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施不止一次觉得,孟延开这人很假,他将自己的野心欲望隐藏得严实。
她以自己短暂却不算浅薄的人生经验看来,他这类善于隐忍的人,不过常常也会因为压抑太久,欲望爆发的那一刻,往往也是丧失自我、人格破碎的时候。
杜施被迫仰着头,清润的双眼死死看着他,愤怒不甘、爱而无奈,全化成一滴泪水挂在下睫,晶莹欲滴,她一眨不敢眨,就怕它掉下来。
她笑说:“孟延开,我怕你真的心理变态,我真是同情你。”
孟延开似要将她脸骨捏碎,阴鸷布满双眼,“我不需要你同情。”
她没说假,她的确同情他,他本不该遭受这一切。
兴许是作为女人的母性从一开始就影响着她,孟延开童年遭受过的一切,既让她有种找到同类的惺惺相惜,又有种对弱者的怜爱。
毕竟她的父母不是被亲友所害,毕竟舅舅他们没有恨她恨到想要她的命。
如今,如今……
所有支撑她去爱他的情感,根基屡屡被重创,摇摇欲坠。
她被他捏得生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嗓音艰涩而又安静:“不需要我同情,你才不会对我有愧疚是不是?”
那滴挂在下眼睑的泪珠,倏地滚下来,曲线轻盈,孟延开却感觉像石头重重真落在心上,震得肺腑猛颤。
“行吧,那我现在明跟你说,不论是我的同情也好帮助也好,我不会强迫你接受,我心甘情愿,你也不必因为利用了我而内心挣扎和感到纠结,我欠你的东西成太沉重,仅仅靠我自己放不下,我巴不得你能帮帮我,让我欠你的东西在我心中的分量能越来越轻,我才能越来越轻松,才放得下。所以你不必愧疚,你其实是在帮我。”
杜施眼睛如同水洗,黝黑透亮,眼里笑意看起来有些沉痛,再看却又有种释然。
“你欠我什么?”孟延开眉心蓦地收紧,双眸眯了眯。
杜施被那眼神中的怀疑伤得体无完肤,他定然猜她因为背叛过他,而对他心怀歉疚。
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欠你一条命。”
登时,孟延开手上的劲道加重,下颌棱角都跟着紧绷起来,也许是她这句话进一步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杜施惨淡一笑,即便如此,脸上都是艳丽无双,她补充:“你救过我。”
孟延开的表情僵滞在脸上,目光沉沉,难以置信一般。
“你三年前受伤失忆,是因为救我,被人伤了脑子。”杜施感受他手上的力道逐渐卸去,他神情似信非信,虽是尽力保持震惊,却难言震动,她突然觉得畅快,不知道有没有一瞬间,他觉得错了,觉得亏待了她。
她心中有种史无前例的轻松,她终于感受到了一回,说出日思夜想,积压心底的秘密是那样的如释重负,仿佛天地都敞亮了。
“是不是与你的猜想大相径庭?是不是还是怀疑我在骗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以前具体与你什么关系?”杜施微微笑着说,“去查啊,就像你一开始查我那样。”
杜施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一言不发,脑子里虽在跟上她的话思考,可看那样子也还没从她刚才抛出的爆炸性信息中中冷静下来。
但因这电梯电控有录音功能,杜施声音压得极低:“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关键时候不要放松警惕,即便去查,也要考虑到当下的情况。”
他的手松开,人依旧将她堵压在角落,杜施转开脸没看他,用洞察一切的平静口吻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三年前和霍时放有牵扯,你甚至在怀疑你出事,是因为我和霍时放联手背叛了你吧?可我曾经真的没有见过他,与他不认识。但既然你会得到这样的信息,而他现在又刻意与我走得近,想必当年你会出事,他也暗中起了个关键作用。想将这难题击破,你就最好不要引起他的怀疑,至于你还做着什么样的部署,你不想我知道,我就不会多问,我当然也会履行我答应你的承诺,给你想要的证据。”
孟延开满脸复杂,眼神紧锁住杜施,他脑子里很多事想问,却不知该问哪个。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杜施余光瞄了眼摄像头,“我要走了,给你问一个问题的机会。”
半天,孟延开很想从她的脸上就看出自己想要的信息,思来想去好半天,遵从心理驱使,问了句:“Renzo是我?”
其实他根据种种证据来看,早已经有了答案。
杜施用一种异样眼神看着她,似乎不理解,他想半天,就问这种蠢问题。
她撇开脸,淡淡回了个:“嗯。”
“所以,刚结婚那次在南深市,你喝醉后叫的Renzo,也是我。”
杜施没正眼地瞥他一眼,“一个问题已经问完。”
孟延开笑了下:“那不是问题,是陈述句。”
杜施没觉得丢脸,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他还因为她喝醉的时候想念他而得意,纯属是脑子有病。
“最近不要见面。”杜施顿了下,又问他的意思,“是吗?”
孟延开抿唇不答,默认的意思。
短短时间,气氛仿佛经历了冰火两重天,一时间,两人都精疲力尽似的,没有说话。
沉默在咫尺的距离里蔓延,杜施清晰地闻得到他的味道,夏日大厦内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他衣衫上沾着一种淡淡雪松与冷空气交融的清冽气息。
这味道杜施闻着熟悉,是她买的一款男香。
杜施喜欢一切漂亮华丽的东西,也喜欢一切带香味的东西,卧室里各处都能发现她放置的香薰扩香。
盥洗台上常放几瓶香水,男香女香混合着,定时更换。
连洗浴用品,也逐渐换成了她喜欢的牌子和喜欢的味道,当然她也会照顾到他,不会让他用适合女性的味道,特意给他挑选了适合男士的味道。
又知他不喜欢花里胡哨,于是为他挑选的几乎都是那种清淡而又低调的味道。
杜施品味不俗,也乐得摆弄,孟延开也就随了她去。
杜施不愿多留,推了推他说:“我要走了。”
孟延开也没阻止,往后让了让,杜施从他身边擦身离去,脚步利落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