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很多文官们心底深处的阴暗面里,相比于大胜,他们更希望这场战役能够小败。
最好是让这位皇帝吃点苦头,断了他以后御驾亲征的念头。
然而很可惜的是,应州之战取得了全面的胜利,达延汗带着残兵败将北逃,仅首级便留下了一万多级,此后正德皇帝派军数次深入大漠,蒙军无敢当者,全线北撤。
大明再一次在与北方的战争中获取了胜利,达延汗率部北去,明军还连续派出小股部队对于败退的敌军进行骚扰,进一步打击他们的有生力量。
不过,这也让朱厚照意识到,文官们拦不他了。
在之后的两年里,他多次出游,而且愈发的明目张胆,范围也越来越大,从刚开始的京师附近,到山东,再到中原西北,把北方给游了个遍,大有后世乾隆下江南的架势。
朝政被全部托付给了内阁。
当然,正德皇帝也不是傻子,重大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他过目的,更何况朝中还有严渊作为制衡,杨廷和也翻不起大的浪。
这样,朝廷也还勉强可以运作。
就这样运行了两年。
……
正德十四年,江西,南昌。
此时的宁王府张灯结彩,很是热闹,今晚宁王殿下将要在府邸里宴请他的两位贵客。
一位是江西巡抚孙燧,一位是提督南赣军务都御史王守仁。
严凌也跟着王守仁去了,只是却是作为随从的身份。既然是随从,自然没有资格上那正桌,他被安排在了廊下,和其余的几个随从侍卫们一起吃食。
严凌倒也无所谓,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讲究的人,宁王府也不至于给他们吃太差的东西。
一面和几人聚成一堆在院子里吃着酒菜,一面眼睛还不老实地四处偷瞄。
不过宁王敢于开放府邸让他们进来,自然也是做好了准备的,任何逾越礼制的东西都不可见,就仿佛一个普通的王爷一般。
没吃几口,便有一个幕僚走过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随后也没有客套,直接就将一袋银子洒在了桌子上。
“各位远道而来,辛苦,辛苦,这是给各位的犒劳费用。”那幕僚笑嘻嘻的:
“还希望各位在两位大人面前,为我们王爷多多美言啊!仰仗各位了!”
能跟着两个大人物奔赴如此重要宴席的随从,自然也都是心腹老人,这幕僚正是带着这样的心思拉拢他们。
几名随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有些心动,不过也有人一副不屑的模样。
幕僚看在眼里,眸中闪过一丝肉疼,但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叠纸。
“这里是五百亩良田的地契,也一并送与几位。”
这一次,随从们的眼睛里都不由地闪烁起了亮光。
五百亩良田,宁王真是大方啊!
这下子,没有人再露出不屑的表情了,显然都已经有些心动。
幕僚的嘴角划过满意的笑容,他刚要说话,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声音有些尖利:
“我是宁王府的贵客!”
这一声凄厉的叫喊,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而那幕僚听到声音却是手一抖,抬起了头。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身着破烂衣裳的男子正向这边走来,他疯疯癫癫的,脸上挂着痴傻的笑容,看到有下人路过,立刻靠过去,嘴里又是一声:
“我是宁王的军师!”
那下人似乎有些习以为常,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走开。
而这时,那疯子注意到了院子里的众人,他好似是更加兴奋了一般,三下五除二把不多的衣服全部脱下,随后指着众人大笑道:
“将死之人,一群将死之人!”
听到有人咒自己,随从们顿时都沉下了脸,满脸的不快,看到那男人的裸体更是转过头,内心大叫晦气。
然而疯子根本不理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傻笑,看到那幕僚怒视着他,他反而好似更加兴奋一般,整个人病态地抖动着,银针乱晃,肆意地展现着他的胴体。
众人的目光汇聚,他却愈发地恣肆,学着宴会上的舞女扭动着身体,仿佛能够从中获得别样的快感。
口中还不忘大叫着:
“我是宁王重金聘请的贵客!”
顿时,随从们异样的目光转向了那幕僚——
就这人,重金,还聘请?
宁王他老人家没病吧?
这样的情况,幕僚也感觉一阵难堪,手头上的事情自然也是继续不下去了,他强行把银子往随从们身边推了推,随后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各位,改天必将备上厚礼一一拜访。”
说着他便匆匆离开,只感觉身为宁王府的一员,对方这样的所作所为让自己丢大了人。
回去定当向宁王进言,把这个疯子逐出府去!
他在心底发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而大堂里则是一阵骚动,显然这里的动静已经是影响到了正厅里的宴席。
不多时,便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奴仆冲出,强行给那疯子裹上了衣服,随后便粗暴地将他拖走。
而那疯子,即使是被拖走的时候,嘴里还在兴奋地大叫,胡言乱语着。
随从们看着这一幕,只感觉无比的荒谬——这就是王府?
他们摸了摸手里的银子,只感觉无比的烫手。
能够重金聘请这么一个疯子,这王爷多半也神经不怎么正常。
这银子……还是算了吧。
而这也成为了接下来他们喝酒时的一个话题,说起这个疯子的所作所为,便是一阵大笑。
只有严凌没有笑。
喝不多时,他便站了起来,以解手为借口,消失在了黑暗中。
不过五两银子,便有下人乐颠颠地把他带到了那个疯子的住所。
严凌推开了门,看见了坐在桌子前的疯子。
此时的他鼻青脸肿的,身上满是淤青,可见那壮汉好好地招呼了他一顿,显然刚刚的他的所作所为是真的把宁王给惹毛了。
只是这个时候的“疯子”,脸上却满是平静,安静地啃着手中的馒头,哪有刚刚的半分疯癫之色?
直到听到背后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他才猛然回过头,见严凌的到来,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后面部肌肉扭曲,再度出现了那怪诞的笑容:
“嘿嘿,嘿嘿嘿。”
月光下,青年静静地看着疯子,而疯子也极力展示着他的疯相。
良久,疯子终于累了,他停下来,用惊疑的目光注视着面前这个小厮打扮的人物。
青年的喉头动了动,他终于轻声说道:
“伯虎兄,何至于此啊……”
疯子如遭雷击,他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青年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了过去。
“若有朝一日得脱这王府囚牢,可去东南严家看一看。”
“兄台一身才华,如此埋没,属实可惜……”
月亮高悬,疯子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低头又看看手中的玉佩。
泪水模糊了双眼,随后从双颊流下,滴落在地上,转瞬间湿透了地面。
哽咽的声音从那蓬乱的头发下传出。
青年的话仿佛把他带回了那遥远的过去,那个他曾经极近辉煌的时代。
在跨入北京城之前,他还是名扬天下的吴中才子,还是那应天府的乡试解元啊!
东南严家……
疯子的手紧紧攥住了那玉佩,恍如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