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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72.修桥
    身在长安的阿普写信给罗用,他们还要在长安城待上一段时间,待到长安城这一茬红薯成熟后,才会这日启程,回往河西。

    罗用给他回信,对他说他们的族人在常乐县生活得很好,这边的事情有他照料,让阿普不用操心。

    另外,罗用还让他见一见阿枝,若是阿枝有意想来河西,那他们到时候启程回河西的时候,便把阿枝也带过来。

    衡致与阿姊二人年岁俱都不小了,早前衡致来常乐县这边找罗用的时候,也没料到自己在这里一待就是这么久。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似是还要在这里待上几年。唐院长对他们说,圣人有意经略西域,将罗用放在这常乐县,便是这个用意,一时应是不会让他回京。

    衡致这个人就是个工作狂,一天一天地闷在作坊里干活,他也不觉无趣。

    亦有那不错的女子中意他的人品出身,常常寻了机会与他攀谈,衡致非但不动心,还有一些不耐烦,总觉得自己是在这些无谓的交谈之中虚度了光阴。

    就是这么一个棒槌,对阿枝倒是喜欢得紧,罗用与他说这个事的时候,还一脸腼腆做那羞涩样。

    不过他也说了,阿枝若是愿来那自然好,她若是不愿来,便也不要勉强,毕竟这河西之地,比不得长安城繁华热闹,再加上路途遥远,行路艰难。

    师徒二人刚刚说过这个话题没几日,高昌城那边的郭孝恪便谴人过来,言是他们在铺设从高昌到敦煌的那一条木轨道的过程中遇到了难题,请罗用这些弟子们相帮。

    他们遇到的那个难题,罗用他们早前便听唐俭等人提起过,那地方有一条比较宽的峡谷,又比较深,甜也填不平,绕也绕不过去,若是要在上面架桥,难度也很大。

    这一次郭孝恪的人找过来,罗用那几名弟子便乘坐木轨马车过去实地考察了一番,回来以后经过商议几日,画了一堆草图,又大致计算了一下成本,然后便给郭孝恪做了一个报价过去。

    几日后,身在高昌城的郭孝恪收到这份报价单,打开来一看,当时那眼睛便瞪得像铜铃那般大!

    那棺材板儿这是存心要坑他呢吧!就那一小段路,需得花费这么多钱帛?还有这最后一条,“红薯三担”是什么鬼?瞅这字迹,莫不是唐俭那老匹夫自己写上去的?

    气归气,这路该修还得修,谁叫他手底下的人自己搞不定呢。

    想想他这些年下来,自打当年跟随当今圣人攻打东都洛阳之后,之后这些年,便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

    早前在长安城,就连那刚刚降唐没几年的阿史那都不愿与他为伍,就连薛万彻那棒槌都比他风光,这回好不容易争得了这个安西都护来当,他也是立功心切。

    奈何突厥人那帮孙子说了要打要打,偏偏又没有打过来,害他坐在这高昌城里左等右等,硬是没仗可打。

    还好今年运气不错,揽了个送人去长安城送粮种的活计,也算是在皇帝面前小小露了一回脸。

    不过皇帝之所以派他来河西,可不是为了弄粮食的,他要的是疆域的扩张,要的是西域的大片土地,郭孝恪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不过眼下横竖就是无仗可打,西域那些小国好好的,他也不能突然带着大军就打过去,师出无门啊,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好好操练军队,好好搞基建了。

    这条木轨道肯定得修,中间那条大沟再烧钱,该填还得填,钱帛不够,便那些金器去抵,横竖将来只要有了战功,这些身外之物肯定还会再有。

    事实上这回郭孝恪还真是冤枉了罗用,这份报价单罗用虽然也看过,但他并没有在上面做过什么手脚,实打实就是他的弟子们经过计算以后得出的一个合理报价。

    最后那个“红薯三担”也是唐俭硬要加上去的,不关罗用什么事啊,唐大夫哪里又是肯吃亏的人,上回在高昌城的那点事儿他可都还记着呢。

    再说修桥这种事,要么距离短,在上边横上几根木头便过去了,要么高度小,在下面搭上支架,一截一截慢慢修过去便是。

    这回这个,可是在峡谷上修桥,宽度四丈有余,深十余丈,距离又远,高度又大,凭空要修个大桥过去,哪有那么容易。

    郭孝恪这个没搞过工程的,还当罗用的那些弟子们有的是技术,这个难题搁他们这里也就是小菜一碟呢。

    这人也很光棍,也不派个人跟罗用那些弟子们议个价,或者是先给个定金什么的,直接就令人把修桥所需的钱帛金器全都给他们送了过来,铜铁金银加上绸缎,运来不少。

    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钱我已经给了,这个桥要是不能好好给我修出来,到时候你们自己看着办。

    “啧,要么说瓦岗寨出身的都是土匪头子呢。”唐大人手里拿着一张写着“红薯三担”的欠条,如此评价道。

    待到今年红薯收获的季节,他还得拿着这张欠条再跑一趟高昌城,找郭孝恪要红薯去,那老小子到时候可别跟他耍赖才好。

    另一边,郭孝恪令人将那些钱帛金银送走之后,就蹬着眼睛坐在家里等消息。

    隔几日,他手底下有人来报,言是罗用那些弟子在那峡谷两边,各搭了一个棚子,像是马上要开始施工了。郭孝恪一听,心中稍稍满意,这行动速度还成。

    又几日,底下又有人来报,言是罗用那些弟子运了数车手指头那么粗的精铁条到工地上,那些精铁条又长又短,断的不过数尺,长的约莫两三丈。

    “不过就是修个桥,要恁多精铁条作甚?”郭孝恪这个棒槌,到现在还以为罗用的那些弟子们可以依靠木材和石头,凌空在这条峡谷上方搭座桥出来呢。

    又几日,又有手下来报,言是罗用那些弟子从常乐县运来一批水泥,看那水泥的颜色,与常乐县原来生产的黄水泥不太一样,瞅着倒像是长安城那边生产的水泥,只是略微还是有些不同。

    这回郭孝恪在高昌城这边也坐不住了,乘上木轨马车,带着一对亲兵便去了施工现场。

    他这一回算是去对了,亲眼见证了后世的混凝土技术在当代桥梁建设中的初次使用,也是头一次听说了什么叫做悬臂施工法。

    他是亲眼看着那一根根精铁条被摆放拼接成两段长两仗有余宽一仗半的弧形,又通过悬崖两端那两个预先做好的塔状物,拉上许多绳子,经过一整日工夫的努力,将这两段弧形的精铁结构拼接在一起,使其以一个拱形模样固定在峡谷之上。

    最艰难的一步已经完成了,之后就是以这个拱形结构为支撑,在上面搭个支架,铺个平直的钢筋混凝土桥面过去就好了。

    傍晚,众人坐在峡谷一端的工棚里吃完饭,一个个也都是有说有笑,环境虽然简陋些,饭食却很不错,有肉有菜,亦有米面粮食,就连那做饭的人,都是专门从常乐县那边带来。

    衡致几人吃完了晚饭,趁着天色还未黑透,便又凑到一起讨论明日的工程去了,郭孝恪凑过去听了听,没听懂,于是干脆又坐回火堆边上,让亲兵又给他打了一碗馎饦,捧在手里呼哧呼哧吃了起来。

    罗用的这些个弟子,听闻他们的出身俱都不高,这一个个的倒是挺会过日子,出来干活也不肯苦着自己,瞅着伙食做得,看着虽然简单,滋味却很不错,他府里的那些个厨娘做得都没有这个好。

    “你也是常乐县的?”老郭一边吃馎饦,一边跟旁边一个工人说话。

    “我是敦煌人。”那中年汉子有些憨厚地冲他笑了笑,郭孝恪也不是头一天到他们这里了,挺大一个官,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挺局促,这两日习惯了便也还好。

    “你个敦煌人怎么会跟着他们这些常乐县的出来干活?”郭都护问他。

    “我那两日刚好到常乐县去寻活做,听闻他们正要雇人来这边架桥,工钱给的高,就是这活不好干,苦的很,还危险,当地很多人不敢来,我当时便去问了问,他们看我身板结实,也不似那胆小的,便收下了。”那汉子吃完一碗馎饦,挨到锅边又打了一碗。

    “像你今日挂在篮子上那活计,能得多少钱。”郭都护心想,这些罗家弟子给人开工前倒是挺舍得。

    “!”那汉子这时候嘴里正喊着一口馎饦,不及说话,便伸出两个手指头比了比。

    “二十文?”这给得是不是有点少?

    “二百。”那汉子咽下口中的馎饦,一脸得意地说道。。

    “那还成。”郭都护言道。二百文,倒是比他想象的倒是略多一些。

    “这般惊险,你竟不惧怕?”

    “嘿嘿,也没甚大不了,身上不是还系了绳索么,来来回回都不知检查过多少次了,出不了什么岔子。”

    今日他们这些人为了将那两段弧形精铁结构连在一起,花了许多力气,还要专门派个人坐在篮子里,顺着两端那两个塔台上牵着的一根绳索,滑到峡谷中间的位置,去做校正和最后的固定工作。

    峡谷之中风大,一个人坐在篮子里,凭空吊着,吓都能把人吓死,胆子不够大的绝对不敢上,今日前后上去好几个人,都不行,先后都下来了,就最后这个撑住了,一直在上面待到今天的工程结束。

    “那你这回这个活计,倒是能挣一些。”郭都护说。

    “在这里做一个月,至少能挣一贯。”那敦煌汉子笑得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

    他这一说,旁边几个汉子也都跟着高兴了起来,早前他们来这里干活之前,就听说这边的工钱给的多,真正来了这边以后,才发现实际的工价要比他们以为的还要更多一些。

    这些人里头有常乐的有敦煌的有晋昌的,还有胡人,从前做什么的都有,这回他们做这个修桥的活计挣到了钱,往后也都有继续做这一行的打算。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施工,确实也是很苦的,尤其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季,白天的时候烈日晒着,戈壁滩上热烘烘一片,就跟把人丢在火炉里面烤着一般,一身汗一身泥的,连个洗澡水都没有,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干活。

    夜晚的时候又冷得几乎都能冻死人,戈壁滩上的风呼呼地刮着,有时候听着又像是狼嚎,或是那成群结队而来的贼人,白日里劳累了一天,夜里也不得安睡。

    然而这样辛苦的劳动,危险的施工,在每月能挣一贯钱的回报面前,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

    每天傍晚下工后这些人坐在一起吃饭,一说起这个工钱的事情,大伙儿的心情俱都是得意满足,庆幸自己寻着了一份好活计。

    待他们干完了这个活计,发了工钱回家去,家人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这么多的钱,不知能买多少吃食。

    那些个糕饼点心的,又有甚好吝惜,只要是妻儿想吃,尽管拿了钱去买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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