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死。
加茂伊吹几乎是咀嚼着这个近日来愈发明显、以至于甚至快要实体化的说法。
一个月的时间, 足以让他从最初的极度惊恐逐渐平静下来,能重新从现实中抽身,以第三者的视角冷静地看待这个问题。
自加茂宪纪出生以后, 加茂伊吹常常感到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绝望间歇性地涌上心头,使他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行为。
当某种魔怔般的想法达到最高峰时,加茂伊吹在黑猫的呼唤中回过神来,已经将桌上的刀子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他惊出一身冷汗, 虽然迅速扔开了那把利器,却忘不了刚才脑海中惊心动魄的感受。
抗争的经验过于丰富,加茂伊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便反应过来:他身体被操控的原因倒并非是普通的咒灵攻击, 而是来自神明世界中某种实际存在的反馈。
与那些注定将会发生的情节相同,加茂伊吹将其称之为“命运”,如果想减少几分不可琢磨的玄幻意味, 那就该叫“加茂伊吹在这种情况下会产生这样的心情”。
可实在不该如此,因为加茂伊吹早就逃出了那方院子。
除了身份相同以外,他与黑猫口中的自己不再有任何相似之处。原作剧情已经发生极大变化,即便百日宴时或许会有一场劫难, 但加茂伊吹不认为劫难会以这种形式到来。
他没理由在一切向好的此时自杀, 但无法否认的是,他的确不能自由控制意志。
短短的一个月内,他已经遇见了三次类似的情况, 一次被黑猫打断,一次被本宫寿生发觉异常,一次在加茂拓真面前发作, 凭意志硬生生克制住了行动的欲望。
加茂伊吹不得不将黑猫时刻带在身边。
他们正尽最大努力探寻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 黑猫甚至已经开始尝试联系位于神明世界的系统开发者, 希望能从漫画的本体中找到异状的根源。
虽说加茂伊吹此时还没有走入绝路, 但他依然不安到了极致。
这是连系统都无法预料的意外情况,否定人气在作品中的巨大作用就相当于违背了世界运行最基本的道理。
——如果人气不再是决定角色命运的最关键因素,那作为世界支柱的主角也会面临死亡的风险,无恶不作的反派也有可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漫画中的时空将彻底紊乱,不再有准则可言,而异常必将反作用于神明世界,对读者造成极大影响。
但事情显然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因为加茂伊吹旁敲侧击地询问过五条悟和禅院直哉,两人都没有发觉平日的生活有什么变化。
五条悟依旧过着忙碌到连打电话都要从课程中挤出时间的紧迫日子,禅院直哉则终于借着加茂伊吹与他联络的机会延长了休息时间,因已经很久没有翘课而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老师的夸奖。
加茂伊吹的心绪愈发纷乱。
他终于确信,这果然是一次仅针对他存在的灾难,无人发觉、无人领悟、无人了解个中缘由,但身上多出的几道伤口时刻隐隐作痛,分明是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
——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
这种情况摧毁了加茂伊吹以人气排名为底气做好的所有心理建设,他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或许他逃不掉。
他的敌人不是咒灵,不是诅咒师,不是世家间的利益纠葛与勾心斗角,而是命运。
所以加茂伊吹必须尽快找到禅院甚尔。
按照最初的安排,如果他死了,禅院甚尔将成为十殿的新任首领。
组织即将度过那个需要借助加茂伊吹的身份才能自行运转的阶段,以禅院甚尔的能力,在本宫寿生的辅佐下,他一定能和神宝爱子共同克服余生中的大部分难关。
这是加茂伊吹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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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香被褫夺加茂的姓氏,回归了现代社会。加茂伊吹将一家涩谷区的旺铺送给她,算是庆祝她终于逃离加茂家,也是对加茂宪纪生母的照拂。
“如果有事找我,就打这个电话。”他在告别前递给遥香一张名片,上面是本宫寿生办理的第七个号码,专门用于联络加茂伊吹的私人关系,“不能直接联系到我,但能很快联系到我。”
怕遥香误会,加茂伊吹又补充道:“我没有和你划清界限的意思,只不过这条线路可以避开加茂家的关系,我会以个人名义帮忙。”
遥香点头,她微笑道:“伊吹少爷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这样想呢。”
或许是真的明白了分别已经是母子间能收获的最好结局,遥香的心态发生了些许变化,此时已经平和许多,面上也不再显出十足的病态。
加茂伊吹轻叹一声,也不知这种转变对她来说是好是坏。但他所能做到的事情不多,将保住众人的性命放在首位,其他心愿自然都要朝后靠靠。
没再说些什么,他上车离开,正式开始寻找禅院甚尔。
十殿的眼线遍布东京的各个角落,交通站点更是平时会格外关注的重点位置,可以说只要禅院甚尔依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绝不可能完全避开十殿的关注。
加茂伊吹直接找到安排在东京站的人手询问,仅是在候车室内稍微等了一会儿,就立刻有人送来了禅院甚尔的乘车记录。
顺着记录一路找去,加茂伊吹很快又拿到了三人的租房凭证与银行流水。
真正站在大概是禅院甚尔目前住所的乡下小屋的门前时,他甚至因为过程太顺利而忍不住怀疑十殿究竟是不是真的知道禅院甚尔的长相。
几个月来都杳无音讯,却在专程调查时不到一天就有了结果,这样的情况实在过于异常,让他久久没能上前敲门,而是摸出手机给本宫寿生拨去了电话。
有谈笑声从身后传来,乡间小路比较狭窄,加茂伊吹下意识朝侧面避让,以防挡了别人的路,回头时与那青年正好对上视线,两人皆是微微一愣。
“甚尔?”神宝爱子还垂眸笑着,耳边的声音突然停了,便有些疑惑地呼唤起恋人的名字,随后才迟钝地抬头,终于注意到了立在门口的加茂伊吹。
禅院甚尔没有任何突然人间蒸发的自觉,宝石般的绿眸弯出个好看的弧度,左手还提着一看便相当沉重的大包蔬菜,环着神宝爱子的右手只从女人肩膀上随意抬了抬便算是打了招呼。
“进来坐坐?”禅院甚尔自然地招呼道,“没想到你会来,也没特别准备些什么,随便吃点吧。”
加茂伊吹只觉得胸口像塞着什么般有些发噎,叫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草草地点了点头。
在他殚精竭虑地与命运博弈之时……
禅院甚尔与神宝爱子正幸福地生活在这个小院之中,即便不再面临时刻存在的性命威胁,也没有传信给他的打算,甚至像是要就此断绝关系般绝不回复任何消息。
——明明这正是加茂伊吹一直渴望禅院甚尔抵达的终点,但在真正察觉这点时,他的心底还是泛起一股莫名的落寞。
他为禅院甚尔的付出总归是比禅院甚尔为他的付出更多一些,此时的情况牵扯起加茂伊吹脑内许多糟糕的联想,让往日都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都变得怪异起来。
加茂伊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神宝爱子在意识到他正是为两人提供了许多帮助的加茂伊吹以后便显得有些拘谨起来,她让他和禅院甚尔先聊聊天,自己则飞快钻进了厨房。
于是桌前只留下了他们两人,禅院甚尔自然地塞给他一个橘子,随口说道:“这边到底还是不太安全,我们把她父亲送到亲戚那边去了,没有住在一起。”
加茂伊吹握着橘子,没有心思剥开,便只是麻木地捏着表皮,直到将内里的果肉都捏的发软,这才将变形的果子放回了桌面。
他觉得心中有些苦闷,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同时感到一种对卑劣自我的深刻厌恶如潮水般席卷心头。
这种不快使他自己都感到此前对禅院甚尔付出的一切好意都是逢场作戏,他似乎从来没读懂过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真实想法。
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比自己更加凄惨的角色来获取信心,而并不希望对方真的收获幸福?
——不,显然不是。
加茂伊吹可以肯定,他与禅院甚尔第一次正式见面时所说的“我会对你好”绝非作假。
可他坐在这个院子之中,身周的所有装饰都透露出主人对生活的热爱,与他平日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却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样温暖的摆设都无法让他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对禅院甚尔的付出是否真的有其必要性,加茂伊吹不得不再次对此做出评估。
脖颈突然传来一丝刺痛,加茂伊吹猛然清醒过来。
回过神时,在桌上没有任何利器的情况下,他竟然将自己的指甲插入了皮肤。
原本低着头一个接一个剥橘子的禅院甚尔在嗅到细微血腥味的瞬间抬起头来,此时正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青年收敛了脸上散漫的笑容,语气中多了几分尖锐的冷意。
他说:“本宫寿生叫我们尽量不要联系你时,可没说过你的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