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杨士奇的黯然退场,严铿的离去却是隆重到了极点。
朱祁镇下诏,封严铿为太师,赏赐金银布帛无数,更有名贵药材、补品相赠送。
当严铿离开京师时,正统皇帝更是亲自来到了城门口相送!
这是极致的殊荣。
两人在郊外依依惜别,说了好几个时辰的话,才终于在日暮西山之时分开。
史载“上执铿手,垂泪不止”,彰显了皇帝对这位帝师的深厚感情。
朱祁镇站在北京城门外,目送着严铿的车队远去。
从这一天开始,他将要独自面对朝堂的风风雨雨。
而严铿所受到的礼遇,也被所有的臣子们看在眼里,他们的心里满是艳羡与震撼。
帝王亲自相送,这无疑是人臣的巅峰,无上的荣耀。
许多人都在暗暗后悔:当年我怎么就没有去争一争帝师的位置呢?
不过其实他们争也没用,严铿与朱祁镇的感情,已经超过了许多历史上的帝师与皇帝,这是他独特的教育方式所导致的,别人可学不来。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严铿终究还是走了。
他离开了庙堂,放弃了至高的权力。
有一句话叫人走茶凉,这并不假。
严铿在时,不说满朝尽是鹰犬,但是投靠他的人也是很多的,这也使得他的政令很是通畅,几乎没有人会反对。
但是如今他走了。
而他的儿子严峻,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军断事官而已。
严铿的手下,高于五品的不知道有多少,投靠他?怎么可能。
一瞬间,严铿的手下纷纷散去。
当然,这不是说严家这么大的盘子就崩了,别的不说,严铿就曾经主导过几次廷试,这朝中有许多臣子还是严铿的门生,这是一笔可怕的政治资源。
很多被严铿提拔的人,也天然与严家绑定,他们或许现在看上去是中立派,但是一旦出什么问题,他们依然会伸出援手。
然而,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墙头草,这也是真的。
在没有了首领的情况下,哪怕是严氏的心腹,也都被迫蛰伏了起来,这就使得朝堂上好像严氏一族瞬间树倒猢狲散了一样。
有人不由地起了心思。
这些人,以言官们为首。
言官由御史与六科给事中组成,他们很不受这位陈国公的待见。
虽然确实有许多文官直言敢谏,但是更多的人却没有这么高的品德,
尤其是言官可以风闻奏事不受惩罚,这就导致这些家伙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背离了设置的初衷,看谁不顺眼就骂谁,弹劾的奏章胡编乱造。
尤其是六科给事中,他们不仅可以骂你,还可以把皇帝的旨意封驳回去,这就让严铿难以忍受了。
所以在严铿辅政的时期,他们被压得死死的,谁敢冒头,严铿手下就弹劾谁,然后严铿顺理成章让他回老家。
好汉不吃眼前亏,言官们乖乖地闭上了嘴。
七年啊,你知道我们这七年是怎么过的吗?
言官们热泪盈眶。
现在终于到了反击的时刻。
于是在严铿告老不过数天之后,某一天的朝会之上,便有御史站了出来。
“臣栾从龟,劾陈国公严铿十二大罪!”
十二条罪名要编出来也是苦了这个御史,他甚至把生活作风问题啥的都加了进去。
但是唯一沾得着边的,只有里面的“专权”。
栾从龟不是傻子,他敢于站出来,自然是自以为摸透了皇帝的心思的。
小皇帝逐渐长大,那肯定是对严铿有不满的,毕竟他堂堂皇帝,却被一个臣子压在下面七年之久,而且听说严铿的教育也严格,他们以为小皇帝肯定是恨透了这个家伙,之前只是因为权力在严铿手里,所以被迫虚与委蛇而已。
其实不仅是他,许多人都抱有这样的想法,见栾从龟先站出来,他们还在心里暗暗叹息,竟然被这家伙抢了先。
而栾从龟一面述说,一面内心也止不住地兴奋。
揣摩对了上意,这好处肯定大大的有啊。
他的心里已经在暗暗欣喜。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话刚刚说完,一个砚台就从上方飞了下来,重重砸在栾从龟的头上。
瞬间砸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呼呼地往外冒,与墨水混合在了一起。
栾从龟惊呆了,他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随后抬起头,看见了怒不可遏的朱祁镇。
此时的小皇帝已经站起身。他的拳头握的紧紧的,眼睛怒瞪,脑袋上隐隐暴起青筋。
“好胆!陈国公是我的老师,是靖平王的次子,是前一任的首辅,是先帝的托孤大臣!你是什么人,区区一个正七品小官,你也敢妄言陈国公的对错,好大的胆子!”
“专权?朕给予他的权力!你哪来的资格评头论足!还常出入勾栏瓦肆……朕看这是你才会干的事情吧!”
所有人在下首都听傻了,他们从没见过皇帝这样的暴怒。
雏龙咆哮,亦震动天际!
“拉下去,两百廷杖,给朕狠狠的打!打完之后,命锦衣卫论其诽谤大臣之罪!”
朱祁镇恶狠狠的说道,那表情仿佛是要把栾从龟生吃了一般。
“陛下,不可因言治罪,言官言事乃是本分。”眼看手下要遭罪,左都御史站了出来,他说的也是实话,言官不能因为说的话问罪这是规矩,可不能破。
两百廷杖下去命都没了,还问罪?
“啪!”却是朱祁镇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但是左都御史却是坚定地与他对视,没有退让的意思。
言官风闻奏事可也是督察院一大权力,这是万万不能给剥夺的。
朱祁镇咬了咬牙。
他盯着那战战战兢兢,在地上不断磕头的栾从龟,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栾御史,你干的不错。虽然弹劾之中多有风闻之处,但是直言进谏,勇气可嘉,朕决定嘉奖你。”朱祁镇的脸色突然一变,露出了笑容。
“啊???”栾从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改了口风,抬头一脸迷茫地看着朱祁镇。
“朕决定升你为正五品礼部郎中。”朱祁镇笑盈盈的。
“陛下,这……”左都御史当然是知道皇帝这是打算什么,
“怎么,朕要处罚他你阻拦,现在朕要升他的官,你也要拦吗?”朱祁镇眼睛一瞪,就要发火。
“是……”左都御史无奈,他知道这是皇帝能退让的极限了,于是只能用同情的眼神,看向了栾从龟。
不仅是他,群臣的目光都隐隐投射在此时浑身颤抖的栾御史身上。
这家伙可要遭老罪喽。
虽然现在不发难,但是估计也就是给左都御史面子,过不了两天,这个栾从龟估计就要倒霉。
不过他的牺牲是值得的,至少他让群臣们看见了严铿在朱祁镇心中的超然地位。
这是一条不可碰的门槛。
(本章完)