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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 形势
    “刚去了趟南边。”糜晃主动解释了他的去处:“有故友子弟在军中供职,故找他们问问洛水之南的情况。”

    “如何?”邵勋问道。

    “鲜卑人撤了,据说回去找司马颖要账。”糜晃笑道。

    “多是讹传吧?”

    “也有可能,但真走了。”

    “看来,战争是真的要结束了。”邵勋神色复杂地说道。

    从理智上来说,他觉得投降没什么问题。

    从感情上来说,他大部分时候都在与河北人厮杀,看到因为缺粮而失败,心里总不是滋味。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

    大伙兵还在。

    又不是无条件投降,真把人逼急了,最后吃一顿好的,全军拉出去,强攻敌军营垒,胜负犹未可知。

    建春门之战,冀州兵被赶羊一样驱杀十几里,足够他们长长记性了。

    正面野战,你们不是对手。

    “当然要结束了,不结束,司空怎么秉政?”糜晃说道。

    “司空这次气魄很大啊。”邵勋有些惊讶,因为这真的不符合司马越过去的风格。

    糜晃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小郎君当我真去南边闲逛了?”

    邵勋默不作声,静静听着。

    “我是去那边接人的,这事你不知道。”糜晃说道:“范阳王的信使。”

    邵勋点了点头。糜晃是他的上级,没有义务什么事情都告诉他,即便出于职业操守与个人品格,主公的一些密事也不能四处宣扬。

    “能说的都说,不能说的你也别问”——这是糜晃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老实人也是有原则的,现在他觉得能说,大概是因为邵勋愈发靠近司马越核心圈子了。

    “司空正与邺府谈善后,他现在是洛阳朝廷与中军推出来的主事人,为了增加谈判的胜算,肯定会有所动作。”

    “都督豫州诸军事、范阳王虓、都督并州诸军事、东赢公腾,或为司空从兄,或为骨肉至亲,他们其实很愿意看到司空秉政,故可为外援。”

    “另者,司空亦遣使间道前往徐州、青州、宛城等地,拉拢东平王楙、高密王略、彭城王释,意图同进同退,共抗司马颖。”

    “皇太弟可以给司马颖,暂时亦可与他虚与委蛇,待大事抵定之后,司空定要与邺府争上一争的。”

    糜晃说完了,邵勋快速消化着这些消息。

    司马越真是个老阴比。

    背刺司马乂,并不是对司马颖卑躬屈膝,而是自己想上位。

    他现在极力拉拢禁军诸将,并千方百计讨好世家大族,取得他们在朝堂上的支持,安定洛阳局面,尽可能让更多的人团结在他身边。

    在外界,并州刺史司马腾、青州刺史司马略是他的亲兄弟。

    镇许昌的司马虓(堂兄)、镇宛城的司马释(堂兄司马植之子)更不得了,掌握着不小的兵权。

    别看现在很多刺史都挂了都督某州诸军事的头衔,但在大晋朝,只有八个老牌都督区掌握着世兵。

    这八位都督分别出镇长安、许昌、宛城、襄阳、寿春、下邳、邺城、蓟城,一一对应着曹魏时期的各个战略方向。

    其中,坐镇长安、许昌、襄阳、邺城和蓟城的五位都督瓜分了三十万世兵中的大部分。

    所以,都督豫州诸军事、范阳王司马虓的分量是很重的,都督沔北诸军事、彭城王司马释的分量轻一些,但也不可忽视。

    再算上掌控着并州的司马腾、控制青州的司马略,东海王的潜势力已经呼之欲出了。

    当然,以上这些人未必都会支持司马越,毕竟他苟了这么多年,别人不信任他是正常的。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许昌都督司马虓应该开始支持他了。

    怪不得,怪不得!

    至于是司马越动手前就与司马虓联系上了,还是动手后再联络的,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邵勋倾向于前者。

    都是司马懿四弟司马馗一系的子孙,勾搭上还是很容易的。

    “也就是说,司空早晚要尽起大军,讨伐司马颖了。那么,兵从何来呢?他现在能掌握的部队太少了吧?”邵勋问道。

    “这个定然要花些时间。”糜晃也有些不确定,只能含糊说道:“司马乂都能取得禁军支持,司空没理由不行。”

    邵勋却不太乐观。

    公允地说,司马乂的能力是强于司马越的,甚至强于司马颖、司马颙以及已经死去的司马冏,他能拉拢禁军诸将支持,不意味着别人也行。

    再者,自从诛杀赵王司马伦之后,禁军很明显有了自己的意志。

    在齐王、长沙王火并的时候他们选择作壁上观,不参与。

    在长沙王、成都王、河间王大战的时候,又下场了。

    等到东海王与成都王再战,他们会是什么态度,真的不好说。

    有了自己意志的军队对上位者而言是可怕的,因为他们会受利益与本能驱动,不再惟命是从。

    好在即便受本能驱动,他们现在也下意识靠拢司马越,共同对抗外来势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包括邵勋在内,洛阳王师在劣势下被迫抱团取暖,暂时形成了一个整体,避免被人清算。至于今后会不会分裂,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中尉司马当上了?”糜晃不想再谈这些事情,转移话题道。

    “估计还得等几个月,司空让我先把事情做起来。”邵勋说道。

    “不错,不错。”糜晃笑道:“以你家这个情况,出个当官的,真的不容易。”

    举孝廉,史书上比比皆是,但不要觉得很容易,那是你把自己代入上层了。

    州刺史举的秀才,有几个落到普通人手里?

    郡太守察的孝廉,又有几个给没有家世的人?

    太少太少了,偶有几个,都能在史书上大书特书。

    但九成九的秀才、孝廉名额,却被士族在台面下默默瓜分了。史官都不兴记,因为太寻常了,本来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

    秀才、孝廉已经脱离了本来意义,国家公器,世家大族分肥,如此而已。

    “待洛阳事定后,可给家中书信一封,让他们也高兴高兴。”糜晃说道。

    “届时家人还得督护多多照拂。”邵勋说道。

    “小事,小事。”糜晃很高兴。

    这是什么?这是表示亲近的意思。

    家人都住进糜氏坞堡了,这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节奏。

    他们俩人,利益捆绑得太深了。

    “我亦已得司空许诺,只要抓了司马乂,我就是新的东海中尉。”说完,糜晃捋了捋胡须,带着邵勋快走几步,远离人群之后,方问道:“整军之事,你有什么建议?”

    糜晃这么问了,邵勋也不客气,当即说道:“我会从现有兵士中挑选七队精壮,与三队孩童少年一起,编为一幢,我亲任幢主,吴前当督伯。其余兵士编入另一幢,杨宝调过去,担任督伯。”

    “司空既许我中尉司马一职,让我严格选兵并协助练兵,我决定挑选三十名精锐武士,曰‘教导队’,陈有根任队主。”

    “其他队主、什长、伍长名单,我会拟一份,交由中尉过目。”

    糜晃一听,比较满意。

    邵勋是有分寸的,他没有胡乱插手何伦的上军,只在王秉的下军做文章,这就很好嘛。

    王秉若肯配合便罢,若不肯,到时候下面人不听他的,上头还有人拉偏架,定要他好看。

    当然,王秉还可以选择鱼死网破,彻底翻脸。

    但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想拿着好处却又不愿得罪人,想得美呢。

    “过几日,就把部队拉回洛阳,辟雍这边不用守了。”糜晃说道:“再找个机会与王秉好好谈谈,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不识时务之辈。况且,我观王秉之意,似乎想往禁军中发展。司空拉拢禁军之后,定然会想办法安插自己人,王秉多半还看不上东海国下军将军这个职务。”

    “哦?难不成他还想当左卫将军、右卫将军什么的?”邵勋问道。

    “你不想当?”糜晃奇道。

    “不想。”邵勋老实答道。

    糜晃大笑:“你真是个怪人。”

    邵勋亦笑。

    不是自己拉起来的部队,指挥起来很难得心应手,平时或没什么,一旦上了战阵,就能看出差别了。

    空降或继承得到的官职,与白手起家能是一回事么?威望差老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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