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夜。
陆万这一路奔波,回到了丰禾县。
但那黑袍劲装青年,已经离开了南山道场。
对方似乎并没有将南山之中的精怪妖物们放在眼中,只入了虎穴,埋了国师,取了奇石,便匆忙离去。
因此他并不知道,如今整个南山,所有精怪妖物,均已承认,此为玄天观的地界范围。
“国师的弟子!”
陆万心思亦是灵敏,暗道:“国师已死,妖虎入了神都,此子前来,只有两个解释。”
第一,此人察觉到了如今神都的“国师”,有了大问题,故而来此探查。
正是因此,他得见国师人皮之后,涕泪横流,躬身叩拜,又就地掩埋。
但在对方运使秘法,取走岩壁之中,毫不起眼的一块石头之后,陆万便倾向于第二种解释。
伥鬼!
活着的伥鬼!
“应是如此了。”
四祖语气极为凝重,说道:“先前你说的那个石头,看似平常,但老夫从典籍之上,也见过记载。”
天外奇石,外表寻常。
但经过炼制,有着留影存声之效。
此物本身极为珍稀。
偶尔有天上奇石,落在人间,但多数是有修行者,亲眼得见从天而降,辨认方向,前去搜寻。
否则,即便此物放在眼前,也与寻常岩石,似乎并无不同。
哪怕炼神之境,除非阴神仔细感知,也难一眼辨别。
也即是说,即便炼神境,行走山林之间,路过奇石的身旁,也不见得就能察觉。
而且,此物炼制之法,也极为复杂。
可一旦炼成,除非特定手法催动,否则也几乎无法察觉。
“留影存声之效?”
陆万皱眉道:“那妖虎留下这奇石,是为何故?”
沉默了许久,四祖缓缓说道:“大约是想借此,看清一些事情。”
陆万总觉得四祖的语气不对。
但随后也只听得四祖叹息一声。
“可现在问题大了。”
“您是指,弟子与白猿?”
“当然,你这一人一猿,进了虎穴当中,见了国师人皮,定然也留在了那奇石之上。”
“……”陆万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神情复杂。
“只要这头妖虎,打开奇石,得见其中景象,便避不过了。”四祖缓缓说道:“虽然它留下奇石,本意不是为你……但伱既然撞上了,又知晓了妖虎与国师之间的身份转换,它必要灭口。”
“你修为虽然可算一日千里,放在年轻一辈当中,本事也不差了。”三祖声音响起,清冷而肃然:“可比起那头妖虎来说,依然是弱如蝼蚁。”
“两位祖师的意思是,得要截杀此人,毁掉奇石?”陆万沉吟着道。
“唯一生路,别无他法。”三祖这样说来。
“目前来看,应是如此。”四祖如是道来,但似乎又颇是无奈:“但他是铸鼎大成修为。”
尽管此前陆万也斩杀了铸鼎大成的拘魂殿主。
但陆万心中亦是明白,这不代表自身已经具备了能够轻易斩杀铸鼎大成的能力。
那拘魂殿主,中了两记诛魂剑,几乎失了意识,全凭一身法力,作蛮力来用。
眼前这位,应是国师真传,得朝廷资源栽培,其一身本事比之于拘魂殿主,必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此人虽然身上带伤,可是伤势并不严重,并不影响他的本事发挥。
“观他身上带伤,必是遭到危险。”
三祖想了想,说道:“杀了他,事后掩藏一番,可以推到此前他所遇的那一番‘危险’之上!但目前最重要的是,该如何杀他?”
如今此人身在曲江县范围,还属于陆万的道场之中。
若是被他逃离,便无法再行追踪。
其次,失了道场之威,陆万便如同失去一大臂助。
“他自南山道场离开,绕过丰禾县,明显是要避开我玄天观。”
“但他应该是要回神都,理当北上,最近的道路,是该往常溪方向,绕过一圈。”
“可他往西,去了曲江县?”
“莫非是避开北边东角上的镇阳王府?”
陆万这般想来,心绪颇乱。
这些反而是无关紧要。
当下最紧要的是,杀死对方,夺回奇石。
可这是一尊货真价实的铸鼎大成强者。
而自己修行突破之后,神花已然消耗将尽,虽然诸般事件余温犹在,还有虚幻白花持续生成,但依然底蕴不足!
“此人藏匿行踪,不敢大张旗鼓,因此潜行于人间,仿佛有了枷锁,眼下走得较慢,至少这三日内,应该还在曲江县中。”
“你还有三日的光景,便也只好行险一搏了。”
“开始铸就第三座道台罢!”
——
一座仙品道台,让陆万全力一剑,凭通幽剑术,爆发之下,可胜七座中品道台的金岭赵家之主。
如今他已铸就第二座道台!
以他目前的大成真气,以及两座道台的底蕴,加上玄天观的秘传剑术,还有两门神通。
面对道基巅峰,未尝不可一战!
当然,是中等道台成就的道基巅峰!
面对八座上品道台,所铸就而成道基,或许还稍逊半筹!
如果是三座仙品道台,陆万在道基之境,必是最为顶尖的那一列!
“他是国师真传,理当是以最上等的道台,最上等的法门,最深厚的底蕴,来看待于他!”
“其实……哪怕三座道台凝就,面对寻常铸鼎,你也是胜算渺茫,何况是国师真传,更是毫无希望。”
“所以,你这第三座道台,只能行险了。”
随着四祖所言,陆万倏忽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你魂魄天生凝练,可谓天赋异禀,再有黄泉之水,又有两份宝药,越过五行道台,直接去铸就上丹田道台罢!”四祖如是应道。
“……”三祖沉默了下,说道:“世间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但世间也没有掌教这样的奇葩。”四祖这般说来,又道:“局面到了当下,别无他法。”
“那就,尝试一番?”
陆万思索了下,这般想来,问道:“我若铸造上丹田道台,可否与铸鼎一战?”
“不能!”四祖应道。
“那又有何用?”陆万皱眉道。
“能承载第三门神通。”四祖这般说道。
“还有呢?”陆万想了想,问道。
“比直接铸就金灵道台,要更为强大,并且……”四祖停顿了下,说道:“出其不意,第三座道台,属于上丹田,世间没有先例,他再是出身不凡,也决计猜不到这一点!”
“其实还有一点。”三祖也是当过掌教的人,说道:“你魂魄本身堪比铸鼎大成,如若借上丹田的道台,再一步凝练,即便成不了阴神……书呆子应该也能,让你的魂灵,藏入掌教令牌,免得彻底灰飞烟灭。”
“所以四祖依然觉得,我是死定了,但这最后一搏,却也在所难免?”陆万无奈道。
“也不是这么说。”四祖缓缓说道:“魂魄越强,对于道场的掌控,愈发强大。”
“您是要我借用曲江大势?”陆万低声说道:“听说新任县尊,已经到了……有他在,倒是可以遮掩一下,咱们借用曲江县之势的异象。”
“丰禾县的县尊,可以催一催。”三祖忽然说道。
“怎么催?”陆万问道。
“你名声够大,再加上此前对于白家那青年的一番话,传扬出去,那么镇阳王府那边,应该会有所考虑。”三祖这样说来,又道:“但流程缓慢,是否会因此,提早到三日内,也难说……”
“闲话少说,也莫要回开阳山了,找个地方,尝试突破罢。”
四祖停顿了下,又道:“哪怕失败了,应该也足以保你一条性命。”
陆万点了点头。
他感应着脑海之中的混沌天源木。
雷霆树影,白花稀少。
他想了一想,说道:“既然行险,不如再险一些?至少,眼前一战,多些把握?”
——
紫阳域府。
柳策看着手里的官印,沉默了半晌。
他近期筹划了许多事情,但几乎都失败了。
仔细想想,是从国师来到紫阳域的那一天开始。
时至今日,镇阳王府,对他有着极大的戒心。
宣阳高氏,以及冥王宗那边,已对他失去信任。
“不愧是国师啊。”
柳策感慨了声,将官印放下。
他的弟弟,死在了啸月湖。
只是他悲哀之余,却又添多了一些燥怒。
铸鼎大成,鼎炼魂魄,本就容易引发诸般情绪的动荡。
“高主簿已被周金衣带走了?”
“怕是跟镇阳王府有关罢?”
“此事与我无关,不必理会。”
柳策这般想着,看见了一道消息,瞳孔微缩。
近山镇北部,爆发了一场大战。
铸鼎级数的大战,夷平大山。
有雷霆之威残存。
但只知其中一人,是承冥天师府的黎景道人。
余下二人,身份神秘,皆不知晓。
可下一刻,柳策却又看到了一道消息,目光稍凝。
“消息源自于何方?”
柳策抬起头来,这般问道。
麾下的人影,躬身说道:“常溪严家、曲江罗氏、望山周家、启星道宗、灵盾门等等各家……”
“都是玄天观的附属势力?”
柳策更是惊异,面色变幻不定,低声道:“那位玄天掌教,是想要干什么?”
他当日知晓,陆万斩杀了拘魂殿主。
但区区道基,斩杀铸鼎大成。
此事实在天方夜谭。
在他心中,应该是玄天掌教的手笔。
可消息传开,却忽略了玄天掌教,而是传出了……玄天观真传弟子陆万,斩杀冥王宗拘魂殿主!
“这是要向冥王宗宣战?”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高主簿脸色难看至极,说道:“以一座道台的修为,斩杀铸鼎大成,这种消息,也能信?”
都说出传言虚假,但也不能这么假!
谣言总还得根据常识来编造才是!
“玄天观麾下附属势力的消息。”
周金衣皱眉说道:“但传出这么假的消息,是想干什么?”
“造势?”
高主簿皱紧眉头,说道:“以这般虚假传言来造势,又有何用?”
——
黎景道人,身具雷霆,斩杀了一尊神灵。
这是朝廷赐封的神灵,但当地百姓,每三年要供奉一对童男童女。
放在很多地方,其实也不罕见。
当地官府,往往视而不见。
但黎景道人看不过眼。
加上伏杀国师真传弟子失败,更是恼怒。
所以他也不管什么朝廷赐封的神灵,直接便给斩了。
事后挫骨扬灰,给朝廷一个面子,也就是了。
“这位县尊,河神死了,贫道瞧着,像是暴病,您老人家觉得呢?”
“也可以是自杀。”当地县尊,低声说道。
“那就是自杀吧。”
黎景道人看着飘扬的骨灰,收敛了一些杀机。
他本意是将这个勾结恶神的当地官员,也给斩了的。
这些混账东西,掌控一方的权势,偏偏不作好事,肆意作恶,死不足惜。
不过周边已经引起了不少的关注,大庭广众之下,承冥天师府的道士,也不好将朝廷命官,当做猪狗一样给砍了。
他这样想着,忽然接了一道消息。
沉默了许久,才听这道人,开口问道:“县尊,你可听闻过,古往今来,以道基初境,斩杀铸鼎大成的记载吗?”
“……”
县尊脸颊抽搐了下,心想这种荒谬绝伦的问题,莫不是觉得我脑袋有病?
这个问题,好比是在问,你相信一只蚂蚁,可以吃掉一头大象吗?
实在侮辱本官的智慧!
他这样想着,然后躬身说道:“道爷乃是承冥天师府的高徒,即便只用道基初境的修为,来斩杀铸鼎大成,也不足为奇!”
“可贫道不具备这样的本事啊。”
黎景道人感慨道:“贫道而今,凭着铸鼎的修为,以承冥天师府的秘法,勉强可战铸鼎大成!当年在道基巅峰,去东海游历,与一尊铸鼎的妖人,斗了两百个会合,稍占上风,已经是吹嘘了小半辈子……”
他看向了曲江县的方向,缓缓说道:“道基巅峰,斩铸鼎大成,贫道都觉得荒谬!可是玄天观,怎么就敢宣告,门下弟子,以道基初境,斩杀铸鼎大成?”
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哪怕是承冥天师府的历代天师,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战绩!
而大乾王朝的开国皇帝,其少年时最为辉煌的记载,被誉为天纵奇才。
只因在初成道基之时,遭遇仇敌。
对方有八座上品道台,但尚未铸就道基巅峰。
但大乾开国皇帝,从对方手中,从容逃去,安然脱身。
十年之后,大乾开国皇帝,以道基巅峰之境,斩此大敌!
彼时,对方依然还是道基境第八层!
这一段传奇故事,历经三千八百年,依然为人津津乐道。
可今日忽然有了一个能够以道基初境,斩杀铸鼎大成的人物。
“贫道根本不信,世间有这等旷古绝今的奇才!”
黎景道人神色肃然,说道:“哪怕他是天人,都不可能强大到这等地步!”
——
镇阳王府。
姓徐的青袍老者,神情异样,低声说道:“王爷觉得,消息属实吗?”
“啊?”
镇阳王显然不是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假得不能再假了嘛?
“如果全是假的,玄天观放出这样的消息,岂不是徒增笑柄?”
青袍老者摇了摇头,说道:“老夫不认为,这是假的。”
镇阳王沉默半晌:“本王很难想象,这是真的!而且,他玄天观,有此等奇才,公布于外,又是什么愚蠢做法?”
若真有这等空前绝后的种子,岂不是天生的谪仙?
此等人物,还不好生藏着?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幼苗如此拔高,将会迎来何等狂风暴雨?
“即便造势,也不是这么造的。”
镇阳王皱眉说道:“若世间真有此等人才,无论是承冥天师府,还是朝廷方面,都绝不会视而不见!而忌惮于玄天观的势力,也不会容忍他的成长!”
要么进入承冥天师府,要么进入大乾朝廷。
要么,夭折于年少时!
“也许玄天掌教,有把握保住他呢?”
——
南部群山。
冥王宗之内。
“世间竟然真有这样的奇才?”
“那可太有意思了。”
“本座看来,消息应是假的。”
“柳策那边,虽无回应,但显然是忌惮于玄天观掌教。”
“不过,消息再是虚假,毕竟出自于玄天观。”
“如此做派,显然是要踩着我冥王宗。”
“以道基初境,来辱我冥王宗的拘魂殿主,实在过于张狂了。”
——
就在消息传开的当天夜里。
陆万的脑海之中,雷霆神树之上,白光不断闪耀。
大量的白花,不断生长。
这等消息,哪怕各方势力感到荒谬,充满了猜疑,但难免也会为之震动。
“这只是第一天!”
“而消息会继续传开,直至紫阳域以外。”
“不只局限于大乾南部,就连神都、哪怕承冥天师府,都会知晓。”
“此前你所作的任何事情,再是让各方震动,都远不及这一道消息!”
“等到第三日,神花的数量,应该会远远超乎预料之上!”
“但有一点,哪怕这一战,你得胜了,杀死了国师的弟子。”
“后面迎来的风波,将是惊涛骇浪!”
四祖低沉着道:“你这一次行险,难言对错,难辨吉凶!”
出门办事一趟,导致精神萎靡,今天就这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