装扮,手里只多了一柄拂尘。身后的宫女们捧着许多礼物东西,个个笑盈盈的。
“昨日二小姐为本宫抵挡弩箭,乃是本宫救命恩人,这些礼物不敢说是赏赐,送给二小姐添些嫁妆。“
前世绿棠与公主没有交集,今世不过相见一回,却觉得很亲切,坐在榻边含笑推辞,不敢自居有功。
“长公主自有洪福才能遇难成祥,本无需臣女相助。臣女不敢称恩人二字。“
“其实你我也知道,此刻到齐王府作案,为的不会是你这个年少姑娘,也不会是本宫这个不受宠的长公主。二小姐这箭是为七哥挡的,是他该谢你。”
萧元真眼眸直率,盯着绿棠看了一会儿,又笑叹道:“二小姐姿容非凡,是有福气的人。齐王留你在王府养伤,你不要胡思乱想。”
看来长公主对她七哥的计谋并不知晓,还特意来安慰被“软禁为人质”的绿棠。
“臣女不敢含怨。臣女伯父掌管禁军,王府进来刺客是罪过,臣女全家都无地自容。齐王殿下怪罪,也是应当的。”
绿低着头说话,说到“齐王殿下”四个字的时候,不由得脸红心跳,眼神都游移了。
“七哥不是坏人,你伯父有罪无罪,他自会查清问明。退一万步说,便是你伯父有罪,也不会牵连二小姐的。”
萧元真温柔安慰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扬眸问道:“本宫其实早想认识你,因此事相识,倒有些缘分。二小姐的名声,在京中官宦小姐中不是太好。不知这不祥之女的名头,是如何来的?”
其实昨日见着萧元真的时候,绿棠就觉得这位长公主青眼有加,一定是为着自己“不祥之女”的身份。
她心中有数,将崇仙观打醮,手中麒麟泣血,陈真人顺势给姐妹看相的事情说了。又将晋王退婚和严书辙议亲后暴死的事略提了两句。
“臣女自幼无父母,晋王殿下退婚后,伯母想将臣女送给娘家侄儿为妾,谁知他又死了。自此京中流言很多,臣女的名声就不太好了。”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么?”萧元真听她诉说了身世,并不感叹同情,只是郑重开口询问。
绿棠看她身穿青色道袍,忽然心中一动,抬头望着她,问道:“臣女如此情形,往后再不可能议亲。伯父伯母也十分嫌弃,只怕久留不住。臣女有心另立门户生活,可伯父伯母怕有辱门风,将臣女封禁在家中。所以,往后不敢有什么打算。”
萧元真听了这话,思索片刻,颇为不解:“你伯父不喜欢你,你嫁不出去了,又不肯放你走。这倒有意思了,本宫不解这意思。”
身后的老尚宫听到此处,不禁笑出声,俯身缓缓解释:“长公主是皇家女儿,不知道外头大家族争斗。老奴想,大约二小姐手里有些父母留下的东西。嫁出去也好,留在家里也罢,小女儿家用度有限,自是贴补了府里。伯父伯母不肯放的不是侄女儿,倒是侄女儿房里的银钱。”
萧元真听老尚宫一说也笑了:“原来是这个意思,本宫忽略了。这里头的争斗,有什么不懂?本宫在宫里这些年,还不是如履薄冰。如此看来,本宫与二小姐倒是有些同病相怜。”
她的话语说的十分豁达,可眼神里仍有些落寞神情。
绿棠虽然身世悲凉,但好歹经历了前世的苦难重生,如今还可以在家里搅动风云。可萧元真自出生就背负谶语,被父皇和大臣们逼着出家,又被兄长随口许配臣子,眼见得一生难以翻身。
“二小姐,本宫有个主意,即是帮你也是救本宫自己。”
萧元真看了尚宫一眼,老尚宫会意,往门口守卫着。房中只剩下两个姑娘。
“你想不想与本宫一样,出家做坤道?”
“文二小姐不想!”
萧元真的话刚出口,不等绿棠回答,萧元慕的声音就郎朗响起。
他换了衣服,又从前门进来了。
“想不到妹妹修炼的这么入迷,已经开始度人飞升了?”
“七哥是俗人,不懂仙家道法,不可妄语!”
他们兄妹感情好,可彼此说话都带着阴阳怪气。
绿棠见萧元慕又回来,略有些慌乱。可心神全被萧元真方才那一句“出家做坤道”吸引,低头思忖,半晌都没开口。
大梁极为推崇道家,不少豪门世家多有信奉,前朝还有几位有名的世家小姐,为避世而出家。
那些贵女出家做坤道,多半是为躲避和亲或家族动荡,父母无奈将女儿做道姑打扮,放在家庙寄养。待时日平顺,再令女儿还俗嫁人,恢复平常人的生活。
绿棠若此时出家,必是文侯夫妇巴不得的。将她随意监禁在道观中自生自灭,顺势就能拿走她名下的所有家产,一举两得。
出家只怕不是好出路。
许久,萧元真才一笑打破沉寂,问道:“七哥,你与文二小姐很熟么,为何要替她回答?”
绿棠被萧元真一问惊到,这才想起萧元慕进门后,竟然没起身行礼,慌忙站起来屈膝:“臣女拜见齐王殿下,未曾行礼不恭,殿下恕罪。”
谁知忙中又出错,这一急牵动肩膀伤口,一阵钻心疼痛,几乎站立不稳。
“小心些,去榻上躺着吧!”萧元慕情急关心,欠身就去搀扶,“做道士的事情,等伤好了再说!”
“臣女的伤情好多了,无妨。”
当着长公主的面,怎么能大喇喇躺在病榻上?她更不敢让萧元慕碰着胳膊,缩手时更疼得撕心裂肺,连眼泪都要崩出来。
“脸都白了,还说无妨?去躺下,本王传太医看看!”
身上的疼痛显在面容上,骗不了人。萧元慕见她越来越苍白,忧形于色,不顾妹妹坐在一旁,亲扶着绿棠往榻上去。
“殿下不要请太医,臣女略坐一坐就好。”绿棠急忙低声道,“殿下陪长公主去吧。”
“这样不让人省心也罢,本王送元真出去,就给你调之痛汤。”
萧元慕将她放在榻前,不由分说回头对妹妹挥手道:“她的伤势有些重,别分她的神了,咱们出去说话。”
萧元真见他们拉扯,怎会看不出端倪。她是修行人,脸上不露半点疑惑,叮嘱了几句“好生养伤,本宫过几天来看你”的话,便跟着萧元慕出门。
“她伤得半死不活,提什么做女道士!”
兄妹二人走在廊下,萧元慕还在蹙眉抱怨。
萧元真终于忍不住,笑道:“京师里都说,七哥在边塞领兵多年不近人情,多少王公贵戚想结亲,你都明着拒了。皇兄与我们以为你是不近女色。谁知道遇上文二小姐,七哥不但人情通晓,连女孩儿家的心思,都略懂一二了。”
萧元慕侧目看着妹妹,无奈道:“你方才不是说过,昨天宴席上,她是为我才受的伤。我报答救命之恩,自然要用心些。”
萧元真嗤笑道:“七哥这样子,确实是用了心。以妹妹的眼光看,就算二小姐不受伤,你也是极想为她用心的。”
“好了,快回去修你的仙吧!”
萧元慕只想打发走妹妹,尽快回去看绿棠的伤,只得故作不耐烦。萧元真本他最亲近的妹妹,此事对她说了倒也无妨。
只是昨夜定情,传扬出去分毫,都会伤了绿棠性命,萧元慕对这位未嫁小妹,这些话不好多说。
“七哥虽用心,可此事未必能成。她是不祥之女,又曾许配过晋王兄,皇兄皇嫂一定不会答应。”萧元真眼望着远方,表情有一丝落寞。
“妹妹说的难处,我也想到了。自古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总有办法化解。你让她出家,岂不是将我的路都断了?”
“小妹自幼做道士,现在怎么能出来嫁人了?当年父皇无道天谴示警不思悔改,将煞星安在我的头上,令我出家修行。现在皇兄要拉拢严丞相,就令我还俗嫁给严书钦。他们自以为能将我摆布于股掌之上,可我偏不信命。我冷眼看,文二小姐并不是好拿捏的,她若一心在你,出家不出家有什么关系?”
萧元真看着远处树枝几只小雀跳跃,嘴角扬起得意笑容。
萧元慕这次回京,已觉得这位小妹妹神思聚敛,不似年幼模样,心疼怜惜之余,也对她极为赞叹,停步问道:“你不想嫁严书钦,七哥明白。我想这次行刺案,借由头牵扯严家,把你的亲事退了。”
萧元真冷笑道:“皇兄要拉拢的朝中混账极多,没有了严书钦,还会有下一个,我要的是一劳永逸。”
萧元慕听她口吻,便知她已有打算。
“我需要一个替身,肯出家做道姑。至于何时能还俗,我现在还不清楚。”萧元真玩味笑道:“七哥要是舍得她,我可以帮她自立门户。她脱身出文家改道家名,将来七哥要娶,也有名有分。”
萧元慕觉得小妹这番道理虽讲得通,可实在不太着调。可又深知妹妹执拗的性情,从来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也就没有辩驳。
“舍得舍不得,我做不了她的主。过几天她伤好些,你再来与她说吧。”
萧元真淡然颔首,倾身行礼,衣袂飘飘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