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碎的脚步响传进耳畔,伴着惊惶的声调,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子,剪断了宫里的死气沉沉,也剪断了无数宫人脆弱的神经。
“死,死人啦!”
雎宁翕了翕口,想说自个儿没死。
不料,甫一张开嘴,那血一股脑涌进了嗓子眼,结结实实地将雎宁臭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毫无例外的,雎宁又躺在了床上。
直棂窗透进来刀的天光,割裂了雎宁那双裸在被衾外的手,一明一暗,光影往来,一如灯火辉映下仙人那张虚实难断的脸。
真好看啊!
雎宁还从来没有看过这般好看的人儿。
以至于到现在,雎宁还觉得是梦。
人嘛,都是这样,才醒来是总有一程子的迷茫,等脑子里风车轱辘几周转,便醒过来了味,自个儿是怎么碰到仙人的?
是因李瞾要彻查她家!
雎宁猛打一个激灵,抽冷子坐直了身。
敝旧的阳光里浮尘瞬间激烈,呛得雎宁嗓子发痒,一双眼满天星斗的花。好容易看清醒了,胸膛上的伤却一拉一拽的,开始泛起了疼。
忍不住的,雎宁‘唔’了一声。
声音很轻很浅,却惊动了外头的人儿,‘哐’的一下,拍开了门。
雎宁吃了一吓,身子抖了抖,只觉得那伤口撕布似的,又被扯开了一寸。
雎宁疼得眼眶滚烫。
门那壁跳出来一张脸,圆圆带笑的眼睛,黑咕隆咚地望住了雎宁,“您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叫宋疾医过来。”
雎宁还没闹醒活那一喉咙‘奴婢’,那宫人挨着门边一溜,霎然没了踪影儿。
再次听到响动时,雎宁便看到一干祗侯鱼贯而入,踏起一片昏雾似的尘灰。
祗侯在那片雾一样的阳光里迅速架起一面软绣屏。
雎宁有些蒙,“这是……”
方方退下去的宫女这时蹿到她的跟前,红扑扑的脸颊上一张檀口喘着急气儿。
“这是官家的意思,说是令侍您受了天大的委屈,还为此受了伤,且得好生看了疾医,再好生将养!”
一席话处处都是坑。
雎宁一个挨一个的填,“令侍?委屈?官家?”
那宫女晓得她满脑子疑问,却不急着解释,先隔着屏风冲外吼了一嗓子,“宋疾医都拾整妥当了,且进来罢!”
白布屏心里踱进来一人影儿,四周镶着一圈白蒙蒙的雾光,像在月下被腌渍了通明似的。
但他的身量很好,颀长挺拔,光是站在那里,便能叫人联想到亭亭傲然的松姿。
松姿动了动,浮光掠影,带动起橐橐的步声,渐渐明朗的轮廓。
当然了,还有那咳玉的嗓音,“见谅。”
屏风那壁的人揖了揖手,撂下这话,便看向了雎宁身旁的宫女,“烦请安凨替我瞧一瞧,看看令侍的伤势是否好些了。”
安凨嗳了声,转头冲雎宁屈了屈膝,便伸手过来要替她解衣。
几乎是下意识的,雎宁劈开了她的手,“我自己来。”
刚说完,疾疾嗽了起来。
正捂着手指头,望着雎宁怔怔然的安凨,这时方才回过神,嗐的一声笑,“都这时候了,令侍您还作什么客套的,叫奴婢好好伺候了您,也好跟贵妃娘子交代呐!”
头一句官家,后一句万贵妃。
直把雎宁脑子搅成了一锅粥,不过她眼神好,一眼就瞅见盖在自个儿身上的那套被褥——依然是先前在延福宫盖那一套。
所以,她还在延福宫。
她还成了万贵妃的令侍?
先前还是默默无闻的掌灯,现下就摇身一变成了从五品的令侍,这样的跨越不得不让雎宁瞠目。
但瞠目之后,便是杳杳往下沉的心,雎宁攥紧拳,“我,嬢嬢……的遗体找到了?”
但凡带个脑子的,依照目下的境况都能想得出来一二,安凨因而不觉诧异,圆圆的眼睛里更泛出一点轻快,“找着了,是南宫令窃走了嬢嬢的遗体。”
所以不是爹爹?
雎宁刚松一口气,却陡然反应过来安凨所谓的南宫令——南桐?
那不便是李瞾所为?
但,目下自己遗体被盗,会有东窗被揭的可能,到时候不止会惹得民生沸议,也会动荡国祚,这根本有悖于李瞾向来求稳的性儿。
除非……
雎宁忍着喉咙间的痒意,“南宫令窃嬢嬢遗体作甚么?”
安凨摇头,“谁晓得。”
安凨正扒着雎宁的衣裳却停了下来,俩眼睛滴溜溜一转,将四下里张望尽了,方才凑近了雎宁的耳朵,悄声道:“都传说是因嬢嬢死得蹊跷,南宫令想将嬢嬢的遗体窃出宫叫……查呢。”
安凨囫囵的一句,正正同先前雎宁听壁角的那句‘官家下旨彻查章家’不谋而合。
也正正同她猜想的不谋而合。
雎宁却觉五雷轰顶一般,想也没想捂着胸口就要下床,直把一壁儿的安凨看得嗳嗳叫唤,“令侍,您要作甚么?”
“我——”
雎宁对上安凨闪闪发光的圆眼睛,倏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发凉的指尖握紧被沿,雎宁滚了滚发涩的喉咙,“我想去谢一谢贵妃娘子,要不是怹,我哪能这般一二再而三的死里逃生。”
安凨却笑,“娘子早料到令侍您要去谢怹了,遂早下了吩咐,让您伤好了再去谢怹。”
对于这话,雎宁只是懒懒施了个笑,随口问了句,“那南宫令……怎么处置的?”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处置?”
安凨迎上雎宁惊骇的眼,一张檀口悠悠一撇,“令侍您不知道,昨个儿找到您时,金水门正正找到了投河自戕的南宫令,她身旁正正是嬢嬢的遗体。”
前些时候还冲自个儿笑的人陡的没了,要说不恍惚是假的,但论到伤情,主仆间经年的那些情谊早在南桐下毒时就烟消云散了。
遂雎宁听到这话,沉默了会儿,便满心肝的担忧起爹爹他们。
毕竟南桐那样识时务的人儿,宁肯留了青山等柴烧,也绝不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所以,南桐的死,不止是李瞾兔死狗烹,更是李瞾栽赃爹爹的手段,一如自个儿的死,全都是为了拔除爹爹,拔除他们全家的手段。
但为什么。
雎宁想问一句为什么?
曾经那么为了李瞾上刀山,蹈火海的爹爹,那么赤胆忠心的爹爹,李瞾为什么要这么百般戒备他。
真真只是多疑么?
纵然是多疑,但这么些年了,自己也安分守己的做着圣人,怎么就突然发难非要毒死自己?
未必是有人挑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