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餐厅的灯光十分的昏暗,加上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餐厅的落地窗使用的都是防窥的暗色玻璃,更衬得这方天地暧昧起来。
但这玻璃虽然可以隔绝窗外人的视线,却也成了店内的一块镜子,梁少朗嘴角含着怀念的笑意,透过窗户遥遥看着不远处的那对璧人。
裘陈子正在低头切割牛排,梁少楠捏着樱桃鹅肝的叶柄一脸期待的递在了他嘴边,她一张红唇开开合合,不知说了什么,裘陈子略微抬眼,便就着她的动作吞下了那粒鹅肝。
餐厅里流淌着轻音乐,梁少朗虽然听不清别人在说些什么,但那些对话,隔着十年的光阴,依然清晰的在他耳畔回响。
“陈子,快尝尝好不好吃,这可是我哥大力推荐的!”
他还记得自己内心酸涩翻腾,对女友哥哥的醋意难以掩盖,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说道:“少朗挑的东西哪有不好的?不过少朗也忙,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以后也不用老去打扰他,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哦对了,我记得他车里还有你的东西,之后我也得去和他要过来。”
“什么嘛,哪有吃女朋友哥哥醋的啊。”
梁少楠的甜蜜娇嗔、音容笑貌犹在,可转眼便隔绝了十年的光阴,也隔了一层难以跨越的身份,他突然笑出声来,也难得有了倾诉的欲望:“大师,你还记得裘陈子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吗?”
也不等连岑说话,他就满眼怀念的自顾自说了起来:“破败的砖墙、漏雨的屋檐、满院的青苔,还有挥之不去的牲畜臭味。那时的我总是十分自卑,时常感觉自己浑身骚臭,与人遥遥相谈都避之不及,也从不觉得自己还有光明的未来……毕竟,读完高中以后,我就不打算继续读书了。”
连岑手上动作一顿,她缓缓放下碗筷,擦干净嘴巴,安静的继续听他说话。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病逝,父亲常年在外务工,干着最苦最累的活,依然凑不齐大学学费。我看着周围的孩子,也都在那个时候决定辍学,于是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对的,一个真正懂事的孩子,不该为贫苦的家庭再添加负担,尽早打工赚钱补贴家用才是正路。直到节目组找到我。”
梁少朗的眼前已经浮现出了十年前的场景,那时的他还是裘陈子,走在A市热闹繁华的机场里,他青涩的脸庞上流露出些许忐忑,内心早已盛满了后悔。
山外的世界是如此的美好新奇,他忽然不愿意将那个又小又旧的村庄袒露在世人面前任人嘲笑,可他明白,自己已经毫无退路。
他太向往没被折翼的鸟儿飞翔的那片天空,所以,哪怕只是水中月也好,他想暂时忘却自己是谁,去认真感受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可当他被节目组的摄像机团团包围着,被靓丽的路人好奇打量着,裘陈子穿着早已不合身的旧衣服,背着一个破旧的大包裹,在这座大都市里,第一次感受到被自卑淹没的痛楚。他弓着身子,低着头,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以最难堪的姿态见到了他一生的救赎。
是梁少楠,她穿着漂亮的洋装,像是一笼灼热的太阳一般倏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声音甜美得像是森林中的小精灵一样,咯咯笑着:“哥哥!”
她眉眼弯弯,亲昵的凑到他身边:“哥哥,我是少楠,我来接你回家啦!”
记忆中的少女又从眼前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连岑面无表情的生疏脸庞,梁少朗苦笑一声,像是美梦被撕碎又回归现实一样:“少楠那时就很喜欢我,大概是因为从前的梁少朗与家里人并不愉快,她并没有感受到被兄长关爱的滋味,所以才一个劲儿的粘着我,也多亏了有她在,我才能自然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
“但我虽然瘦弱不堪,到底算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就这样与她日夜相对,哪怕被无数摄像机盯着,那股爱恋还是在我心里疯涨,我唾弃自己竟然有这样卑劣的思想,可始终无法控制自己想与她亲近的野心,到后来我只能自欺欺人的说,不过就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交换结束以后我们就没有任何交集了,我可以放肆一回。”
他原本毫无焦点的双眸忽然亮了起来:“节目录制到最后一天,少楠拉着我到了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竟然给了我一张银行卡。她知道我没有能力继续读书,可她不忍心看到我一辈子都葬身在那个贫瘠的大山里,就把她多年的压岁钱都给了我。”
“大师,您能懂吗?我本来就不想屈从于现实,是她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她带我见识了外面世界的美好与残酷,比我更积极的要把我拉出泥沼,我还有什么理由自欺欺人?我没有收她的卡,但我知道,从此裘陈子的人生都注定要和她纠缠。”
连岑承受着他的目光,看向盘子里剩余的几颗樱桃鹅肝。
点菜之前她已经看过了菜单,这一小碟樱桃鹅肝售价207元,上面只摆放着六颗。而除了这盘鹅肝,其他的菜品也同样分量少,价格昂贵。
十年前的裘陈子或许永远也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他能坐在这样高档奢华的餐厅里,消费着这样令他感到触目惊心的数字。
连岑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救赎、什么恩情,自然不能对他的执念感同身受。却也能理解梁少朗这么多年的痛苦煎熬,所以,明知梁少朗是故意说这些话试图打动她,她依然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