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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十章 夜袭
    大晋永嘉三年十月二十八日,晴。

    一大早,大军就拔营启程,离开了柳泉,向东行去。

    柳泉是一个乡,属宜阳县。

    事实上大半个洛水河谷都属于宜阳县,柳泉只不过是最东边的一个罢了——该乡位于魏晋宜阳东二十里,今柳泉镇附近,唐置柳泉驿。

    柳泉乡已经没几個人了,土地荒芜,房屋倾颓,一派失落景象。

    少部分完好的房屋内,住了部分匈奴骑兵。

    他们的胆子是真的大,一人三马,抵近侦查,反复骚扰,就笃定你没办法追上他。

    在大军拔营启程,并派骁骑军前出的时候,他们甚至都没离开,依然远远吊着,用阴狠的眼神盯着这支部队。

    期间离开了数骑。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去报讯的。说不定,要不了一天,就会有铺天盖地的匈奴骑兵涌过来,尝试着吃下他们这支部队。

    他们太有心理优势了,因为晋军都是“聋子”、“瞎子”,不知道匈奴大军的部署,又运动到了何处,对付他们非常简单——这就像打游戏时,对方扭头看了眼你的屏幕,知道你的具体部署,而你却对对方的情况一无所知。

    邵勋站在一辆辎重车上,默默观察了许久后,突然间下了车,然后翻身上马,带着百余亲兵疾驰而出。

    休养充足的战马跑得飞快,而且洛水恰好在前方不远处拐弯,不利大范围机动。

    数十匈奴骑兵见到车阵内冲出了百余骑,直接一哄而散,向后退却。但跑着跑着,却被洛水所阻,不得已向东北拐弯,但这一拐弯,立刻就被缀上了。

    邵勋拿出刘渊赠送的角弓,驰马中连发五矢,毙杀三人,又射中了一匹马,只有一箭落空。

    主帅如此神勇,车阵内的步卒们看得士气大振,喝彩连连。

    跟在邵勋身边的亲兵更是热血沸腾,几乎将马速催到了极致,轰然撞进了匈奴骑兵丛中。

    马槊一挑,一具尸体便被甩飞了出去。

    长戟一挥,甚至有头颅直接被割断。

    还有人高速冲刺,骑枪扎入敌兵身体时几乎折断了,可见恨之深。

    是的,这些匈奴游骑太烦人了,所有人都恨不得他们原地暴毙。

    他们不敢正面交战,就反复骚扰,有时甚至趁你不注意,直接贴近了射一箭,然后快马遁去。

    大军扎营樵采的时候,辅兵们压根不敢单独出去,必须有严阵以待的步骑兵护卫,搞得大家都很累。

    这次趁他们大意,终于逮着个机会痛揍一番,让匈奴人也吃吃教训。

    太解气了!

    追杀得差不多了之后,邵勋下令收拢匈奴人遗落的马匹,然后收兵回车阵。

    经过之处,士兵们无不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邵勋哈哈大笑,为将者就要在合适的时候鼓舞士气。

    哪怕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胜利,哪怕只消灭了二三十敌骑,只要让士兵们看到敌人狼狈逃窜以及悲惨受死的模样,就能提振士气。

    匈奴是人,不是神,他们也会犯错。

    沉住气,默默观察,机会来到时迅猛出击,总会有斩获的。

    有了这次成功的突然袭击之后,匈奴游骑消停多了。

    他们拉开了足够的安全距离,并且随时注意附近的树林、河湾、房屋等障碍物,确保不再被人轻易追上。

    而距离拉远了,车阵内的步卒也放松了许多。尤其是那些辅兵丁壮,不再紧张兮兮地一直盯着敌人了,精力、体力消耗大减。

    二十九日傍晚,大军抵达九曲,开始扎营。

    这里已经在河南郡境内了,隶河南县。

    九曲之地,顾名思义,弯弯曲曲,地形复杂,还有九段坂道。

    这里是步兵的主场,骑兵冲过来速度大减,只会被轻易宰杀。

    而就在当天夜间,野外出现了密集的马蹄声,震天动地,数里外都能听见。傻子都知道,来了一支规模不小的匈奴骑兵部队。

    至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无外乎吃掉这支以银枪军为主力的晋军,又或者迟滞他们的行动,不让银枪军参与到其他战场上去。

    邵勋岿然不动,组织士兵们轮番休息,与敌军耗上了。

    他现在面临的是孟津之战时宋胄的处境——手头的兵太少,除了李重所部外,不会有人来增援了。

    但他就敢赌,赌匈奴人粮草不足,耗不过他,也没有能力攻下他的营寨。

    赌输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撤回宜阳城补给罢了。

    看谁耗得过谁。

    ******

    而就在邵勋率部抵达九曲,就地扎营屯驻的时候,约八十里外的洛阳城西,攻城战刚刚结束。

    出战者乃安北将军赵固所部万人,他们首先清扫外围,与度支校尉陈颜、司隶校尉糜晃两部四千余人激战,打了整整一天,才在匈奴骑兵的协助下将其击败。

    陈、糜二人退回城内休整,前平阳太守宋抽率五千豫州兵接替。

    赵固遣人攻了一下,被击退,损兵五百余,今日的战斗就此结束。

    也就是说,匈奴人所谓的攻城,连城墙的边都没摸到,至今还在洛阳外围的民宅建筑区打转。

    以他们这种孱弱的攻城能力来看,拿下洛阳几无可能,除非守军自己崩掉。

    当天晚上,刘聪下令王弥停止攻击宜阳,率部东行,昼夜兼程,经新安前来洛阳。

    汝阴王刘景率骑军一万在陕县、新安之间游弋,顺便找利于藏兵之处埋伏,一旦邵勋所部北出,寻机将其歼灭。

    三十日上午,赵固继续攻城。宋抽倚城而战,将其击退。

    下午的时候,汉征虏将军呼延颢率匈奴及杂胡兵数千下马步战,再攻西明门。

    宋抽不敢耍滑头,亲临前线鼓舞士气,最后率豫州兵将其击败。

    当天傍晚,宋抽部久战疲惫,回城休整。

    将军彭默率兖州兵五千出城接替位置。

    一连两天,双方在西明门外激烈厮杀,总体而言晋军占了上风。

    赵固不过一坞堡主,手下所谓的步兵也以堡丁居多,即便有匈奴骑兵在一旁协助,依然损失惨重,没法推进到城下。

    最后,匈奴人自己上阵,骑兵当步兵用,表现依然惨淡。

    汉征虏将军呼延颢没有办法,眼见着军中士气受挫,遂从西明门外大踏步后退,屯驻到当初张方修建的壁垒残垣内,同时飞报刘聪,请其定夺。

    十月,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当十一月第一天的阳光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时,西明门城楼之上,来了一群贵人。

    天气很不错,没有风,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司马越自觉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于是亲自上了城头,鼓舞士气。

    所过之处,将士们的欢呼声虽然有点敷衍,但终究还是给面子的,这让他心情更好。

    何伦、王秉等心腹将领紧随其后,北宫纯站得稍远。

    武将之外,还有王衍、潘滔、刘舆等幕僚。

    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错,匈奴人那笨拙的步战本领已经露了原形,自虎皮被戳破的那一刻起,人们的心也就定了下来,至少洛阳城安全了。

    野战,匈奴或可以骑兵称雄。

    攻城,他们不行。

    “今日匈奴攻东阳门,又被击退。攻城数败,其实力可知矣。”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前几天还惊慌失措的从事中郎王,这会又神气了起来,说话间中气十足,冠带飘飘,颇有几分仙意。

    “是极。”参军赵穆笑道:“王师只需稳守诸门,待匈奴自退即可。”

    “匈奴退兵之时,或可效去年旧事,衔尾追击,可获大胜。”

    “伯道谬矣。匈奴骑军多,贸然追击,或损兵折将,大挫士气,彼时当镇之以静。”

    “正是。什么都不用做,待匈奴自退即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几位幕僚一唱一和,听得北宫纯直皱眉头。

    刘舆等人也觉得过于离谱,摆出一副被动挨打的样子,真的好吗?

    “司徒。”北宫纯上前一步,言辞恳切地说道:“匈奴攻城不利,军心动荡,此时不反攻,何时反攻?仆愿拣选凉州骁锐,出西明门破敌。”

    “贼众已退至张方故垒,周围地势开阔,恐为其骑军围困,有把握吗?”司马越还没说话,刘舆上前半步,问道。

    “我亦有骑军,何惧匈奴?”北宫纯大声道。

    参军孙询在一旁听完,道:“凉兵固勇矣,然匈奴狡诈,此时退却,未必没有诱我出攻之意。”

    “孙参军说得没错,或许这是匈奴之计,但那又如何?”北宫纯抬起头,看着众人,说道:“怕这怕那,还打什么仗?”

    众人为其目光所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北宫纯又看向司马越,长揖到底,道:“请司徒允我出兵破敌。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领本部兵马出战,司徒无需派人接应。即便中计,也只损我一部罢了,无伤大局。”

    司马越脸色不悦。

    什么叫无需派人接应?这是什么话?有情绪么?

    王衍在一旁见了,觉得可能要糟,于是出声道:“北宫督护何急也?明知可能有诈,还要硬去?再者,即便要出城破敌,也不是这会啊。”

    他指了指渐渐升起的太阳,笑道:“不如先养精蓄锐,待至后半夜,贼众人困马乏的时候,拣选精兵,出城夜袭。即便败了,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北宫纯一听,觉得有道理,便不再说话,只用恳切的目光看着司马越。

    “司徒,太尉言出城夜袭,或可一试。”孙询想了想,觉得这样比大白天攻过去要靠谱一点,于是不再反对,转而支持北宫纯。

    连续两个幕僚出言赞同,司马越也有些踌躇了,他看向刘舆——他最欣赏的幕僚。

    “司徒,仆赞同夜袭。”刘舆说道。

    司马越想了想,勉强点头赞同,但他不爽北宫纯的态度,于是说道:“以护军贾胤为将,北宫纯副之,重金招募勇士,夜袭贼营。”

    贾胤是贾诩曾孙,先帝为太子时,胤为近侍。

    他祖籍武威,勉强算是凉州人。

    贾胤为主将,北宫纯为副将,如果招募的勇士多为凉州人,也不会坏了大事,算是折中的处置了。

    众人皆无意见,北宫纯也大声应诺。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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