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
江玉燕披着袍子,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灯火。
当年她就是站在街道上,满怀着对江南大侠的希望和憧憬,而后又狼狈地逃出来。
就此踏上前往蜀中的路。
命运从此截然不同。
站了很久,她回过身,顾长生已躺下了,双手放在腹部,安安稳稳地好像睡着了,呼吸也很平顺。
江玉燕轻手轻脚地吹熄了油灯,走到床边想要越过去,爬到一半的时候望着黑暗里顾长生闭着双眼的脸,动作忽然停顿了。
卧房里静悄悄的。
她眼里闪着光,屏住呼吸看了片刻,抿抿嘴,接着慢慢低头,低到一半停了下来,似乎在纠结什么,最后缓缓翻过身进了床里靠着墙的一边。
躺好后她侧过头,正对上顾长生睁开的双眼,顿时被吓了一跳。
“你没睡啊?”江玉燕心跳有些快,她不知道刚刚有没有被顾长生察觉。
“头发拂在脸上很痒的,就醒了。”
顾长生笑着说了一句,语气没什么异常。
江玉燕松了口气,又认真看了看顾长生的侧脸,黑暗里的轮廓没看出什么异样。
“嗯,我下次注意。”
幸好……
江玉燕暗自庆幸,有些心虚地摸摸头发。
应该没被发现吧?
不会被嫌恶吧?
“压我头发了。”
顾长生说着歪歪头,江玉燕抬起肩膀配合她把头发拉出去。
唔……
顾长生暗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长发就是麻烦,以后岂不是经常要互相压头发?
一觉天明。
江玉燕早上还有点心虚,倚在一边盯着顾长生起床洗漱,看她把毛巾覆在脸上擦干,没有瞧出什么异常。
“不洗脸盯着我看什么?”
顾长生的话语让她回神。
“这就洗。”
江玉燕应了一声,看着顾长生刚洗过的脸庞,以及稍稍沾湿的碎发,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昨晚突然升起的冲动,脸蛋一红,双手沾湿了水轻轻拍打脸颊,呼出一口气开始洗漱。
今日游逛的地方不多,两人多走了几个酒馆,听不同的伙计说了一些近期江湖上的传闻,两人皆是带剑出门,也没有不开眼的人招惹。
没人招惹她们,她们却主动去招惹别人了。
回安庆,本就是来找茬的。
于是安庆城里的一些人就看见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随意而好奇地走进了那平时只有男子才会去逛的青楼。
两个女子逛青楼,这传出去真是稀奇事。
平常女人家对这种地方避还来不及,说起来只有厌嫌。
更有人怀疑,两个女子逛这东西有什么用呢?
难道就听听小曲,吃些点心不成?
迎客的龟公面对两个女子也愣住了,平日里顺嘴的招呼也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该怎么称呼?那些男人进来都称呼大爷,这难道称呼大娘?小娘子?
他愣神了短短一两息,平日里待人接客累积的经验便发挥作用,脑子快速转动,脸上堆起笑容道:“两位姑娘请进,咱们这醉春楼还几乎没招待过姑娘,若有不周还请多多担待,您二位今天这是……?”
若是平常两个女人,龟公也就问问她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两位气质脱俗,颇有些兴趣地打量着楼里装饰,何况还负着剑,不知是为何事而来,他弯了腰倒是客气的很。
顾长生没有停下脚步,道:“好酒,好姑娘。”
“还有唱曲唱得好的,叫上来听听。”
一边说一边往前,看见一个敞开门的宽敞房间,顾长生径直进去坐下了。
此时刚刚日暮,夜色还没降临,青楼里倒是没多么喧闹,姑娘们也很多闲着,只隐隐从别的房间听见娇笑和唱曲声。
龟公面色不变,见她们没有别的要求,便倒退着身子离开了,一边喊了几个姑娘过去让她们挑选,一边快速走到里院去和老板支会一声。
青楼里三教九流常来常往,不同寻常的事自然要让老板知道一下。
两个江湖女子逛青楼,他隐隐觉得来者不善,却又不敢肯定,毕竟人家像男人一样要了酒要了姑娘,若是真有什么仇怨,哪有这种闲心先喝花酒。
“坐!”
顾长生觉得新鲜,青楼这地方,以前只在书里看到过,真正迈进来还是头一次,拍了拍身旁,让江玉燕坐下。
江玉燕大大咧咧坐在她身旁,眼中也带着几分兴趣打量着房间装饰。
无法不感兴趣,若不是那年顾长生在后院拉她一把,她现在要么早已自尽,要么也在这地方含泪唱曲。
一眼望去,这个宽敞的房间充满了奢华与优雅的氛围,高耸的拱形屋顶,古香古色的木质家具,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上面绣有复杂的牡丹图,边缘摆着雕刻精细的桌椅,镶有金边的扶手。
桌上还有个紫金的小香炉,冒着袅袅青烟,使房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香甜而温暖的檀香气,闻之心旷神怡。
墙上挂着几幅画作,画上执扇女子香肩半露,色而不银,若说这不是青楼,而是弹琴吟诗的场所,也不过分。
高雅。
顾长生暗暗赞叹,果然不愧被称之为销金窟的地方。
“看来那人还挺识货,把你卖到这么一个有格调的青楼。”顾长生低笑道。
江玉燕轻拍了她一下,翻翻眼睛拿起桌上的干果,尝了一口觉得不错,习惯性给顾长生嘴里也塞一颗。
抱着琵琶进来的女子刚进门看到的便是江玉燕往顾长生嘴里塞零嘴的一幕,顿时愣在那里,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里面,看看房间也没别人,只有这两个女子,一时之间恍惚了。
“愣在那儿干嘛?”顾长生问。
女子抱着琵琶回神,管理好表情施了一礼,微蹲身子道:“绿萍见过两位。”
“拿手的曲子弹一首。”
“是!”
名叫绿萍的绿衣女子款款进来坐到一旁的凳子,又看了两人一眼,调整姿势低头将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地拨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她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快速而准确地弹奏出一首美妙的曲子。
“怪不得男人都喜欢来这种地方。”江玉燕眨了眨眼,望着绿萍抱琵琶的模样感叹。
说话间又有两名女子进来,却不如绿萍那般淡定,迟疑着关上了房门,直到坐到江玉燕身边,神色间还有些犹豫和茫然。
服侍男子她们驾轻就熟,可女子……还真是没试过,不知道该怎么办。
“倒酒就行。”顾长生挡住了左边女子伸来的手臂,指指桌子淡淡道。
江玉燕脸色冷淡,对旁边的女子视若不见,那女子也擅会察言观色,见状没有太过靠近,只是学着顾长生那边的女子,帮她倒了一杯酒。
古怪。
诡异。
这种气氛下,连坐在不远处弹琵琶的绿萍都察觉到不对了,曲调一整,变得更加轻柔和缓。
将顾长生她们两个当成是专门来听曲的一样。
琴声如同溪流般潺潺,如同鸟鸣般清脆,如同雨滴般柔和。
江玉燕听了一会儿,新鲜感过去已没多少兴趣,捏了一颗蜜饯放进嘴里。
还没咽下,房门猛然被人推开。
哐!
“听闻有两个女子逛青楼,我们兄弟还没见过,看看是何女子这么有雅兴?”
话语响起,人也跟着迈步进来。
当先的是一个脸色虚白的绿衫少年,一边笑嘻嘻一边向房间扫视,一副公子哥儿的模样。
跟在他身后进来两个人,一个矮矮胖胖,面色白净,腰间挎着剑。另一个珠冠花衫,眉清目秀,有七分像女子的执扇少年郎。
随后又走进来一个又高又瘦,竹竿般的少年,进来之后没有站定,先是往旁边一让,后面接着跟进来一人,却是江玉郎。
在顾长生两人与绿萍还有几个女子注视下,一群人带着酒气三三两两闯了进来,嬉笑着看看这个,望望那个。
顾长生脸上带笑,眉毛微挑,坐在那里也没起身,眼神一一打量过去,还没开口,最后进来的江玉郎看清最中间坐的那两个女子,心头一颤,酒意直接醒了大半,本想悄悄退出去,见顾长生目光已望向他,顿时一抱拳,朗声道:
“原来是两位女侠,如此风采果真不同凡响,今日一见令我等拜服,这顿酒权当小弟宴请,现在便不叨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几个青楼女子道:“千万伺候好两位!”
这样说罢,竟是准备离开。
气势汹汹推门而入,客客气气抱拳而退,眨眼间像是换了个人。
不管是绿衫少年还是白净胖子,亦或者瘦如竹竿的少年,本来正准备开口,闻听此言皆是愣愣地看向江玉郎,不知道他发了什么失心疯。
江玉郎心底暗骂,一群瘪犊子,净特么坑人。
他只要一见那两个女子的模样,右脸便在隐隐作痛,仿佛当初的三十个耳光又回来了。
“让你走了吗?”
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玉郎身形一顿,抬起的脚步有些迈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