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也看到了那份文章,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这篇文章,内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他的儿子申用懋却是愤愤不平地说道:
“父亲,这人好是大胆,竟然连您也敢污蔑!什么‘待时机而行’,他好大的胆子,非议朝廷要员,我立刻上奏陛下请求彻查此事,定要治其以重罪!”
申时行闻言却是微微摇头,止住了他的话语。
“这可不仅仅是一篇文章那么简单。”
“有人想把水搅浑,借此生事。呵,甚至连扶持荣王,都未必是他的真实目的……可惜陛下可不是傻子。”申时行放下了手中的文章,淡然说道:
“不必理会,陛下看到这些,只会比我们更加震怒,这是在挑衅他的权威。”
“可是,父亲,现在事情越闹越大,不仅是京师,就连南京,以及一些大城之中,都是在疯传啊!现在各地士林上下,都说您为了一己之私讨好陛下,不顾礼仪,说您不配,不配……”
申用懋说不下去了,但是可以想见,当那些速来喜欢结党的文人,会说出一些多么恶毒的话语。
这还是申时行,其实还没有明确站在福王那一端,尽可能地在表面上做出一副“和稀泥”模样的结果,可以想象,一旦他也如同严晨昊那样摆明了车马,将会遭到多么大的非议。
逆着传统与规矩而行,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可是申时行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从站在万历一边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肯定要面对千夫所指与巨大的压力,也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这些许的流言,还不至于让他的心产生什么波动。
而一旦福王成功上位,这一路的艰辛所带来的的回报,也是不可想象的。
“让他们去!”
他淡淡饮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你切记不可有什么举动,在这等重要时刻,不能够有一丝一毫的错漏。”
见儿子点头表示已经记下,他又转头,对一直默默为两父子添茶的严绮华说道:
“绮华,陛下已下令允许贵妃省亲……你与郑国泰的夫人交好,趁此机会也见一见贵妃,好好安抚郑贵妃,我听闻今日她悲愤之下触柱,这很好,让她多和陛下哭诉,最好把问题引向有人意图利用士林压力,‘逼迫’陛下就范的这一边。”
“另外,福王近些日子一定要谨言慎行,认真读书写字即可。”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陈国公府,很快会采取行动的……”
话语冰冷而老练,没有多余的感情,其中只有为了达成政治目的的手段,申时行作为一名老辣的政治家,不在意在某些时刻,通过卖惨来获得皇帝的同情。
后宫重地,寻常人是进不去的,省亲却是一个好机会。郑贵妃出了这一档子事情,万历也是十分地担忧,于是批准了郑贵妃回家省亲,这正是互通有无的好时候,虽然宦官也能够传递消息,但是终究不如口述来的记忆深刻且隐秘。
……
与申时行父子的表现类似,此时的群臣更多的是闭口不言。
他们不是傻子,知道利害。
这《忧危竑议》里的话,许多其实都是说到了他们的心眼子里去的,甚至有些人,其实就是这么想的,但是要是让他们说出来,公开站出来表示支持,却也是不敢。
能够走到朝堂上的,就没有傻子。皇帝已经被这篇文章惹怒,这无疑是在挑衅帝王的权威,大臣们都意识到,一旦出声,很有可能被已经暴怒的皇帝当做针对的对象,这下场,可不仅仅是罢官回乡这么简单。
因此,明明是一个很好地请立荣王为太子的机会,可是偏偏没有一个大臣敢于上疏,哪怕是再愣头青的,都紧紧闭住了嘴,冷眼看着局势的发展。
但是民间与士林,却没有这么多的顾及了。
士林的人,要么是已经没有官位,要么就是仕途不顺,这些人议论朝政是个顶个的猛,并且因为他们没有官位,无官可丢,说话自然也是大胆了许多。
毕竟法不责众,万历也不可能堵住那天下的悠悠之口,所以也无所顾忌,因此都借此机会,批评皇帝宠爱幼子,冷落长子的行为,甚至还开始议论起了《忧危竑议》中提到的那几位“祸首”。
士林的议论和村口大妈没有本质区别,极短的时间内,那几位“祸首”已经是被口诛笔伐,身败名裂。
甚至申时行、严晨昊等几个支持郑贵妃,亦或是没有明确表明态度、位高权重但是首鼠两端的,被列在了一起,是为“十凶”。
至于民间的舆论,那向来是由士林所操控的,百姓们一向是“先生说什么,那肯定就是什么”,自然都偏向于士林一边。
一时间,舆论蜂起,什么:
“福王借着皇恩,行事跋扈,性情残暴,虐待下人,而荣王虽然不受陛下待见,却是恭谦有礼,受宫人们的爱戴。”
什么“陛下欲立福王,乃是违背礼乐天时的,上天定然会降下惩罚,这些年大明所受的灾祸,便与此有关。”
更有甚者,说郑贵妃是那妖狐转世,迷惑陛下,祸乱朝纲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竟然也十分的有市场,被百姓们所信奉。
一时之间,舆论汹涌,士林与民间都掀起了好大的浪潮,民间大规模议论朝政,剑指朝堂上的几位大臣,却是大明立国百年都没有出现过的现象。
这《忧危竑议》的指向也是极其的明确的,百官们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内心里也是兴奋的,要是能够借着民间的舆论逼迫皇帝就范,立下荣王为太子,这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啊!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才子写的,真的要好好感激他!
而臣子们心中所念叨的始作俑者,却是默默地隐藏在暗处看着这一幕,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有些阴险,却又充满着野心。
“在朝堂的时候,我就能够左右政局,现在哪怕罢官来到了民间,一样能够以布衣之身操控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