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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章畏罪自杀
    建武帝的寿辰,在安乐祥和中过去。

    这只是忙碌的开始。

    威远侯自江南起兵就追随陛下,打了四十余年仗,军中上下党羽遍布,三十大罪涉及了太多官吏。

    镇抚司到处抓人,上至兵部,下至军营。

    犯人为了立功赎罪,四处攀咬同僚,又引起下一轮抓捕。

    兵部贪墨涉及户部、工部,再蔓延至吏部、刑部,短短几日天牢人满为患。

    唯有清水衙门礼部没受波及,冷眼看着同僚入狱。

    吃肉的时候不叫我,倒霉了咱就鼓掌叫好!

    李平安也在忙碌。

    寿辰的次日,柱子叔连续送了六板车尸骸,这还是周遭几个殓尸房分过的数目。

    尸骸插满了箭矢,如同刺猬一般。

    柱子叔面无表情,没有愤懑,没有抱怨,默默的推着板车离开。

    “这才是个合格的收尸人!”

    李平安犹记得前几个月,柱子叔背来个农人尸骸,胸口空洞洞让人掏了心脏,衙门说是遇到了野狗。

    柱子叔忍不住骂咧咧,说衙门就会糊弄老百姓。

    如今悲惨见得多了,心也就冷了,也知道有些话不敢说、不能说!

    时隔半个月,殓尸房又站满了人。

    李平安经历过雪灾的洗礼,对尸骸的同情,已经消磨到了最低,面无表情的拔箭、摸尸。

    死者中不乏衣衫华贵者,然而箭雨之下,众生平等。

    皇帝陛下公正的对待子民,不论贫穷或者富有,疾病还是健康,都会一视同仁。

    “袖口里有碎银子。”

    “竟然有银票!”

    “这戒指不错。”

    “金牙镶的挺紧……”

    这回摸尸收获颇丰。

    铜钱、碎银子、血污的银票、染红的玉佩、折断的发簪……

    尸骸死因不可言说,经手的人可能畏惧鬼神,唯恐沾了不祥,没有搜刮就急匆匆送来殓尸房。

    这笔钱来的很及时,中断多日的锁阳功,可以继续修炼了。

    “咱这是不是吃人血馒头?”

    李平安手抖了抖,忽然明白什么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如今可不是王朝末年!

    建武帝方才三兴大乾,朝中人才济济,军中兵强马壮。

    唯一称得上对手的,只剩下漠北草原蛮族,然而随着大乾国力不断上升,马踏狼王金帐只是时间问题。

    偏偏这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时代,封建王朝该有的弊病一样不少。

    贪官污吏,冤假错案,杀良冒功,卖官鬻爵……

    “开国才三十余年,就有这么多弊病,随着日积月累,几百年后又是改朝换代,难道大乾还能出一位四兴之主?”

    “不过这与我没关系,纵使哪天大乾没了,咱还是能端着铁饭碗吃饭!”

    李平安可不是自我安慰,他爷爷做殓官时,恰逢乾坤剧变。

    反贼攻破京都定下国号为魏,爷爷换上大魏的玄色皂隶巾当值,没几年建武帝重建大乾,于是又换回了大乾的藏蓝短打。

    爷爷根据亲身经历讲述,那几年殓尸房忙得很,京城的官儿死了四五茬!

    李平安不断自我安慰,咱只是个殓官,什么事都管不了,不摸尸就没法吃饭,更没法练武。

    “我终究是让时代同化了!”

    仅一年时间,原本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有信仰有道德的青年,变成了冷酷的胥吏。

    当天晚上。

    李平安从噩梦中惊醒几次,只觉得房间里阴气森森。

    毕竟死的那般惨烈,谁也会怨气不散,兴许会化作凶魂厉鬼寻人复仇。

    “得快些收拾尸骸,三天一到立刻拉去埋了!”

    ……

    翌日清晨。

    李平安去东市换银子,经过乾元大街。

    地面已经洗得干净,左右店铺门户紧闭,不知是不敢出来,还是全家死绝了。

    仔细观察墙角砖缝,还差残留着黑红血迹。

    寒风吹过,顺着衣襟缝儿钻进来。

    李平安打了个哆嗦,赶紧加快脚步,拐了个弯走小路。

    “以后非必要,可不能走乾元大街了!”

    东市位于平康坊与常乐坊之间,论繁荣远不如西市,毕竟铺子卖的商品昂贵,目标客户也是东城的贵人。

    人流量少很多,但是钱丝毫不少赚。

    譬如李平安经常卖货的聚宝阁,背后东家不知是谁,表面上是普通当铺,真正赚钱的生意是销赃。

    不管卖家是谁,不问东西来路,你敢卖聚宝阁就敢收。

    李平安摸尸来的东西,属于殓官的隐形收入,然而大乾律法有破坏尸罪,类似于后世的辱尸罪。

    古人事死如事生,谁也不想死后被开膛破肚。

    所以殓官摸尸所得,属于台面下的潜规则,严格来说是赃物!

    其他职位的胥吏,如狱卒、书吏、捕快等等,都有类似的收入,需要稳妥渠道换成银子。

    销赃这种活,一般当铺真的做不了。

    聚宝阁就是其中翘楚,稳妥销赃十几年,从未出过事,唯一坏处就是比市价低了三四成。

    李平安熟门熟路进了聚宝阁,片刻后揣着银票出来,心底感叹。

    “还是权力来钱快!”

    “咱辛辛苦苦摸尸,担惊受怕,大头都让人家赚了!”

    回到殓尸房。

    看着满身箭伤的尸骸,李平安又自我安慰,任凭聚宝阁怎么赚钱,改朝换代时全都得吐出来。

    权力赚来的银子,终究会被新的权力所没收!

    “还是咱这铁饭碗吃的稳妥!”

    李平安愈发敬仰迅哥儿,任何世界、任何时代、任何阶层,精神胜利法永不过时。

    戌时左右。

    天已经黑透了。

    殓尸房响起咚咚咚敲门声,狱卒石三扯着嗓子喊。

    “小安子,快开门,送席子来了!”

    李平安正在做饭,听到声音连忙去开门:“这么晚了三叔还劳累,明儿再送来也不晚。”

    “这个是加急的。”

    石三从板车上拖下卷草席,与李平安抬进门,寻了个空闲地方扔下。

    掀开草席看了眼,血淋淋的尸骸染红了囚服,死因更不用问,必然是畏罪自杀。

    仔细瞧了瞧,竟然是个熟人。

    李平安面色变了变:“这不是……”

    石三无奈叹息:“镇抚司直接抓的人,送到牢里就这样了,否则还能给老郑一个体面。”

    死者正是郑差拨。

    那个制造畏罪自杀的人,终究被畏罪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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