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知州衙门没什么人办公,各房留守的小吏公差有的回家,有的中午喝完酒呼呼大睡,整个衙门倒是安静的很。
从后宅喊来了六个青壮,这些青壮仗势欺人还可以,要见真章却不能,他们也都是战战兢兢的。就这么一路走出了衙门,穿过大堂的时候,几个人都在抽动鼻子,说怎么这么大的石灰味道。
从衙门大堂的侧门出去,先出去的那个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跟着他的那个差点碰到,不耐烦的推了一把,然后第二个人也是这个样子,每个人都是呆呆的看着外面,走在倒数第二位的童怀祖很不耐烦,板着脸说道:“一个个疯傻了吗?快让开!”
他声音不低,外面那几个青壮也听到了知州的吆喝,他们都是身子一颤,然后开始颤栗起来,脸色都变得惨白。
童怀祖低头向外走,没注意到这个样子,等迈过门槛站在大门前,他也呆住了。
在知州衙门大门前的空地上,一具具尸体在那里整齐摆放,尸体上都有这样那样的伤口,有的人更是残肢断臂,看着极为可怖。
身在官府,童知州也见过死人,也去过凶案现场,但那些不过一具两具尸体,可现在大门前宽敞的空地上被尸体摆满了,这样的场面看在眼中,就是极为震撼和恐怖了。
天气寒冷,尸体被冻的很硬实,也没什么难闻的气味散发,可站在台阶上的知州等人,总觉得一股股尸臭飘过来,让人想要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个干净。
在平铺尸体的另一端,站着一个整齐的队伍,横排竖列都是笔直,人和人的间距都差不多一样,每个人穿着同样的衣服,手中拿着长矛,面无表情的肃立。
尸体吓人,这队伍震人,童知州看了眼之后,觉得眼皮直跳,居然不敢再看,好像那边很刺眼的样子。
童知州好歹在衙门里经历过这么多事,还算能沉得住气,跟着出来的六名青壮各个颤抖的好似筛糠,而走在最后一位的王师爷根本没从偏门出来,想来刚才已经被震撼过了。
真正沉下心神就会发现尸体不过百具,那队列也就是百人方队,如果过往远了看看,还能看到探头探脑的闲人们,甚至有人已经爬上了院墙和屋顶,真正事不关己,看热闹的这些人倒是从来不会怕。
“大人,这些盗匪伏击本号商队,本号商队折损二十人,杀伤贼匪百余人,特来这边报备,请大人点验。”
或许是一出门的时候所看到的场面太过震撼,知州童怀祖都没注意到赵进他们站在台阶边上,尸体之前。
听到赵进的声音,知州童怀祖吓了一跳,身子颤了下才镇定下来,本想着做出些官威,却没想开口就说道:“这些都是你们杀的?”
声音有些发抖,这时不仅外面的闲人在看,在童怀祖身后也有人低声惊呼,原来是衙门里值守的小吏和公差们也赶过来了,把大门轻手轻脚的打开,在童怀祖一干人身后张望个不停,童怀祖根本顾不上这个。
“回禀大人,不全是小的们杀的。”
这句话说出,童怀祖觉得松了口气,没曾想赵进继续说道:“一百零二具尸体,小的们杀了九十几个,其余的是家父那边所为。”
这个数目字一出,童怀祖身后又是一片惊呼,童怀祖更是打了个冷战。
“大人,此事小的已经查明,是本地邪教头目勾结盗匪所为,小的突袭那头目巢穴,斩首邪教头目,缴获铁证以及邪教教匪名单,方才这名单已经交到捕房,捕房捕快正在全城搜捕。”赵进沉声禀报说道。
知州童怀祖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出来,现在只知道点头,拼命想要挤出个笑容来,看起来却像哭一样。
还没等他说话,在平铺尸体的一侧路口有些骚动,在那边探头探脑的闲人们慌忙闪开,方帽黑衣的捕快和差役们出现了,走在前面的人正是陈武和赵振堂,后面捕快差人们抓着二十几个人,各个哭喊不停,差人们不时拳打脚踢,高声喝骂。
这倒是衙门公差的一贯做派,等他们看到空地上的平铺尸体和整齐站立的长矛方队之后,情不自禁的把声音放低了下来,不要说他们,连被抓的犯人们也都安静了。
公差们从尸体的间隙走到前面,为首的陈武和赵振堂瞥了赵进他们一眼,然后躬身禀报说道:“老爷,方才接到急报,抓获邪教教匪二十余名,云山行二掌柜李顺昨夜自缢身亡,仵作也已经验看过了,的确是自尽身亡。”
听到这个,童怀祖只觉得心里腾地一股火冒出来,直顶到嗓子眼,就在他想咆哮发作的时候,眼睛被什么东西闪了下,仔细看过去,发现是远处的矛尖反射夕阳的光芒,看到遍地的尸体,看到远处那方队,童知州又硬生生的把火气压了下去,僵硬着说道:“好,好,你们也是辛苦,本官知道了。”
“这些大盗的尸体,还请大人安排点验。”赵进在下面又禀报说道。
知州童怀祖看过去,发现那边赵进目无表情的看回来,童怀祖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好歹沉住了气,木然说道:“陈武,你去刑房和捕房那边安排,快些点验尸体。”
身为总捕头的陈武慌忙答应,转身吩咐众人把抓来的人犯送进监牢,然后快步进去叫人,其实不用他叫,刑房值守的书办和小吏正在那边看热闹,连忙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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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又有更多的人从衙门里走出来,拿着画影图形对照,仵作验看伤口,这都是熟门熟路的勾当。
“..疤脸张三..”“独眼..”“..。草窝子的..”“..蒙山虎..”
随着验看,一个个有显著特征的大盗被认出来,更何况这草窝子曾经杀过官面上巡检,更是有悬赏缉拿。
看到后来,点验尸首的公差们脸上都有兴奋神色,这些尸首代表着功劳和悬赏,按照衙门的规矩,这是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
公差们有好处,童知州更有功劳,他的脸色也缓和了些许,没想到这时赵进身边的王兆靖地上了一张状纸。
“学生这里写了张状子,还请大人看过。”王兆靖身上有秀才功名,在官员面前不必那么谦卑。
童怀祖皱着眉头接过,就站在那里大概一看,还没看到具体什么内容,却听到一阵嚎哭喊叫,抬眼看过去,发现又是几十名老弱妇孺被押了过来,这些人却不是公差押送,而是那些手持长矛的青壮押着。
“这是..”童怀祖开口问道。
“请大人看状纸,有劳大人了!”赵进淡然说了句,抱拳就算打过招呼,随后招呼伙伴们离开,那边的方队也跟着离开。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丝毫没有对知州的客气和恭敬,童怀祖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他心里却轻松了不少,方才赵进他们站在这边,加上远处那个长矛方队,童怀祖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压力实在太大,等赵进他们一走,满地的尸体也算不得什么了。
赵进他们虽然走了,可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很多墙头上都已经坐满了人,但这一片一直很安静,这么多死人,而且还是被杀死的人,让人没胆气大声说话。
“欺人太甚!”知州童怀祖脸色铁青的拍案怒吼。
回到内堂,童怀祖展开那张状纸看起来,状纸上说的很简单,何家庄上下都是邪教匪类,请知州大人明正典刑,斩首震慑宵小。
这状纸根本不是状纸,而是命令,让童怀祖把何家庄这些人全部杀掉。
身为地方官,杀人过多也影响考绩,会被认为是不爱护百姓,民间不靖,会影响天和,而且杀人过多,不光官面上过不去,就连地方上的士绅也会心存不满,上面过不去,就影响升迁,下面不满,就会各种不顺。
而且通过官府斩首,别人只会埋怨官府,而不干赵进他们什么事,这让童怀祖怎么不勃然大怒。
“王师爷,你看看,你看看这还有没有王法,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朝廷,居然嚣张横行到这样的地步,本官要去抚台大人那边去告他,去道台大人那边告他,请朝廷兵马剿灭这股匪类。”童知州一边怒吼,一边把手中的状纸抖动的哗哗作响。
听到这话,王师爷接过状纸来浏览一遍,非但没有附和,反倒苦笑着说道:“东主,那赵进送来了一应证物,还有人证口供,这铁证如山,不杀也是不行。”
“什么?”
“的确是那闻香教烧香拜神的东西,还有那何家庄的幕僚招供,咱们自己抓的那些人也都是证据确凿,东主,这个,不杀不行。”王师爷苦笑着回答道。
童怀祖愣在那里,杀多了遭人嫉恨,但该杀不杀同样是大错,如果被人攻讦为勾结匪类,那就更是天大的麻烦了。
“这..这不是借本官的手杀人吗?”童知州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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