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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再定婚约
    第二日天气晴好又是休沐,晋王府派人下帖,邀请文家三姐妹过府游船。

    大梁气度开放,未婚夫妻同游,历来被当做佳话。

    文红药盛装打扮,紫芫更是精心准备,姐妹俩清早往去赴约。

    文侯夫人特意将绿棠叫到内宅正房嘱咐,她刚刚退婚,为避嫌疑还是不要去了。

    其实避嫌事小,留下她在家说媒才是真。

    早饭过后,文侯夫妻坐在屏风前正位。八个姬妾请过安,左右两排立着规矩。绿棠是千金娇客,下首摆个小胡床坐着。

    文侯夫人撂下茶盏,冷着脸开门见山:“女大不中留,二丫头与晋王殿下的婚事退了,再也留不得。早些聘了出去,卸下我做伯父伯母的心头重担。”

    若是将人掐死,更能卸了担子,只可惜她不敢。绿棠低着头暗想,嘴角微微含笑。

    文侯从茶几上端起烟斗,缓缓道:“崇仙观陈天师说过的,二丫头不祥孤星,克父母丈夫。外头传扬的正盛,只怕难以聘她。”

    柳氏眼尖,连忙服侍点烟,陪笑道:“二小姐年纪轻,留两年也不怕的。”

    文侯夫人瞪她一眼,冷然道:“贱人,我与侯爷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柳氏连忙做小伏低,屈膝给文侯点上烟,委委屈屈地退回去。

    当面骂宠姬为“贱人”,文侯的眉头拧紧,碍着夫妻面子并未驳斥。

    文侯夫人又道:“昨日书辙来过,我与他说到此事。崇仙观打醮,原是我娘家严府请的,他们好心好意,偏看出二丫头的命数。书辙心地良善,担着禁军统领的位子,有军职阳气正盛,不嫌二丫头的命格不好。”

    天底下平头正脸的姑娘,严二公子都不嫌弃。他恨不得天下女子全都服侍他一人才好。

    “书辙已有婚约,周家也是世家贵女,如何使得?”文侯深深吸了口烟,依旧皱着眉头。

    文侯夫人看了绿棠一眼,冷哼道:“二丫头这个命数,有人肯要罢了。书辙说,若二丫头过去,看着我的面子,待她以平妻之礼,有侧室名分。书辙年轻,身边无人服侍,成婚前放个房里人,周家说不得话。”

    文侯喷出大口的烟气,嘿然道:“有这丧门之星,实在是家门不幸。侯门嫡女给人做妾,有辱门风!”

    怕有辱门风,就别撺掇老道士胡说八道。无耻的老东西,竟是父亲的兄长,绿棠简直恶心的想吐。

    文侯夫人斜睨丈夫,不悦道:“我们严家丞相之家,三代三公。书辙在你属下,不到二十岁便做禁军统领,难道辱没二丫头?也罢,这没娘丫头可怜见的。若她给书辙做侧室,将她父母的东西都给她带去,让她在夫家抬得起头来罢了!”

    “二丫头,你伯母要聘你嫁给二表哥,你自己的意思呢?”文侯低着头吸烟,满屋乌烟瘴气。

    柳氏朝她使眼色,绿棠抬头淡淡笑道:“侄女不愿意。”

    文侯夫人不怒反笑,对下人们嘲笑道:“我严家是何等人家,轮到这丫头挑三拣四?我严家三等丫鬟,也比你家小姐高贵些!”

    绿棠冷笑道:“伯母别说气话,您可是我家小姐的母亲呢。”

    众姬妾本就要看热闹,早有几个忍不住笑的,掩着嘴低了头。

    文侯夫人急了,斥责道:“混账丫头,她敢以下犯上!当我不敢打你?”

    “伯母怎会不敢打我?自我没了父母,伯母没少打我。”此时撕破了脸,绿棠笑容满面,“别说伯母打我,就是将我填井沉河,外人能说什么?还不是说我不祥之女,把自己克死了。”

    “你眼里有没有长辈,敢这样说话!”文侯夫人怒目而视,扯着身旁嬷嬷道:“你们等什么,还让我去打她么?”

    “伯母要打还是亲自打的好,若是让奴才来打,侄女要还手的。”

    “住口!”文侯责备地看了眼没用的夫人,又呵斥绿棠,“严家的婚事虽是做妾,好歹是世家豪门,女婿年轻亲上做亲。这般好亲不要,你还能嫁什么人家?”

    绿棠附身道:“崇仙观陈天师说侄女不祥孤星必克丈夫。现在伯父伯母让我给严二公子为妾。等侄女过去,二公子有个好歹,两家岂不是结下冤仇?”

    “诶!”文侯挥手郑重道:“书辙是行伍之人命格极硬,不会被你克坏的!”

    严书辙外强中干的货色命格硬,难道晋王萧元辉皇族贵体的命格软?真是天下的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

    “他若不怕我克夫,侄女有什么可说的!”绿棠冷笑道。

    文侯夫人巴不得她服软,立刻吩咐下人道:“拿我的钥匙,立刻去库房,将二房东西都打点出来。三日后,先将东西送到严府,送亲的日子等我再订!”

    文侯迟疑片刻,也点头道:“也罢,不是正经嫁娶,嫁妆先送过去吧,箱笼都给夫人看过再贴封条。二丫头,你房里要带的,也收拾收拾,明日派人去抬。”

    嫁妆不让自己过目,竟要旁人监视,这哪里是查点嫁妆,分明就是借口强占家产!

    绿棠幽幽开口,打断了这对夫妻的自说自话:“侄女天命不祥,是崇仙观天师所言。严二公子命硬,是伯父伯母猜的,怎能放心?自古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我父母已死,族人亲眷们都看着呢。伯父不怕人背后闲话么?”

    文侯最怕的就是这个。

    若不是怕外人闲话,他早将弟弟弟媳的家产一股脑霸占了,哪还等到绿棠出嫁,弄这出偷梁换柱!

    “伯父自诩对得起你父母,更对得起你!依你的意思如何?”文侯端然稳坐道貌岸然。

    绿棠正色起身,亭亭玉立如凌波仙子。

    “侄女的婚事,必要祠堂族长出面,九位族老到场,三老四少同商同议!”

    文侯夫人不屑,啐道:“那些老东西,叫来有何用处!”

    文侯忍无可忍,侧头对夫人斥道:“无知妇道!岂不知何为孝道公议!”

    北宁侯府赫赫扬扬数代,大宗虽子嗣单薄,但看守祠堂的族长族老辈分极高,都是德高望重之人。

    绿棠的要求出口,当着下面众多姬妾下人,文侯也张口结舌。

    将老家伙们接来已是下午。九位六七十岁的爷爷辈,搀着年过耄耋的太叔公,颤巍巍走进正门。

    文侯亲自出迎,开正堂让族老们落座。他与文侯夫人只得陪坐下首,众姬妾靠墙站着,家仆婆子丫鬟站了满地。

    绿棠看场面撑得差不多了,这才被灵儿素素两个丫鬟搀扶着,哭哭啼啼地走进门。

    刚迈门槛,柳氏便暗中捏她一把,轻声道:“老家伙也信不得。”

    绿棠轻轻摇头道:“姨娘放心!”

    她委委屈屈,给太叔公与族老们行了大礼,眼泪吧嗒地讲述伯父伯母给自己订的婚事。

    这些看守祠堂打理家塾的老爷爷们,平日无聊至极,突然被当作要客请到府中,个个跃跃欲试,都要讲出些大道理来。

    其中一位拈须道:“二丫头是不祥之命,我们也听说了。当初的亲事是做王妃,如今倒只能做妾室。孩子年少不懂事,觉得委屈是自然的。”

    另一个劝道:“不是我等倚老卖老,二丫头虽不祥,也是她父亲留下的骨血。好歹寻个单夫独妻,小两口好过日子。何必给人家做妾。”

    文侯夫妇一改冷漠,话语恳切深情,将严书辙如何年轻相貌好,如何家门贵重亲上加亲,嫁过去如何平妻相待都说了一遍,回头又责备绿棠。

    “这丫头无父母管教,伯母略说几句,她满口顶撞,动辄哭父母去得早,在伯父家受委屈!这般好亲事好人家不嫁,再嫁什么人家是好?”

    众族老被他们夫妇一番话说得动心,又转过来教训绿棠:“二丫头须知,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伯父伯母也是为你好。”

    绿棠跪在地上听着,找准机会抬头道:“太叔公,各位老爷爷,伯父伯母安排的婚事,孙女不敢有一点异议。可孙女是不祥之身,严二公子是伯母侄子,咱们的亲家。若将他刑克了,孙女罪过太大。各位明鉴。”

    一直没说话的太叔公拢着胡子,颤巍巍往下指点,老态龙钟道:“你四爷爷最会占卜,请他合一合八字。若好时,婚事便定。若不好时,再寻别家。这不就好了么!”

    文侯夫人随即命嬷嬷:“将严二公子的生辰八字拿来,再写个二小姐的八字!”

    绿棠撇着她得意的表情,知道她早料到这一出。

    回头看堂下,柳氏正与丫鬟烹茶点香,对着自己蹙眉摇头,表情极为难看。

    “夫人房里的嬷嬷,刚给了族老四爷爷百两银子。”灵儿贴着她的耳朵告诉。

    绿棠轻笑道:“好啊。”

    堂下捧上历书算子,族老四爷爷掐着指纹,将算子摇了摇,满口子丑寅某的絮叨开了。

    众人大多听不懂,文侯强忍气性问道:“究竟命格匹配不匹配?”

    老头儿摇头晃脑道:“一生好造化,富贵享荣华——两个孩子,命数配的上!”

    “好!既然如此,请老叔公与各位族老前院待茶!”文侯早已不耐烦了,挥手命人收拾。

    文侯夫人也吩咐下人:“还不快去库房,收拾二房的东西,预备后日送去严家!”

    绿棠此时才冷笑着起身,缓步堵在门口,双手托着一摞卷册,音调郑重声声入耳:

    “老叔公,各位族老爷爷。孙女请各位长辈来,不只是占卜合婚。这里是两本账册,一本是我父亲的家产清单,另一本是我母亲的嫁妆册子。今日伯父伯母为我再定婚约,后日就要把嫁妆抬走。孙女斗胆,请老叔公与族老爷爷们,一同查点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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