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的明珠逐渐黯淡下去,宋问摇头:不愧是鬼船,连这玩意都舍得不让它多亮一阵。
邱莲依旧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她对船舱里是明是暗并不关心,而宋问是见不得姑娘家如此郁郁寡欢的,便提议道:在天蚕山以东,有一处古朴小镇,安静清幽,很适合定居。
我弟弟不喜欢小镇,只喜欢舞龙舞狮的热闹。邱莲抬起头,他现在还好吗?
你也曾被关进过瞻明仙主的结界中,理应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宋问道,你弟弟年纪小,肯定会一直昏迷,倒也说不上好与不好,你就当他是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吧,总比放在外头,眼睁睁着家破人亡要强。
邱莲便又不说话了,邱家会倒,欧家十有九就也会倒,她问:那欧珏也会死吗?
据我目前知道的事情来,不至于死,但也难逃罪责。宋问道,口子已经撕开,仙督府这回是铁了心,要着手整顿三千市的。
而整顿三千市,必然会迫使深海尽头的阴海都有更多动作。宋问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好时机,毕竟千丝茧内的妖邪也还在日复一日地冲撞着那些裂纹横生的茧壳,他长叹一声,觉得自己成日里厮混在美人堆中的快活日子,或许要消失很长一段时间。邱莲却道:在你身边,不就有个现成的大美人?
宋问道:有归有,但瞻明仙主护得太紧,不许我碰。
邱莲用流氓的奇怪眼神他,这是什么话,你还想碰?
宋问解释,把臂言欢,观星赏月,共抚琴,同饮酒,饮到半梦半醒时,想回家,却走不稳,踉踉跄跄一头栽倒在旷野间,而好巧不巧,此时身旁恰就有个同样醉醺醺的白衣大美人,能让自己卧于膝头。
邱莲嫌弃道:原来你们男人的脑子里,一天到晚就在想这种东西。
宋问不以为然,与美人同饮,原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风雅乐事,成天到晚想着打打杀杀一一像彭循那样的,才是真的令人费解。
小彭再度被念叨得喷嚏连连,彭流扭头了他一眼,皱眉道:身体不舒服,你可以早些回去休息。
不行。彭循揉了一把鼻子,单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剑。清剿三千市,自己怎能错过?别说只是打了几个喷嚏,就算是挨了两刀,也是要一路爬过去的!
余回称赞:不愧是彭氏子弟,比起我那天天觊觎阿鸾的倒霉大外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彭流瞥过一眼:他也就是嘴上咋呼,论起修为,也不见得能比宋氏子弟强到哪里去,连一把剑都端不稳,传出去,徒惹人笑话!
彭循蔫蔫被训走,他的确端不稳叔叔送的这把剑,所以没什么反驳的底气,只能多练练,而练的机会,就在三千市内。
余回:“对孩子好点!”
彭流:“赶紧滚去干你的正事!”
两人正说着话,轰一声,从《白毛图》内传出一声巨响。
彭府众人见怪不怪,依旧各忙各的,片刻后,寿桃仙尊惊魂未定,满脸熏黑地从图中跑出来,扶着膝盖喘粗气。
寿面仙尊道:这已经是被炸毁的第五个炼丹炉了。
一个比一个贵,自然,也一个比一个高阶,却都关不住小白。它只要稍加炼制,就会不受控地疯长,并且在炼的时候,倘若能再夸一句晶莹剔透,长得漂亮,那简直更不得了--寿桃仙尊的胡子就是这么没的。
两位仙尊琢磨着,这灵焰难不成已经生出火魂,分了性别,是个女火?否则怎么如此美!但又转念一想,男火好像也不是不能美,而且这种鸡飞狗跳,不顾他人死活的美法,也颇有某人当年神韵。
寿桃仙尊道:再去换个更大的炼丹炉来!
使本就不富裕的昆仑山雪上加霜。
鬼船的甲板上,凤怀月问:我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等。司危道,等那名陨先生进来。
而等人是很无聊的,于是凤怀月便枕在了司危膝头,随手捡起几朵粉粉白白的小花,过了一阵,又趴在地上,用一堆草叶编出许许多多个花环,站起来套远处的石头玩。
这种事,他三百年前也经常做,不过那时用的金环,套的是价值连城的各色锦囊,有时候难度大些,要蒙着眼睛丢圈。当初司危就被凤怀月套中了不止一回两回,他着他跑来跑去的忙碌身影,还在回忆当年盛景,结果就见结界微微一晃动--
“嗖!”
花环准确无误套住了一个脑袋!
剑声刺耳!陨先生大吃一惊,着逼至自己眼前的锋刃,侧身翻转躲过。他本想进茧来请福婶夫妇至舱内饮茶,却没料到竟会在此处撞见司危,心底微骇,扬手拔出两把黑色长刀,替自己挡回一条命。
司危并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也不打算给他活路。蓝色的灵焰像藤蔓一般甩至半空,咬住了陨先生的身体,火焰灼得他浑身剧痛,于是愤怒地张开嘴,一声大吼,黑色的毒烟与淋淋漓漓的口水,一起喷涌了出来。
这也是一只水鬼,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是一只鬼王,他操纵着这艘船,已经在海上来来往往行驶了千余年。常年不见光的生活,使他的皮肤泛出一种诡异而又惨淡的青白,双眼漆黑,头发潮湿地打着卷。这么一副一就是死人的尊容,脖颈上却偏偏套了个粉粉白白的可花环,实在不搭,司危也觉得甚是不顺眼,扬手一剑,灵焰冲天!
陨先生后退两步,声音嘶哑地古怪嘲讽:瞻明仙主,起来雄风似乎不及当年,是受伤了,还是在美人身上将骨头折腾酥了?
凤怀月:胡说道!
于是拔剑也攻了上去,却被司危一袖扫回树下。
凤怀月爬起来,扯起嗓子开始骂人:你凭什么不让我跟着一起玩?
司危:“……”
修真界里人尽皆知,谁都不能拦着凤公子寻欢作乐,否则会被他写上黑名单,记恨至少半年。
司危以灵焰为鞭,将凤怀月拦腰卷到身边,握住他执剑的手,一起向着陨先生再度攻去!
这种摞在一起的打法,很显然效率不会很高。凤怀月只好在打斗的间隙里扭头说,我不要这么玩,我要一个人玩,你快点放手,不必管我。
司危叹了口气,一脸真是拿你没办法的霸道宠,将手一松:去吧。
凤怀月与他大眼瞪小眼:一起啊!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单挑的,你这人怎么回事?
司危摇头:难伺候!
两把长剑同时攻向对面,陨先生以雾气挡开,他纵横海域数千年,从未受过此等轻视,竟然被当成了解闷的玩具?一时间,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吼声越发疹人,两只鬼爪缠绕着海草也陡然伸长,险些将凤怀月的外袍抓出一个洞。
两道灵焰勒住鬼爪,用力一收,生生将其绞断!凤怀月也趁机攻了上去,结果在杨家庄里高价求购的大铁剑应声断作两截。司危知道他这把剑是个破玩意,但也没料到竟然会破到这种程度,眉心一跳,正欲将人拉走,就见凤怀月一个反手挥刺,霎时半剑凝霜,冻得那水鬼腿根一僵!灵焰也顺势轰然炸开,在这极冷与极热之间,陨先生的一条腿竟然像冰柱一般,直直掉向了甲板。
司危抬手驭剑,锋芒直直穿过了陨先生的肚腹,问心上人:还想玩吗?
在得到对方否定的回答之后,灵焰如猛兽吞噬了水鬼剩余的身躯,很快,天空中就只剩下一片腥臭的烟。凤怀月将那半截腿和两只爪子也一并丢进余烬当中,这才一屁股坐到地上。
司危走过来,站在他身边:难得见你如此认真地斩妖,早知如此,我就该多放些妖邪进来,好让你一次玩个痛快。
凤怀月道:多放些妖邪进来,你怕是要吐血。
司危将喉头腥甜不动声色地压回去,他方才虽然起来打得十分轻松,不过多多少少有点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表演成分一一即便虚耗灵火如五内俱焚,但身姿一定要挺拔,脸上一定要没有表情,动作一定要不经意,速度也一定要快。
如此考虑周到,着实很难不令人如狂。
凤怀月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喂给他一粒。
司危吞咽下腹,评价道:不如你炼的。
凤怀月犹记得余回说过,自己一瓶丹药放倒十修士的丰功伟绩,一时对司危这份盲目的情也很无语,于是道:吃点好的。
司危目光落在他唇上,吃点好的,可以。
凤怀月:
吃完之后,两人一道跨出结界。这回,司危顶的是陨先生的脸,凤怀月则是依旧顶着福婶丈夫的脸,守卫的恶灵自然不敢询问他们福婶在何处,只当是那妇人还想在花田里继续待着。
行至无人处,凤怀月道:有了你这张脸,我们接下来便能在这艘船上横着走。
司危低下头,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突然从眼眶里垂了出来。
凤怀月:啊啊啊!
司危笑得肩膀都在抖。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到了船舱最底部。
腥臭味充斥着整个走廊,这是五万玉币的房间,条件也是最差的,初启航时就如此,到后面,气味只会越来越臭不可闻。
凤怀月皱眉:五万玉币买这么一个破舱,得是什么脑子?
司危答曰:可能是和你斥资三十,花一半家产买那把大铁剑一样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