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急转直下,虽然嘴里说着没事,但上车后仅仅几分钟,小鱼就直接陷入了昏迷。
陈沉没有想到,对小鱼的生命造成最大威胁的,不是外部的敌人,而是她自己的伤势。
看来她口中轻描淡写说出的“换人之后挨了打”,其实也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联想到她说的“肋骨断了两根”,陈沉的心里立刻涌出了极度不安的情绪。
她这样的表现,根本就不是她说的什么“内出血”
而是跟张力性气胸几乎一模一样!
这可以说是“肋骨断裂”后可能产生的最严重的后果之一。
断裂的肋骨刺穿肺部,引发肺泡“漏气”,空气进入胸膜腔并且无法逃逸,积聚的空气对胸膜腔施加压力,导致受影响的肺大部分塌陷。
疼痛和失血还是小事,更严重的是,这种压力可以使心脏和大血管移位,影响心脏和肺的功能,导致严重的呼吸困难、循环衰竭甚至死亡。
陈沉眉头紧皱。
如果真是的话,他恐怕就不得不给小鱼来点地狱狠活了。
必须用针管刺穿小鱼的胸口,紧急释放胸膜腔内的空气,以缓解压力,恢复正常的心脏和肺功能。
操作难度很高,在无麻醉的情况下会造成巨大的痛苦,但他没有选择。
陈沉深吸一口气,把小鱼扶起到坐姿,快速扒下她的防弹衣,随后耳朵紧贴在她背后,尝试通过她的呼吸声去判断气胸的严重程度。
他很紧张,因为他真的很怕,怕自己在缅北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同志”,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不过好在,贴在她后背听了一轮之后,陈沉发现她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要好一些。
呼吸音虽然微弱,但仍然清晰。
这说明,她的肺部确实穿了,但或许因为个人体质比较好,又或许是因为伤口创面比较小,封闭式气胸还没有发展到张力性气胸的程度,肺部仍然在正常工作。
正如小鱼所说的一样,暂时死不了。
现在的昏迷,大概率是包括重度营养不良、体力透支等多种原因所造成的复合反应。
但这不代表着问题不大。
因为这个“暂时”,是要以小时来计算长度的!
陈沉眉头紧皱,他很清楚,如果任由小鱼的症状继续发展下去而不能得到及时救治的话,再拖上一段时间,哪怕是给她送回北边,可能都救不回命来。
要解决她的问题,又不能留在危险的大其力,就必须尽快后送到孟宾,尽快让医生评估要不要进行开胸手术,或者执行专业化的胸腔抽吸。
时间就是生命,在这一刻,真的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沉没有犹豫,他当机立断地选定了路线,而选择路线的原则,就是要避免一切冲突,避免一切非必要的干扰。
小田园村暂时不用去了,直接让老猪在那里驻扎防守,等待后续接收。
追击小队带着缴获来的战利品,先回孟宾再说!
车队一个转向开上了棠怡-大其力公路,在经过一段小路后,陈沉绕过了最有可能出现伏击的位置,直接把车开上了nh4公路。
掠夺者的性能被压榨到了极限,平坦的公路上,这辆车飚出了9公里的时速。
对这样一辆重型防雷反伏击车而言,这个速度,恐怕在它漫长的一生中都不会出现多少次了
幸运的是,车队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陈沉精细化地控制了每一处转向、每一次道路选择,避开了所有被缅军控制的哨卡。
仅仅花了不到3个小时的时间,车队已经到达了景栋附近。
而这时候,小鱼也从昏迷中苏醒。
她下意识地翻身而起,胸口和肺部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脸都几乎扭曲,猛地咳嗽了几声,小鱼吐出了一口鲜血。
李帮递上去一块纱布,小鱼随手擦了擦嘴,开口问道:
“我们现在去哪儿?”
“景栋,我们直接从景栋穿过去孟宾,这是最快的路线。”
听到陈沉的回答,小鱼愣了一愣。
“不去小田园村了?你不是说要去接收战利品吗?”
陈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他妈都快死了知道吗?起码是个重度气胸,还管什么战利品?”
“直白点说,你的状况最多还能撑1个小时。如果中途出点意外,我就得在无麻醉的情况下把伱的胸口切开放气了。”
“你们没有抗打击训练吗?胸口这么重要的位置,居然不会优先保护?”
“大哥,我的手是反铐的。”
小鱼吐了一口血沫,被冷汗浸湿的发丝黏在脸上,衬托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显得极为骇人。
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失温,而这就是典型的循环衰竭休克的初步表现。
没办法输血,没办法进行任何现场急救,因为在心脏负担严重加剧的情况下,盲目的操作,反而有可能让她死得更快。
只能等,等她的胸腔真的撑不住了,再开胸放气。
陈沉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继续开口说道:
“教你一招,不用手格挡的情况下,你可以用胸式呼吸尽可能扩张肺部,肺泡会为骨骼提供弹性和缓冲,最大程度避免断裂。”
“就算真断了,肺泡受损的概率也会大大降低。”
“什么邪门武功。”
“八极拳,你懂个锤子。别说话了,躺好,每多说一句话,你的命就要少一分钟。”
陈沉不想再搭理小鱼,而小鱼则是缓缓靠倒在了座椅上。
一旁的白狗和李帮立刻让开位置,扶着她的身体平放在地上。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情况恶化得飞快,很有可能,是之前在瑞琪娜酒店时她大动作的挣扎加重了伤势。
看着她不断起伏的胸口,李帮求助似的说道:
“团长,怎么办?”
“你来开车!”
陈沉毫不犹豫地踩下刹车,随后跟李帮快速换位。
他跨坐在小鱼上方,撕开了她胸口的衣服,随后趴下身子,仔细按压她胸口的皮肤。
没有x光,只能通过胸口肺部的弹性去判断肺泡漏气的位置。
一般来说,气胸穿刺都是从上部下针,但某些特殊情况下胸腔粘连,气体也可能聚集在下部。
陈沉必须确认,因为这是绝对不能犯错的细节。
小鱼完全不在意他的动作,只是迷迷糊糊地突然开口说道:
“沉船,给我找把枪吧,我之前看到有武装哨卡。”
陈沉顿了顿,手上动作不停地用酒精给针管完成了消毒,随后又开始用酒精擦拭小鱼的皮肤。
一边擦着,他一边回答道:
“有把mp5-k,可以先用着,你现在也只能拿得动这个。但你的防弹衣是二级的,聊胜于无,我不建议你直接参战。”
“如果真打起来,找个地方躲好就行。”
小鱼脱下来的防弹衣是从瑞琪娜毒贩的身上扒下来的,跟东风兵团身上穿的防弹衣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别说高烈度冲突下乱飞的机枪子弹了,哪怕是最普通的八一杠,都可以随便打穿。
但当然,陈沉现在根本就不是在跟她纠结什么战术位置分配的问题,他只是想保持跟小鱼的沟通,免得她直接昏死过去。
“好,我会自己隐蔽”
小鱼艰难地回答,随后继续问道:
“现在的路线是什么?去小田园村?”
小鱼的思维已经陷入了混乱,心脏泵血不足开始影响到脑血输送了。
她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也不记得别人回答了什么,脑缺氧的状态下,思维能力低到了极限。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语言和行动甚至是由本能在控制。
这种状态持续超过1分钟,她就必然会进入循环衰竭状态。
到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办法抢救!
陈沉拿着针的手无比稳定,他给了胡狼和白狗一个眼神,两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按住了小鱼的肩膀和手臂。
而他则继续回答道:
“去孟宾,不是去小田园村。小田园村可没有能救你命的东西。”
“闭上你的嘴,我要下针了。”
听到他的话,小鱼眨了眨眼。
陈沉深吸一口气,针头找准了胸腔上部锁骨中线合适的位置,小心避开了肋骨和动脉,随后缓缓推了下去。
小鱼顿时皱起了眉头,但剧烈的疼痛感似乎也让她清醒了一些。
她张了张嘴,开口问道:
“桑康是怎么死的?”
“追杀我们追到了湄公河旺南福河道附近,被我们伏击,打死了。”
“1对3,你们海保永远学不会的战术。”
陈沉的手稳定地拉动针管的活塞,确定抽出来的是混合着空气的血沫、而不是鲜血之后,直接一把拔掉了活塞,让针管连通了小鱼的胸腔。
巨大的压力下,气体和血沫直接喷了陈沉一脸,他抬手随意擦去,随后立刻用纱布盖住了针筒的上沿。
胸腔压力骤降,短短几秒钟内,小鱼的脸恢复了一丝血色。
看上去,就像是回光返照。
她低了低头,看向了插在胸口的针筒,随后继续说道:
“首先,我是个线人,泰国华裔。”
“其次,为什么桑康要追杀你们?”
“因为我们把他的船队炸了,一场大爆炸。”
“有多大?”
小鱼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但这跟此前张力性气胸导致的呼吸急促完全不同,而是因为胸腔和肺部损伤导致的漏气。
“油船爆炸,炸毁了十几艘船,直接伤亡过百——不过都是毒贩。”
“行。”
小鱼闭上了眼睛,她的手不断发抖。
她真的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她再次陷入了昏迷。
陈沉冷静地伸手触摸了她的颈动脉,默数3秒,确定心搏恢复到基本正常的水平之后,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命暂时保住了。
但,只是在张力性气胸爆发的状况下保住了命。
危险还远没有过去,胸壁穿透不是救命法门,而是权宜之计。
因为,开放式气胸的危险程度,丝毫不比张力性气胸要低!
如果说张力性气胸是缓慢积累、骤然爆发的话,那开放式气胸就是彻彻底底的慢性窒息。
它可以延缓死亡,但却不能消除死亡。
“胸膜贴片。”
陈沉向李帮伸出手,后者立刻将急救包里的贴片撕开递给他,陈沉稍稍按压小鱼的胸口,挤出胸腔多余的空气之后一把拔出针头,迅速将胸膜贴片贴了上去。
他的手放在小鱼的胸口上,感受着后者胸腔的起伏。
仍然很弱,但至少,已经进入正常范围了。
他知道,这还不是结束。
在到达孟宾之前,放气、封闭的操作将不断循环。
直到医院能给她专业化的救治为止。
陈沉快速朝着车窗外看了一眼,随后对白狗说道:
“联系何邦雄,让他跟缅方交涉,放我们过去。”
“告诉他,无论能不能办到,都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必须有备用方案。”
“胡狼,你跟缅军有过接触,试着联系他们,看看有没有办法说的上话。”
“我们现金很多,如果可以用钱买路,那就花钱。”
“现在,保证这个女人活着是我们第一优先级的任务。”
“只要她活着,我们所有人,可不仅仅能发财!”
“明白!”
胡狼和白狗立刻回答,而此时,车队也已经彻底进入了景栋区域。
距离城区不到1公里,缅甸军方的控制越发加强,哨卡一个接一个,车队终于是躲不过去了。
掠夺者停在了哨卡前不远处,缅军一拥而上,重机枪对准了这个装备精良到有些夸张的车队
小鱼被一连串的喊话声惊醒,她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走下了车。
她意识到事情发生了变化,或者说,意识到了正在发生的危机。
于是,她奋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伸手拿起地上的防弹衣套在了身上。
随后,她又找到了模糊记忆中被提到过的那边mp5-k,艰难地抓在手里。
她没打算下车,因为哪怕在意识几乎已经完全涣散的情况下,她也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如果出现在战场上,那就是一个纯粹的累赘和破绽。
她只是想尽可能地发挥些作用。
但,她很快又再次晕了过去。
视线彻底黑掉之前,她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张带着面罩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