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部什长苗夫闻言咂声惊叹:“爵升三级?”
“据闻昔年秦王于蕲年宫遇伏之际,也只是开出了一级爵位的赏赐。”
“而今大王竟是允诺爵升三级!此赏实重也!”
一时间,苗夫都忍不住开始畅想爵升三级之后的美好生活了!
后部伍长列夫却是闷着头低声道:“秦王早已允诺,大王可能允诺乎?”
抬头看看北方李牧部,扭头望望章邯部,左偏头瞅瞅李信部,右转头瞧瞧诸胡骑,苗夫实在看不到半点代王允诺的可能。
列夫一句话,碾碎了苗夫的幻想,也让附近一众代军都陷入沉默。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但,很可能无法兑现的重赏还能造出勇夫吗?
就算是能,又能造出多少勇夫?!
就算是再勇的勇夫,能勇的过大秦第一猛将苏角吗?!
怀揣着满心忧虑和忐忑,苗夫、列夫等士卒在都尉马服兑的指挥下与袍泽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压向马冲部。
当看到昔日袍泽的枪尖正对自己,列夫终于心一横,高声呼唤:“对面袍泽!”
“吾随武安君征战二载,唯愿回归武安君帐下!”
“望袍泽庇护某!”
列夫生怕苗夫等袍泽因他的叛逃而杀了他。
呼喝间,列夫手中长枪便已抬高指天,快步跑进了马冲阵中,而后转身向南,手中长枪直指苗夫!
马冲:???
苗夫:!!!
面对列夫这风风火火的倒戈,莫说是马冲部前排士卒了,就连马冲都没反应过来。
唯有被枪尖直指的苗夫被吓了一激灵,哆嗦着惊声道:“列夫!当心些!”
“某何曾说过某不愿回归武安君麾下?!”
“某这就来!”
说话间,苗夫脚步飞快的跑到了列夫身前,手中长枪与列夫一同指向方才的袍泽。
身后代军:???
“别刺!某亦心向大秦久矣!”
“对面袍泽切莫激动,本将亦欲请降!”
“百将竟也有欲降之心,百将早说啊,卑下早就欲投了!”
眼见苗夫、列夫等人叛逃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一排代军将士快步跑进马冲阵中,然后立刻调转长枪指向方才的袍泽,便又有一排代军将士投入也马冲阵中。
马冲部前排枪兵只是一转眼,便惊觉他们身前竟然多出了茫茫多的友军,以至于他们都看不见敌军了!
终于,倒卷的枪尖直面马服兑!
苗夫、列夫等将士尽数眼含战意的看着这员一刻钟前还是他们的上级的都尉,便见马服兑似是要压下嘴角却根本压不住,欢快愉悦的策马上前:“诸位袍泽可真真是害苦了本将啊!”
“诸位袍泽皆欲回归武安君帐下,此乃民心所向,本将岂能逆民心而行?”
“诸位袍泽更是以本将性命相逼,本将不得不从啊哈哈~咳咳。”
“还不速将本将绑缚起来!”
“马都尉,武安君在何处?快押本将去求见武安君请降!”
马冲哭笑不得的迎向马服兑:“马服兄着实不必如此作态。”
“马服兄对武安、都尉牧之义,大代上下谁人不知?”
“本将还当继续指挥我部抵抗代军攻势,马服兄自去寻都尉牧便是。”
马服寻腆着脸赔笑道:“归秦总得讲个由头嘛!”
“否则岂不是会让秦王以为马服某是个不忠之辈?”
“还请马兄多操劳一二,将马服某绑起来,寻几名卫兵将马服某押去中军。”
“日后马服某定会好生拜谢此番情义!”
马服寻早在收到李弘伪造的李牧手书时就察觉了端倪,彼时马服寻便已有心归降。
但马服寻不止想要命,还想要名。
被动归降得到的信任固然会低于主动归降,但被动归降遭受的骂名可是比主动归降低多了!
马冲失笑:“马服兄!你啊你啊!”
“汝族兄马服寻就在我部之后,马服兄若是果真欲送一件擒将之功,可自去后方寻马服寻,请马服寻押送马服兄去见都尉牧!”
马服兑顿时就高兴了:“寻兄亦已归秦乎?本将这就去寻族兄!”
北线战场的代军原本还只是像洋葱一样一层层归降。
但当马服兑‘被俘’,北线代军再也支撑不住,竟是争相涌向代军!
而东西两侧战场,尤其是南线战场的代军更是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俺的父母皆是被胡贼所杀,而今日俺难道要也被胡贼所杀吗?斩断左袖,投秦!”
“莫说是月禾了,咱们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拼什么命啊!看看逃回临淄老家的乡亲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再看看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父老们,杀了军法吏,归家!”
“嘘~都别出声,稍后本将会趁我部向西北方向突围的机会离开军阵,诸位若欲随本将同归武安君,便跟紧本将!”
眼瞅着十八万代军转眼间便已仅剩十万,代王嘉声嘶力竭的怒吼:“都给寡人停下!”
“军法吏入军!卫兵入军!侍郎入军!”
“胆敢叛逃者,斩立决!记录身份,诛族!”
“全军听寡人号令,向北冲锋!杀敌!突围!”
如果南宫漾、公孙惑等曾经的赵太子党还活着,他们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帮助代王嘉收拢军心。
如果豕夫等护卫代王嘉逃往代地的忠心义士们还活着,他们一定会赌上自己的性命护卫代王嘉杀出重围。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那些愿意无条件支持代王嘉的人或是已为代王嘉而死,或是已被代王嘉所杀。
哪怕是毛遂还活着,他也未必会做出明显弊大于利的抉择继续拱卫代王嘉,就更遑论是旁人了。
至于涿蹋等被代王嘉一手提拔起来的前燕国豪强集团?
你猜这些曾经的燕国豪强权贵们为何在渔阳郡沦陷、燕国退守令支塞外后依旧是豪强?
当代王嘉亲眼看到一名他遣入军中去监督将士的侍郎也主动投降时,代王嘉始终挺直的腰背终于被抽走了脊梁。
微微躬身,代王嘉亲自率领身边卫兵来回奔走,如绝望的困兽一般对麾下将士们嘶吼:“寡人乃是大代的王!”
“寡人乃是汝等的王!”
“胆敢背叛寡人者,杀!杀!杀!”
两日后。
嬴成蟜率秦军主力抵达战场,却并未令麾下将士们投入战争。
嬴成蟜只是驻马于一座小山坡上,静静看着沐浴着夕阳的李牧率其家兵众将缓步走向代王嘉。
随着李牧的动作,那些早已有心投降却因距离代王嘉太近而不敢行动的代军将士也纷纷跑向李牧。
当李牧抵近代王嘉身前十丈,代王嘉身周竟已再无哪怕一名将领、士卒、宦官或侍郎。
此刻的代王嘉,孤身一人!
李牧轻叹一声,平静的看着代王嘉道:“先王之恩,本将已用救赵迁性命报偿。”
“但看在昔日情义的份上,本将还是要劝谏代王一句。”
“今联军已大败,联军残部已尽数降秦,代国已无苟延残喘之机。”
“请降,是代王唯一的生路。”
代王嘉缓缓抬头,那双眼眸之中没了往日里儒雅热烈的滤镜,也没了坚定自信的晕染,剩下的,唯有代王嘉发自内心的暴虐、疯狂和高傲!
“汝,以什么身份提醒寡人?”代王嘉嘴角勾勒出凉薄讥讽的笑:“以叛徒逆臣的身份?”
李牧的声音依旧平静:“本将是在以秦国假都尉牧的身份提醒代王。”
代王嘉手指李牧,嗤嘲大笑:“假都尉?哈哈哈~假都尉!”
“寡人以武安君、上将军之位厚待汝,汝却甘愿去做秦国的假都尉?!”
“李牧!汝贱不贱啊!”
“是寡人错看了汝!”
装了几乎一辈子的代王嘉终于不需要再装了,也没必要再装了。
戴了十几年的面具却求不到想要的结果,那又何必再戴下去!
李牧眼中流露出了浓浓失望和自责:“是本将看错了代王才是!”
“倘若本将早知代王会为一己之私而造就如此尸山血海、害得代地生民多艰,本将绝对不会支持汝为代王。”
眼前的代王嘉和记忆中的公子嘉分明是同一个人,但却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如果当年出现在李牧面前的人是如此模样的代王嘉,李牧绝对不会选择帮他创立代国,而是会选择率领代地最后的兵马南下冲锋,用他和所有赵国将士的鲜血为赵国、也为他们自己谱写一曲盛大的谢幕礼!
李牧悲声轻叹:“让大赵的残影随邯郸一同灭亡,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代王嘉嘶声怒斥:“贼子李牧!汝有什么资格教训寡人?”
“此战虽败,过不在寡人!”
“巴特尔人身豕首,比之赵括更加蠢笨。”
“胡贼无信无智,兴兵百万却不堪一击,更还被秦长安君所惑,背叛盟约。”
“还有汝等!”
代王嘉看向站在李牧身后的马服兑、马服寻、陆高、涿蹋等一众将领愤怒咆哮:“大代之亡,更亡于朝中诸卿!”
“寡人厚待汝等,汝等却还寡人以背叛!”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任何一位君王会信任汝等、器重汝等,更不会重用汝等的子孙后代!”
“汝等,皆是乱臣贼子!”
“皆是害大代社稷断绝的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